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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序章-歹毒心腸

天空透著晨暮,遠方傳來雞鳴的聲音。

明瓏習慣性的睜開眼睛,看著窗子透出的微光,一個挺身坐直了,撇眼看見身側躺了個脣紅齒白的男人。

那男人掙扎著也起了身,明瓏一臉驚訝道:「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衛雨佟苦笑一下,一整晚陸陸續續有人夜闖屋子,他剛閉上眼沒多久又要起身把人打退,一路玩到卯時才消停,勉強睡了一個時辰又輪到雞叫,是個逼死人的節奏。

他趕緊跳下床,一幅顫顫巍巍的模樣,按著額角道:「在下認床……」

明瓏伸伸懶腰,「我竟然一覺到天亮,四年沒睡過一整夜了。」

衛雨佟心裡驚嘆,四年夜裡都要打退闖進屋裡的登徒子,難怪會臉色發白、眼下烏青,脾氣還特別差,要是他四年也沒睡過一場好覺,他準能把京城給掀了,讓所有人陪他一起沒的睡。

她看著衛雨佟道:「昨夜沒發生什麼事?」

他一臉懵懂無辜道:「夜裡陸續來了幾個人,在下好說歹說才讓他們離開。」

「你用說的就讓他們離開了?還真是見人下菜碟,我說了幾年也沒用。」

他乾笑回應,卻在她眼底看見了不信任,「二當家武功不俗,為什麼還有那麼些人要夜闖?」

「哼,還不是鐵頭三那幫蠢人。」明瓏甜甜笑道,「寨子裡女人不多,僧多粥少,鐵頭三自己後院塞了十六個怎能讓眾弟兄服氣?自己一碗水端不平就拿我生事,說甚麼只要睡了我就能做二當家,一人之下百人之上。他那幫蠢蛋偏有人信了,輪著來我院子裡惹事,我每天晚上要揍好幾個,還永遠揍不乖。」

衛雨佟靦腆道:「二當家與在下成親乃一時之舉,為的是拿捏三當家,在下知曉事理,不會當真,只盼二當家能高抬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

「咱倆已經同床共枕了,雖沒有夫妻之實……你想賴帳?」

「不不不不……」他連忙搖頭否認,「二當家武藝高強,非池中物,在下一奴籍帳房,實在配不上二當家人中龍鳳。」

「你倒是會說話。」她起身把手搭上衛雨佟的肩,「說難聽點我不就是個土匪寨子裡的女人,和窯子裡的女人不相上下,配你一個奴籍的男人都嫌高攀了,又哪兒稱得上人中龍鳳?」

衛雨佟瑟瑟發抖道:「二二二當家妄自菲薄了,您長相清麗、身手不凡,擺在江湖裡排的上號,怎會是一般女子可比擬。」

「哦……你對江湖有點了解?」

「沒沒沒沒沒……」他急忙搖頭否認,「在下幫著管理周家鋪子,有幸認識幾個江湖人而已。」

「你都不熟悉江湖,又怎麼會知道我排的上號?」她的臉靠近他,「莫非是哄騙我?」

衛雨佟緊閉雙眼,渾身抖個不停。

「鬧著玩的。」明瓏退開身子放過他,「廚房裡有水,洗漱後帶你去看三當家喊我姑奶奶。」

衛雨佟連忙出了正屋,逃也似的去西側小屋,裡頭有個大缸子裝滿水,他舀了一盆洗臉,心道:「差點露了破綻……明瓏是個精明的,不能輕易乎弄過去,得隱藏好自己的身份,免得滅不了馬頭寨還搭上自己一條小命。」

他打了一盆水端去正屋,明瓏已經換上一件藏青色男裝,頭髮隨意盤起來,頭上還是昨天那支銀簪子。比起昨天,她整個人感覺柔和許多。

明瓏謝過他的水,拿起帕子洗漱,一個約莫十二歲的纖瘦男孩推門進了屋裡,「阿姊,聽烏達麗說妳昨夜成親了?」

男孩見到衛雨佟愣了一下,沒料到有個陌生男子出現在姊姊屋裡。

明瓏微笑道:「是呀,昨天夜已深便沒叫你去大正堂喝杯喜酒。」

男孩上下打量衛雨佟,「這是姊夫嗎?」

「暫時是。走吧,咱們去看看三當家。」她轉頭對衛雨佟冷聲道:「跟上。」

衛雨佟心裡苦笑,暫時是……看來還是打算殺了他們一行被擄的十七個人。

明瓏住的小宅院距大正堂有一小段距離,剛走出小宅院轉了個彎就看到有兩個和明鳳差不多大的孩子在路中間。兩個孩子一個高胖,看起來憨呆憨呆的,臉上還掛著一條鼻涕;另一個孩子看起來瘦弱,倒是天真可愛的模樣,兩個人身上的衣服都有些許補丁,還算整潔。

