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002

      「裴慎呢?」說了這麼多,季放才恍然發現裴慎那讓人不省心的小胖子不曉得跑哪兒溜達了,忙起身要找,深怕裴慎把自己磕壞碰壞了。  

     

      而他臉上那張總是沉穩從容的面具,也終於卸了下來,稍微流露出了點人味兒,老管家不曉得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盛京放爺若有了軟肋,他便會從神壇上跌落紅塵,跌進泥土裡,濺滿一身泥水,任人打罵鉗制。   老管家心下一嘆,面上不動聲色,慈祥笑道:「您昨兒不是吩咐我們把裴先生的房間收拾了給小少爺住麼?估計眼下雲姨正帶小少爺瞧新房間。   」

     

      季放走進裴承松房間時,裴慎正趴在桌上端詳著一張裱在木頭相框裡的全家福,季放不用走去看也曉得,那是他和大哥大嫂一家人前幾年一塊兒去巴黎旅遊的時候拍的,那時候裴慎還沒出生,盛途剛成氣候,季放在照片裡難得笑的真心實意。  

     

      「那是你親生爸媽。   」季放走到裴慎身後,懷念地看著照片,三個人都笑的很愉快,大嫂在照片裡也依然漂亮,他將目光移向裴慎的臉,忽然發現其實他也是有繼承到他爸媽一點優點的,比如裴慎眼尾那顆硃砂痣,裴承松當年便是瞥到阮栗眼尾那點紅,驚為天人,才開始追她的。  

     

      裴慎笑起來也跟裴承松很像,眼睛都會瞇成一彎月牙,特別有親和力,季放當初便是因為裴承松笑起來和善,跟鄰家大哥哥似的,才被他拐了去,結束了他十多年的流浪生涯。  

     

      裴慎聞言,又仔細地盯著照片裡的裴承松好久,才問:「季放,你跟我爸爸媽媽是什麼關系啊?他們凶嗎?」

     

      季放答道:「很好的朋友。   」至於凶不凶?大概是不凶的吧,阮栗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人生歷程和其他人幾乎一模一樣,讀完高職餐飲科就沒再繼續升學,開了家小餐館,安安分分的過日子,性格潑辣,做事利索,笑容爽朗,人更是出名的刀子嘴豆腐心。  

     

      而裴承松面如其人,表裡如一,看上去和善,實際上他也真的很好欺負,要不是有季放這尊笑面虎鎮著,盛途早翻了天。  

     

      但若是問他裴承松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不凶,他們人都很好,」季放頓了頓,「但你爸特別蠢。   」

     

      說到這,季放忽然笑了。  

     

      大概七、八年前吧,裴承松有一個朋友,叫許光,那時候剛繼承家裡的中醫診所,裴承松便打算帶季放去捧捧場,因為是第一次就診的客人,許光讓他們先滾去櫃台填個人資料。  

     

      那時候裴承松做了什麼來著?

     

      他在他自己的年齡那欄,瀟瀟灑灑地填上了萬壽無疆,又一把扯過季放那一張,填了護法千歲。

     

      季放問說為什麼他沒辦法像裴承松一樣萬壽無疆,裴爺哈哈笑了,說你還小,不懂,唬爛了幾句,也沒說出原因。

     

      季放頓時不依了,他死纏爛打要裴承松交代清楚,憑什麼他連年齡都要壓他一頭,裴爺無奈,   揉了揉他已經有些長的頭髮,目光攜著點酸腐文人那股做作的憂鬱,望向窗外,眼裡仿佛寫著詩和遠方——

     

      活到最後的人是最痛苦的。  

     

      可誰曉得,該萬壽無疆的,最後卻只活了三十歲,人生才剛開始,正是事業巔峰、意氣風發之際,卻為了那天殺的兄弟義氣,死在了一顆子彈下。  

     

      季放從裴慎手中拿過相框,抽出相片,翻到背面,不意外地,泛黃的相片上潦草地書著幾個龍飛鳳舞的字,那是季放的字跡。  

     

      有今生今生作兄弟,沒來世來世再想你。  

     

