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The Chosen One〉(2)

      奴僕的作息在嚴格的管制下過得相當規律,除了當值的僕人外,晚上十點必須回房,隔天清晨三點便要開始工作,同住的士兵則輪班在門口看哨。九點五十六分,傑克一如往常地在清點人數,遠處忽然傳來數聲巨響。即使看守以外的士兵已盡數出動,數十分鐘過去,令人心驚的聲響仍未停止。

      「喂!回床上躺好!」喝斥了騷動不安的僕人們後,傑克轉向一同值班的前輩強森,臉上的慌亂再也藏不住:「這是怎麼回事?」

      「不曉得,以前也沒發生過。」強森一臉凝重的沈吟半晌,終於下定決心,「我去看看,你盯好他們,別隨便離開崗位。」

      強森這一去便和先前的同事們一樣再也沒回來,傑克實在壓不下心中不安,將房門一一鎖上後走到宿舍門口張望。夜色昏暗,只隱約能見到樹林外大宅的燈火和在光芒映照下格外顯眼的陣陣煙塵。

      和臥房使用的普通木門不同,鐵製的宿舍大門只要關上便會自動反鎖,而且鑰匙在強森手上,繼續在門口守著也沒有意義,那些僕人根本跑不了。傑克想著攥緊了手中的鑰匙串,關上門便要轉身向主宅奔去,忽然後頸一痛,就這麼失去意識。

      留守的士兵把門鎖上意味著裡面只剩下不能離開的人,如此判斷的弗羅斯毫不猶豫地把人打暈,搜出鑰匙後便將士兵蒙上眼綁到鄰近的樹上。他沒有馬上嘗試使用鑰匙,大門的鎖設計得相當繁複,顯然手上這串版型相同的小鑰匙另有他用。

      弗羅斯在掌中凝聚出拳頭大小的水球,又將其化作水流鑽入鎖孔中,待摸清其中構造後便讓水凝結成冰,不用數秒就製作出一把新鑰匙輕輕鬆鬆開了鎖,再以搜刮來的鑰匙一一打開房門,每次開啟時都會覆述一遍:「我受村長亞當所託來救出白森村的村民,請你們和我一起離開,其他人是去是留我不干涉。」

      村民們雖然不信任這名將容貌藏在帽兜下的冷漠男子,但他們被救出是事實,而且對方還說了村長的名字⋯⋯眾人面面相覷半晌後還是跟在弗羅斯身後,提心吊膽地隨著他深入莊園後方的森林,直到看見熟悉的蒼老面孔才放下心來。

      然而依約在會面地點等候的委託人卻面色鐵青,趁著村民和分別多時的家人相認時,亞當將弗羅斯拉到一旁,刻意壓低的嗓音也掩蓋不了他的激動:「我不是說了盡可能不要驚動莊園的主人嗎!你們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就算現在人放出來了又有什麼用?愛德華大人肯定會想盡辦法把他們抓回去!」

      弗羅斯似乎對亞當的質問早有預料,平靜道:「就是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他才沒有餘力抓人,而是會先修繕宅邸和調查鬧事者的身份。你連夜帶村民逃到其他貴族的領地,再把這件事上報給他的政敵,自然能得到保護。」

      「事情哪有這麼簡單!我⋯⋯」對方無動於衷的神情讓亞當一時語塞,吞吞吐吐片刻後化作無奈的嘆息:「都弄成這樣了,再爭下去也沒有意義⋯⋯因為和說好的委託內容不同,很抱歉我無法支付報酬,你快走吧。」

      「好。」

      異常乾脆的答覆讓亞當不由得一愣,他還想說些什麼,弗羅斯卻已經轉過身,眨眼間背影便迅速沒入夜色中。

      不必再帶著一大群人前進,弗羅斯立即施展魔法加快腳程,不消片刻便穿越了森林,在遠離宅邸的另一頭停下腳步。他推測村民們會朝和自己相反的方向逃亡,雙方也已拉開足夠長的距離,便打算和本恩會合。

      弗羅斯從斗篷內側的口袋中掏出拇指蓋大小的木塊放在掌心,仔細看會發現那是一隻做工精細的鴿子雕像,上頭還纏繞著一匝極細的黑線。隨著主人一聲「去」,木雕綻放出柔和的光芒消融了黑線,蛻變為一隻栩栩如生的白鴿,展翅朝目標飛去。

      與此同時,本恩正百無聊賴地戲弄著層層包圍自己的士兵們。為了徹底吸引整個莊園的注意,他徒手在鐵柵門上扯開了能容一人通過的間隙,無視士兵的阻攔不疾不徐地走進來,砸毀了好幾面牆甚至拆了主宅的大門,若不是要避免錯過弗羅斯的信號,此時他大概已深入建物內和龜縮在裡頭的莊園主人碰面了。

      在令人眼花撩亂的各式魔法攻擊下,一隻白鴿突兀地飛入本恩的視野中。雖然外型與普通的鴿子別無二致,但那空洞無神的眼眸和奇特的魔力波紋讓他一眼便認出這是弗羅斯的使魔。本恩笑著朝空中伸出手,伴隨他的動作,詭異的暗紫色火焰以本恩為中心猛然竄出,令士兵不得不後撤,白鴿則平穩地站上他的掌心。