兩個孩子見到明瓏,恭恭敬敬喊了聲二當家,瘦弱的孩子道:「我們找明鳳去後山獵兔子。」

明瓏蹲下身幫兩個孩子整理衣服,「你們吃過朝食了嗎?」

小胖子應聲道:「吃了一個饅頭,沒吃飽。」

「明鳳還沒吃朝食,等他吃完再去找你們獵兔子可好?」

兩個孩子笑嘻嘻答應,對著明鳳道:「我們先去後山等你。」

明鳳笑著應了,小胖子指著衛雨佟道:「他是誰呀?」

明瓏看了衛雨佟一眼,對小胖子笑的只剩眼縫道:「不重要的人。你們去玩兒吧,小心著涼。」

衛雨佟感受到濃濃的惡意。二當家對孩子挺有耐心,對他卻是殺意滿滿……

大正堂裡已經站了好些看熱鬧人,寨主也在上首坐著喝茶,唯獨不見三當家和他身邊幾個親信。

明瓏帶著弟弟明鳳向寨主和王老七行禮,隨後坐在下首第一位,昨天替明瓏倒酒的女侍烏達麗隨即送上朝食。明鳳坐在明瓏身邊喝著白粥,白粥上鋪了滿滿一層香菜。食案不大,已經沒有空間再容納一個人,衛雨佟有點尷尬地跪坐在明瓏斜後方,烏達麗看了他一眼,沒有特意招呼。

明瓏的白粥也鋪了滿滿一層香菜,她吃了幾筷子才發現好像冷落了〝夫君〞,便讓了一點位子,喚衛雨佟上前一起吃朝食。衛雨佟不敢不從,上前端坐,用極是優雅的姿態把他碗裡的香菜挑出來。

明瓏看他舉手投足盡是高雅風範,像極了勳貴之家的子弟,不由得看得癡了。

「怎麼了?」衛雨佟面露膽怯問她道。

「咳!」明瓏轉開視線,對著大伙兒道:「鐵頭三呢?我等著他呢。」

幾個平日看不慣鐵頭三的人嘻嘻笑道:「當然是嚇到尿褲子,連朝食都不敢來吃呢,哈哈哈哈……」

幾個人開始大聲討論鐵頭三平日裡的惡行惡狀,不外乎欺善怕惡、見人下菜碟、蠢笨無腦之類的故事,伴隨譏諷嘲笑的聲音。吳世源求救的眼神飄向王老七,後者面不改色專心叮囑小夥子做事。

明瓏無聲嘆氣,一群人在背後說三當家的事,要不是她這個二當家在撐腰,又有誰敢如此不敬?造成馬頭寨分裂的,難道她明瓏沒責任?

明鳳吃完朝食,揣著半個饅頭向大正堂裡的所有人告辭,大傢伙都稱讚他小小年紀知禮有禮,各自塞了點饅頭給他,明鳳又向寨子裡的哥哥、叔叔們道謝才抱著好些饅頭離開大正堂。

衛雨佟放下筷子道:「馬頭寨裡多是目不識丁的粗漢子,二當家和鳳小弟不論舉止、儀表皆與山寨格格不入,為何會出現在此?」

明瓏一臉〝想尋我隱私?〞的表情,衛雨佟低下頭,「一時好奇,在下並無冒犯之意,若若若是二當家不想說便不說。」

明瓏望著一屋子的男人,讀過書的沒有,頂多王老七識得幾個字,要和這些粗人談〝馬頭寨的未來與展望〞基本上是癡心妄想。這些人飲酒吃肉過今朝,從來不在乎明天是不是還有肉吃,她想談點正事,大傢伙總是說別憂心,日子難過還不是一天天過,總會好的。