      任賢齊的歌,那時候他們特別愛聽,季放只有國中學歷,沒什麼文化,想寫點有深度的句子還得抄人家歌詞。  

     

      兩年了,季放還是放不下,白瞎了他這麼好的名字,當放卻不放,偏生時不時看到點什麼馬上就會觸景傷情,他到現在都還忘不了大哥大嫂棺木裡兩張蒼白的臉,還有那一地的血,觸目驚心的紅。  

     

      季放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止住想馬上衝到廁所嘔吐的衝動,緩了緩臉色,溫聲道:「你爸叫裴承松,承擔的承,松柏的松,你媽叫阮栗,阜元阮,栗子的栗,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

     

      「他們現在過得好嗎?」裴慎疑惑地道:「怎麼不來接我。   」他直覺提出的問題,毫無惡意,卻讓季放瀕臨崩潰邊緣。  

     

      季放從牙關裡擠出兩個字,「死了。   」他發誓如果裴慎再繼續問下去,他一定會發瘋。  

     

      幸好一直候在門外的老管家估計是發現情況不對,敲了敲門,在外頭輕聲道:「爺,該吃午餐了。   」

     

      裴慎早上只吃了一顆肉包,小孩子活動量大,容易餓,況且他還爬了樹,此刻一聽到能吃午餐了,便馬上被吸引去了注意力,蹦跳著出了房間。  

     

      季放低聲道:「先帶裴慎去吃東西。   」

     

      老管家應了一聲,輕輕帶上門,便牽著裴慎下樓,桌上原本已經擺了兩副碗筷,雲姨正一樣樣端著菜上桌,老管家朝她搖了搖頭,她便了然地收了其中一副碗筷,一如既往地给爺溫上一碗粥,以備他隨時下來吃。

     

      裴慎剛坐下,宅子的大門便被從外推開,一個高大的男人風風火火地從外頭進來,肩頭微濕,估計外面又下起了雨,適逢梅雨季,最近的天氣總這樣陰晴不定。  

     

      男人身材高大,似乎比季放還要高上一點,面容俊朗,濃眉高鼻,脣有些厚,他進門見著正一湯匙一湯匙往嘴裡塞著飯菜的裴慎,喲了一聲:「季放生的?他不是都直接扔錢讓他那些情人墮了麼?怎地最近轉性了?」季放私生活糟糕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男人早就司空見慣,「還是這小鬼是漏網之魚?」

     

      老管家搖搖頭,「他姓裴。   」

     

      男人聞言一怔,旋即猛地轉頭,不敢置信地望著裴慎。  

     

      「大哥?」男人失聲道,他看向裴慎的目光從剛剛的不屑,轉瞬即成驚喜,「真給季放找到了?」他大步走向裴慎,手伸了出去,想碰碰大哥的遺孤,但在觸及裴慎臉龐之際,卻又握拳收了回來,為了不嚇到眼前的孩子,他極力克制內心的狂喜。  

     

      他一直認為季放那瘋子不過是在追逐著一道虛無縹緲的影子,他以為這孩子早就隨著大哥大嫂一塊兒去了,卻沒想到人真的被季放找了回來,男人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視線緊緊凝在裴慎臉上,「歡迎回來。   」他啞聲道。  

     

      穿過時間洪流,越過生死屏障,他仿佛透過裴慎稚嫩青澀的面容上看到了正處在世界彼端的裴承松,彎著一雙盛滿星河的眼睛,笑意盈盈,身形偉岸,如松如柏。  

     

      裴慎咬著湯匙,不曉得這個剛來的陌生哥哥是在發什麼瘋,他歪著頭,咯咯笑了起來,複述著男人剛剛所說的話,「歡迎回來。   」

     

      男人到二樓時,季放正坐在他的房間裡,手上叼著煙,望著窗外出神,「季瘋狗,   」男人道:「大哥沒白養你。   」

     

      季放呼出了一口煙,整張臉被隱在繚繞的煙霧下,看不清神情,他緩緩地,一字一字地道:「二哥,我欠他一條命,這是我該做的。   」

     

      南面修羅祁嚴,北面瘋狗季放,和盛途裴總裴承松是拜把子的兄弟,整個盛途便是他們仨一點一點在刀口上舔血拼出來的。  

     