      「委託已結束,請跟著我的使魔離開。」毫無起伏的音調自鳥喙傳出,話音方落,白鴿的羽毛化為木質般的褐色,在上空盤旋兩圈後飛向莊園後方。本恩卻自顧自地朝反方向的莊園入口走去,紫焰如護衛般圍繞在他身旁,士兵們不清楚那是怎樣的法術,只本能地不願靠近。

      直至不速之客一腳踹倒鐵柵門尚且完好的半邊,不疾不徐地踏出莊園,眾人才似大夢初醒般急忙追上,然而對方早已不見蹤影,只留下滿目瘡痍的莊園,以及被紫焰灼燒過後並未化作灰燼卻轉瞬凋萎的草木和失去養分的灰白土壤。

      本是望著宅邸方向的弗羅斯在察覺到他人氣息時回過頭,正好看見本恩站在不遠處的懸崖邊向他微笑。狹小的土地不利樹木生長,沒有遮蔽物的空間不適合逃犯躲藏,本恩卻坦然得像未曾在貴族的莊園大鬧一番,任由皎潔的月光連他纖長的睫毛都照得一清二楚。

      兩人靜靜對視半晌後,弗羅斯妥協似地走向本恩。月色如水滲入他凍霜般純白的額前碎髮,卻無法流淌進遮掩在陰影下的月白色眼眸。

      「要來做個交易嗎?」

      「你總是能帶給我驚喜呢。」本恩嘴角勾起的幅度不大,雙眼倒是彎得連眼尾都肆意上揚,「我有猜到你會改變想法,卻沒猜到是這個變法。」

      「我曾經以為自己能控制你,但透過使魔看到你方才的表現,就知道我錯了。」弗羅斯說著抬起手,野鴿外形的使魔自他身後的林中飛來,在觸及主人掌心的瞬間再度化作木雕。「你並未灰心喪志,也仍保有壓倒性的實力,我唯一能想到你還未離開的理由,就是我身上有什麼你想要的東西。既然如此,成立明確的交易契約對雙方都有利。」

      「只肯信任自己親手製造的木偶,這種人類最方便,也最無趣了。」本恩拿起弗羅斯尚未來得及收起的使魔,除了擁有者的魔力外,上頭還殘留著少許從自己頭髮中汲取出的魔力。身為龍,他不需要這樣的手段也能輕鬆記住其他生物的魔力波紋,但距離他上一次自然而然將某人的魔力波紋納入認知中,不曉得是多年前的事了。

      弗羅斯似乎認為本恩不會物歸原主,在使魔被取走時便垂下了手,未料本恩反而抓起他的手臂,讓掌心再次朝自己攤開,放入使魔後又順勢將其包裹成拳。本恩的手掌比弗羅斯大上不少,稍一用力便把整個拳頭握在手中。手指被壓迫、掌心也被木雕磕得生疼,弗羅斯卻並未掙扎,只微微蹙眉。

      「你想要什麼?而我又想要什麼呢?」

      「我希望你陪著我到斯羅諾斯,讓皇帝實現我的願望。至於你想要什麼報酬我並不清楚,但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一定盡力達成。」

      「這樣啊。」本恩猛地鬆開手,力道讓掌中的使魔滾落在地,兩人卻都未給予它一瞬視線。緊盯著對方眼中自己的倒影,本恩再度握上弗羅斯的手,這一次變為十指交錯。他擺弄著弗羅斯的手臂讓交握的手與對方的視線齊平,拼湊出如同模仿祈禱般不倫不類的姿態,手勢由於構成的其中一人並未使力,更顯得微妙。

      「我沒有任何想要的東西,除了死亡。你能給我嗎?」

      弗羅斯再一次蹙起眉,眉間的皺褶比本恩曾見過的任何一次都深:「如果你真的想死,自殺不是最快嗎?等待一個能殺死自己的人,也可以說是在等待一個人能讓你放棄死亡念頭的人吧?」

      本恩從善如流地笑道:「既然如此,報酬就是給我活下去的理由,可以吧?」

      「如果你不介意我沒辦法馬上給你的話,可以。」

      「還以為你會當即發表一段振奮人心的演講,鼓勵我活著最好,或是乾脆跟我說尋死是不被允許的。」

      話中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嘲諷,但弗羅斯不知是否並未察覺,神情依舊不變,甚至能稱得上真誠:「我也不太清楚活著的理由,只是覺得就這樣死去太可惜了。」

      本恩難得一愣,旋即露出豔麗得令人眩目的笑容。弗羅斯看著本恩的每分每秒幾乎都能見到他在笑,然而像這般毫不克制,以人類型態而言倒是第一次。正當他恍神時,本恩忽然把兩人交握的手拉向自己,弗羅斯能感覺到自己的指尖擦過他的臉龐,卻好像喪失了對身體的掌控權,做不出任何反應。

      「目前為止,你還不算是個無趣之人。」對方罕有的震驚模樣讓本恩笑意更深了,彷彿要向君王宣示忠誠似的,他低下了頭,誓約之吻卻落在自己的指節上。

      「別讓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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