明瓏捏捏眉心,他們以為酒是井裡湧出來的嗎?肉是樹上摘下來的嗎?是她帶著一眾婦女和幾個老人搗鼓出來的!而她只是接手她阿爹在寨子裡一直做的事。

她抬眼看向衛雨佟,雖說這人極有可能是官府細作,但是今天他必死無疑,和他說說話也好,便道:「能做帳房先生想必讀過幾本書的,我正好問你幾件事。」

衛雨佟靦腆道:「識得幾個字而已,談不上讀過——」

明瓏抬手制止,這些個文人扭扭捏捏,讀過書偏要說只認得幾個字,然而骨子裡深怕別人不知道他和孔孟聖賢是把兄弟,自以為的把兄弟,虛偽當謙虛,噁心至極。

「行了行了。」她不耐煩道,「你昨天也見到我和三當家的衝突,就是問你,寨主軟弱無能,鐵頭三我又殺不得、趕不走,這情況下該怎麼處理鐵頭三?」

衛雨佟的食指在食案上敲了幾下,目光深遠看向別處,一會兒後道:「在下曾幫東家處理一間食肆的問題,與二當家的情況頗有類似,給二當家做個參考。」

明瓏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食肆掌櫃平日裡收受菜販、肉販的回扣,用高價買了普通品質的菜肉,以次充好,帳面上看不出大問題。原本貪幾個小錢,東家睜隻眼,閉隻眼就算了,後來掌櫃的變本加厲,貪墨每日的收入不說,還惡待店裡的小二,搞的整間店烏煙瘴氣,生意一落千丈。那掌櫃敢如此囂張乃是以前和東家走買賣時曾替東家擋過一刀,東家不好忘恩負義,所以遲遲沒有著手處理掌櫃的。東家想讓掌櫃的自己離去,奈何食肆是個搖錢樹,掌櫃的不會輕易放棄。」

「你怎麼處理那掌櫃的?」

「在下調查後發現那掌櫃的不賭、不嫖,就是好酒,於是在下從外地運了幾車美酒擺在勾欄院裡賣,放出風聲把那酒吹的天上有、地上無,掌櫃的好酒便輕易上鉤。男人嘛,在勾欄院喝酒怎會不招幾個女人幫忙倒酒?在下便買通勾欄女攪事,製造掌櫃的和幾個粗蟒漢子起衝突。粗漢子容易被激怒,挑撥幾下便拔刀出手傷了掌櫃。」

明瓏嘖嘖兩聲,「好一招借刀殺人呀!」

「掌櫃的不論是死是活,東家都有理由安排掌櫃,死了就風光下葬,傷了就送去莊子養傷,美其名是照顧有恩之人,實則將掌櫃軟禁不讓其為所欲為。」衛雨佟低聲道,「那掌櫃的被砍了數刀,床上躺兩天死了。」

「裡子、面子都讓東家掙了……可以呀!看不出你文弱的外表下是顆歹毒心腸!」明瓏拍拍他的肩道,「我喜歡。」

衛雨佟紅了臉,低下頭道:「獻醜了。」

「但這借刀殺人有個問題。」

衛雨佟抬起頭一臉疑惑,明瓏繼續道:「你與那掌櫃素昧平生,掌櫃的或死或傷與你八桿子打不著關係,可是我與鐵頭三宿有怨仇,他但凡有點小小意外都會算我頭上,寨主又是個軟弱的,難說到時候與鐵頭三站一條線,反將我踢出馬頭寨,我豈不賠了夫人又折兵?」

衛雨佟靠近她的耳邊低聲道:「所以,和在下那掌櫃的不同,三當家必須當場死的透徹。故此,誰動手、怎麼殺便是關鍵之處……若是野獸咬斷三當家的脖子,寨主又能怪誰頭上?」

明瓏眼神晶亮看著他,這小子腹黑陰險,外表卻人畜無害,完全具備奸臣該有的良好素質!又聰明又狡詐,恰恰對了明瓏的脾胃!

她有點捨不得殺他了。

「拿東家的月例銀子,替東家排憂解難乃是在下分內之事,」衛雨佟清清喉嚨,「當然,傷害三當家是下下策,上策還是儘快離開這馬頭寨。」

明瓏別過臉,表情無奈。

「二當家捨不得馬頭寨?」

「倒也不是。」明瓏無聲嘆息,「當年阿爹帶著我和三歲的明鳳一路逃難,危機之時躲進玉峰山避險,幸得老寨主幫助,收留了我們明家三人。四年前阿爹過世,臨終前交待我要報恩,多少幫襯著寨主。隨後老寨主病逝,臨終之際要我扛起二當家之位,輔佐新寨主,現在寨子裡分崩離析,我也不好撒手不管。」

衛雨佟微笑道:「明伯父說的是〝多少幫襯著〞,可沒說要把二當家和鳳小弟的一生都搭進馬頭寨裡。」

明瓏仔細琢磨阿爹的臨終遺言,似乎真不是要她一生都留在馬頭寨,反而是說報恩歸報恩,多少幫襯著些。

這麼一想,撇下馬頭寨帶著明鳳下山另尋出路,似乎成了一個更可靠的選項……

明瓏還在思考著離開的可能性,鐵頭三大喝一聲道:「老子的朝食還不送上!」

他帶著幾個親信一齊跨進正堂,看起來胸有成竹。

明瓏冷笑,心理暗道: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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