      當年邱家血案發生後,南祁北季便從此成為道上的人最懼怕的四個字,若說裴承松是全國數一數二的黑道龍頭,祁嚴和季放便是他座前最兇狠的兩隻狗,祁嚴是狠,季放是瘋,比起前者,後者更令人懼怕。  

     

      畢竟一隻瘋狗是沒有所謂理智的,逼急了天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來。  

     

      祁嚴抿起脣,「大哥的屍體還沒被打撈到。   」興許上天垂憐,讓裴承松撿回一條狗命也說不定。  

     

      不過這個猜想終究太薄弱,兩年了,人若是還活著,再怎麼著也會回來的,屍體還沒被打撈到?哈,興許已經成了魚飼料了吧。  

     

      季放笑著搖了搖頭,將手裡只剩短短一截的煙捻熄在煙灰缸中,並打開了窗戶,打算散散房裡的煙味,「劉佑麟是你手下的人吧?」

     

      「嗯,」祁嚴隨手從季放大衣兜裡掏出煙,咬在嘴裡,卻不點火,他早年去南美巡產業的時候遇襲,肺落了毛病,以至於他現在煙癮犯了也只能咬著稍微解一下癮頭,「大哥出事前他就鬼鬼祟祟的,和黃興義子黃仲謀多有來往,我查他很久了。   」

     

      季放嗤笑道:「扯出蘿蔔帶著泥。   」語畢,他眼角餘光瞥到門口忽然滾進來一團小東西,像隻蛐蛐似一扭一扭的動著,根本就是在拿衣服給裴宅拖地。  

     

      祁嚴也注意到了,他一把抱起小胖子,捏了捏他白白嫩嫩的臉,立刻想到了家裡和裴慎差不多年紀的兒子祁樂,「跟大嫂長得像,挺可愛的。   」

     

      季放瞅著裴慎那小眼睛塌鼻子,嫌棄地道:「是長得挺可樂的吧。   」祁嚴是他媽眼瞎了還審美有問題,阮栗大眼睛紅嘴脣小臉盤兒,活脫脫一個大正妹,是得多瞎才能把這隻胖猴子跟她扯上關係。  

     

      裴慎不笨,他聽出來這個漂亮的男人在嘲笑他長相,他癟了癟嘴,祁嚴原以為他要像其他小鬼一樣直接嚎啕大哭,誰曉得下一秒裴慎便撲到了季放身上,一口狠狠咬在他嘴上,在季放下脣咬出了個明顯的口子。  

     

      「哎喲我操。   」祁嚴趕緊把裴慎抱回來,天知道季瘋狗這陰晴不定的性子會不會下一秒就餵裴慎一顆槍子。  

     

      之前季放有個小情人,情動之際不小心給季爺咬破了嘴,那女人便被季放直接扔下床去,讓人把她兩片嬌豔欲滴的脣瓣上頭的肉剜了,搞的好一陣子都沒女人敢爬季放的床。  

     

      「喲,」季放摸了摸火辣辣泛著疼的嘴唇,不覺得生氣,反倒想笑,「這小鬼牙口倒利。   」他揉了揉裴慎的頭髮,哼哼道:「瞧這心眼小的,笑你幾句就不高興啦?」

     

      季瘋狗難得這麼好脾氣。   祁嚴心想,他尚來不及感嘆完,便聽季放道:「我明兒按例去樓子裡巡個兩圈,幫我陪這小孩兒玩一天。   」頓了頓,「對了,小樂是你帶大的對吧?明天我回來你......教教我怎麼帶孩子。   」

     

      祁嚴抱著裴慎翻了個白眼,季放連他自己都照顧不好了,讓他帶小孩?這是在虐童吧?

     

      季放和祁嚴當了十年的兄弟了,他在想什麼他清清楚楚,見祁嚴一臉不相信他的模樣,季放也不能說什麼,以前祁嚴請他幫忙帶祁樂一天,結果季放泡個牛奶能把自己手也跟著給熱水泡了、給孩子做頓午餐能差點切斷自己手指、幫祁樂洗澡那水燙的像是想活烹了他兒子。  

     

      從那時候起,祁嚴寧願去哪兒都把兒子帶著,也不再讓季放這傻狗幫忙帶孩子!

