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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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幼稚園起,我便很聽話,對每一個人都言聽計從,父母叫我靜我便靜,老師叫我坐著便坐著,吃茶點時叫我吃東西我便吃下,飽得吐出來了我也為了不惹父母和老師討厭而繼續吃,飽得他們事後罵我笨。

我盡可能令每一個命令我的人都滿意,盡可能在每一個人的面前乖,做每一件他們要我做的事。因此我童年災難的開端,並非始於我的反叛,也不是因為我沒聽從某個長輩的話而闖出了禍。準確來說,正正是因為我聽從他們每一個人了,我才會這樣逐步逐步把自己撕裂得破爛不堪。

在一次幼稚園的考試上,我被老師說我出貓。這件事情我可能對你們說過,不過我也想藉此機會,對你們說更詳細些——

幼稚園的孩子都是分組別坐,當時我們一班便分成三組,圍著三張大圓桌坐。我和一位男孩在當時是好朋友,而且因為小時候不懂得與人做朋友啊,我還真的捉起了他的手,問他:「我們做朋友,好不好啊?」   等到他說好,我才敢肯定他是我的朋友。

男孩T(我的朋友)的眼睛很大,以我現在依稀的印象回想,他頭和身的比例有點不合,頭有點太大了,眼睛像突出來似的,樣子也不是典型可愛的男生。而且老師也不喜歡他,他上課經常與人聊天、出位、走來走去,老師把男孩T編到我的座位旁邊,原意也是要我看着他,做他榜樣。

老師講課時,男孩T已不時撩我聊天,甚麼都談,例如當時五點半鐘播甚麼卡通,昨夜有甚麼節目,他連《超級無敵獎門人》也知道,會扮「SUPER!」叫,抖得我也經常笑。老師總是叫他站起來,訓話他,但是老師可能喜歡我,對於我有時也會回應男孩T,老師總是隻眼開、隻眼閉。

男孩T經常握起我的手:「我們是朋友!」

我們回到考試。

因為孩子都是圍著圓桌分組坐,所以到了考試,孩子和孩子之間也不會特別隔開。老師會要求所有人靜,而且視察有誰竊竊私語。

男孩T照樣撩我說話,他用氣聲問我:「喂!窗戶!窗戶怎樣串?」

他在我耳語說話,嚇得我毛管戙,我馬上坐正身體,看老師在哪裡,怕自己會被當作弊。

他繼續在我耳邊說:「喂——你教教我啊!」

我用極醜的字跡,在我試卷上近他的一面寫:W-i-n-d-o-w.

孩子T看不清楚,連我的試卷也微微拉過去了,我怕被人發現,於是連身體也靠近他,想遮著考卷。

他接著問:「即是甚麼啊?我看不清楚。」

於是我拼給他聽:「W-i-n-d-o-w——」

「甚麼?」他問。

我放大氣聲:「W-i-n-d-o-w——」

老師向我這邊咆哮一聲:「誰在聊天!」我馬上坐正身體,男孩T也即時彈開,因為我們動靜太大,老師盯向我們(有點難以置信地)。她叫我們兩人的全名:「___、___,你們出來!」

那份試卷從此永遠定格在W-i-n-d-o-w的那一題上,試卷被沒收了,之後全部沒有做。放學後我和孩子T被留在課室,連我倆的家長也被叫來了,老師要我們解釋今天的事。

老師對我們破口大罵:「你們為甚麼作弊!」

被她大聲一喝,我便哭起來,哭得氣也喘了,話也說不出來。我沒有作弊啊!我沒有作弊!當時我在心裡不斷地叫,可是話到嘴邊便啞掉了。我怕老師沒說完話,我這樣答她好像駁嘴。

孩子T大叫:「我沒有作弊啊!我沒有作弊!」他一面哭,一面咳,我看著他,他連口水鼻涕也流下來了(當然可能我也一樣)。我用手往臉上的口水鼻涕一拭,還是忍不住了,只懂得哭。

老師看著我,在等我說話。

男孩T指著我:「是他不懂得做這一題,是他問我!」

老師叫我的名字:「___。」她問我:「你有甚麼解釋呢?」

我的母親在我後面,她一直看著我。我想回答不關我事,不關我事,一開始是他問我,我只是回答了他,我不是想出貓……我真的沒有想出貓……可是我愈這樣想,人便愈心急,又哭到咳了起來,差點回不過氣。

「不……(稍停、抽泣)不是啊!」我吸一口氣,想說下一句話。

這時站在後面的母親終於搶了過來,打住我的話:「衰仔!你還駁嘴!向人認錯啊!向老師認錯!」

「我……我沒(抽泣)……出貓。」我再用手往臉上的鼻涕拭。

她一手打向我的後腦:「衰仔!仲駁嘴!」

老師站起,停住我的母親。可能對老師來說,她已展示她教學的善意了,而我的母親也停了手,可能對她來說,她已是放過了我。

媽像失了控地罵:「你丟不丟臉!你不懂得做便不懂得做!你還學人出貓?」她雙手捉著我的頭,把我扭向了孩子T。我正面對著他流著眼淚鼻涕的臉孔,以及他背後的搭著他膊頭的父母的一雙手,孩子T的父母竟然一起用同情的目光看我。

「你還夠膽教別人幫你出貓?」母親罵我:「你要向人道歉!」

「不——」我哭著叫。

她一把捉著我的後腦,向下按,迫我鞠躬。

母親指著我的頭:「你是甚麼時候變得這麼壞了!」

課室一共站了六個人(老師、我、男孩T,還有我的母親,以及男孩T的父母),現在可能只剩低我還有這件事情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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