     

      「反正你教就是了,不用管那麼多。   」季放覺得他以前那是沒學過才會做的那麼糟糕,況且裴慎已經四歲了,都是能自己尿尿餓了會說的年紀了,季放頂多按時投餵偶爾陪他玩玩,應該不會太難。  

     

      應該。  

     

      大概吧。  

     

      季放相信沒什麼事情能難倒盛京放爺。

     

      深夜,夜色微涼。  

     

      季放邊用浴巾擦著頭邊走出浴室,水滴滴答答落了一路,他從床上拿起洗澡前扔在上頭的短袖衣褲,套了上去。  

     

      季放一身休閒衣著,身材頎長精瘦,濕漉漉的頭髮貼在他額上,不似平常正裝打扮,神色嚴肅,此時的他特別像一個普通的大學生,給人一種溫和無害的錯覺。

     

        他瞥了眼床頭放的鬧鐘,時間還不是特別晚,才剛過十二點,季放準備再看會兒書再睡,誰曉得下一秒,他便見那張雙人大床邊邊的棉被團動了一動,從裡頭探出了一顆毛茸茸的頭,一雙小眼睛正一動也不動地盯著他。  

     

      小孩兒頭上還戴了個小帽子,原本就很營養的臉頓時被襯的更圓滾滾了,季放見他一身可愛的打扮,不由得失笑,爬上了床,一把抱起裴慎,捏了捏他糰子似的臉蛋,溫聲問:「嗯?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

     

      「睡不著。   」裴慎悶悶地道:「季放,我早上是不是惹你不高興了呀?」他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季放,貌似還有點委屈。  

     

      生氣?季放下意識舔了舔他仍然有些刺痛的嘴唇,笑了笑,「你說這個嗎?這沒什麼,我沒生氣。   」

     

      貌似以前生生刮了人家兩片脣瓣的人不是他似的。  

     

      「不是這個,你笑我,你就該咬,」裴慎瞪了季放一眼,「是早上,在爸爸房間,我問了很多爸爸媽媽的事,你看起來好像不是很開心。   」

     

      季放聞言一怔,他沒想到裴慎這麼敏感,他自問他那時情緒只是微有失控,但還是掩飾的還不錯的,卻沒想到被裴慎看了出來。  

     

      他搖頭,「我......   沒生氣。   」就算真氣了,那也是在生他自己的氣罷了,跟裴慎無關。  

     

      估計裴慎這年紀的孩子還是很好哄的,季放不過坦白了他沒生氣,原本一直悶悶不樂的孩子頓時又樂呵了起來,咯咯笑著,「沒生氣就好,季放不可以生我的氣。   」他喜歡這個漂亮叔叔,他不行生他的氣。  

     

      說完,他眼睛轉了轉,直接抱著棉被倒在季放的大床上,「我要跟你睡。   」這不是請求,是命令!

     

      季放又笑了,他們才認識一天而已吧?這讓人不省心的孩子那麼容易就能對陌生人放下戒心?甚至第一天就要跟他一起睡了,季放素來不喜歡跟人一塊兒睡覺,連之前找女人都是完事兒就直接離開,即便已經很晚了也一樣。  

     

      但他發現他對裴慎好像總有用不完的縱容,不是因為對裴承松和阮栗的愧疚,他是打從心底喜歡這個聰明的孩子,如同現在,裴慎提出想跟他一塊兒睡覺的要求,他竟然不會反感。  

     

      甚至覺得這樣其實不錯,畢竟一塊兒睡也方便,裴慎晚上踢被子餓了想吃宵夜他都能第一時間幫他處理好,而且依他三天兩頭上房揭瓦的性子,季放現在想想,還真的不太敢讓他自己一個房間。  

     

      是他一開始想的不周全,還是等裴慎再大點、再懂事點好了,季放此刻是這樣想的,可三年四年五年十年後的他,卻是捨不得裴慎離開他了,哪怕只是晚上不睡一個房間,他病態的佔有慾將會在那時——

     

      發揮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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