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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hosen One〉(3)

      本恩和弗羅斯的關係從具有階級之分的主僕一夕間轉為平等的交易對象,行為卻都沒有太大的變化,一方面是弗羅斯未曾端過主人的架子,另一方面是雙方的目標也仍舊相同,只是將利益交換搬上檯面罷了。

      不過,自甦醒便注視著弗羅斯的本恩當然不會錯過對方任何微小的轉變,雖然弗羅斯仍然傾向凡事親力親為,卻也不再拒絕他的幫助。除此之外,弗羅斯幾乎是毫不掩飾地觀察著本恩,甚至會拜託他獨立完成部分委託,自己則坦然地在委託人的視野外旁觀。

      被觀測對象反觀測在本恩漫長的龍生中不算稀奇,這麼露骨的視線倒是稱得上史無前例,令他不禁起了逗弄之心。將完成委託得來的一袋銅錢擲向樹梢,窺視者安穩地接了下來,又順勢從藏身處躍至被窺視者面前,顯然毫無避諱之意。

      「現在知道我很好用了?」

      似乎並未讀出本恩話中的笑意和調侃,弗羅斯認真地解釋:「你確實很好用,但我請你代勞不是為了利用你,而是想了解你。」說著將手中的錢袋遞回,又道:「我會再額外支付⋯⋯」

      「那倒不必,我對人類的錢財沒有興趣。」本恩把錢袋連同持有者的手一同往回推,直到它們抵上弗羅斯的胸口,「比起這個,想了解的話直接問本人不就好了?」

      弗羅斯瞥了眼兩人交疊的手,「如果你知道答案,就不需要和我交易了。」

      原來是為了那個隨口提出的報酬啊,本恩暗想。事實上,他早已有了活下去的理由——曾以為世上不會再有值得自己追逐的樂趣,才決定用死亡為這齣拖沓的戲劃下句點,如今有了足以吸引自己的新奇劇目,怎麼能提早拉下帷幕呢?

      當然,這點他是絕不會告訴弗羅斯的,畢竟猜測主角會為了跨越難關採取什麼樣的行動、最終發現那不過是一場騙局又會是怎樣的反應,正是觀戲的精髓啊。

      於是本恩配合著話題露出探究的神情,問道:「那麼,你目前得出的結論是?」

      「暫時沒有結論。」弗羅斯說著稍稍扯開本恩的手,收好錢袋後又將其拉近,使本恩毫無隔閡地觸碰到自己的胸口,才放下手正視對方的雙眼把話說完:「人類活著的理由都不盡相同,龍更是完全超出我的認知,所以非常抱歉,要請你再等我一陣子了。」

      「⋯⋯」本恩下意識動了動手指,久違地因他人的行為感到毫無頭緒,「這是什麼意思?」

      「是觀察得出的結果之一,你喜歡肢體接觸,對吧?」弗羅斯抬起手,遲疑數秒後有些笨拙地拍了拍本恩的肩,「外溫生物會本能地靠近熱源,我能理解也不介意被觸碰。」

      「還真是多謝你了。」本恩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弗羅斯的腦袋,「不過,龍——」

      外放的情緒忽然間收斂成玩味的笑意,弗羅斯轉過身隨著本恩的視線看去,一名衣衫破舊的老者似乎在尋找什麼,四處張望、步伐急促,前進的方向卻始終不變。當二人目光對上時,弗羅斯總算想起眼前狼狽的老者曾是自己的委託人,主動上前問道:「亞當先生,您在找我嗎?」

      「啊⋯⋯不,我是⋯⋯」亞當似乎被這問題嚇了一跳,吞吞吐吐好半晌,才下定決心般猛地朝弗羅斯跪下:「我知道自己對不起弗羅斯大人,但拜託您幫幫我吧!」

      不等弗羅斯反應,亞當急匆匆地道出來龍去脈:曾被強擄為奴的村民都在當晚一起攜家帶眷逃跑了,村長亞當也是其中之一。不料僅僅兩三天便遭莊園的主人愛德華派出的士兵追上,為了擾亂追兵的行動,亞當讓每個家庭各自四散逃跑,士兵們卻不知為何只鎖定亞當一家,他們連日拚命逃跑仍然一一被抓,如今只剩亞當一人了。

      在偶遇弗羅斯前,亞當曾委託過其他傭兵試圖救出家人,然而好不容易完成調查,距離救人只有一步之遙時,傭兵卻在聽聞那些士兵上頭是貴族時打退堂鼓,搶走他全數家當後揚長而去。亞當付不出再度委託他人的訂金,打聽是否有不預收訂金的傭兵時得知弗羅斯也在這個城鎮,便找上門來了。

      「只要您能救出我的家人,他們一定願意把所有家當全數奉上,之前委託的酬勞我也會盡快還上的,拜託您⋯⋯」

      弗羅斯扶起聲淚俱下的老人,淡漠的神色與對方倉皇激動的情緒形成鮮明對比,「這份委託我接下了,請您冷靜下來告訴我詳細狀況。」

      「真的嗎⋯⋯!」亞當聞言振奮不已,立即邁開步伐要為弗羅斯領路,邊走邊道:「那些士兵好像是想等抓到我之後再一起帶回去,所以我的家人都還在這座城鎮,關押他們的地方看起來就是普通的民房,但我牢牢記下位置了,現在就⋯⋯」

      「這麼明顯的陷阱你還想踏進去?」本恩無視一旁小聲辯解的委託人,伸手搭上弗羅斯的肩,湊近他耳邊低聲道:「光是一個老人逃跑多日沒被抓到這設定就夠離譜了,連舞台服裝都粗糙得很,扮演逃犯衣物卻沒有沾染絲毫塵土?我實在懶得一一細數他的破綻,總而言之,連騙小孩都不夠看啊。」

      他每說一句弗羅斯便跟著點一次頭,結論卻是:「即使如此,我也不能拒絕有難者的請求。」

      「你不能啊。」本恩猶如咀嚼般緩慢地覆述了一遍,在弗羅斯側過頭看向他時投降似的舉起雙臂,「行了隨你吧,不過我得說⋯⋯」

      「傭兵這職業非常不適合你。」他說著朝正一臉忌憚盯著自己的亞當望去,四目交接時還友好地笑了笑,「該聽話的時候不照做,該逃跑了卻乖乖聽話,哪有這麼傻的人呢?」

      比起猶如機械般冷漠無情的弗羅斯,眼前總是笑著的男人貌似更有人性,但被他注視著反而更令亞當不安,慌忙彎下腰頻頻道歉:「請您別這麼說,我真的非常感激弗羅斯大人願意伸出援手,如果連兩位都拒絕我⋯⋯」

      「那就別再發表感言了,快點帶路吧。」本恩依然面帶微笑,語調中的不耐煩卻無絲毫掩飾:「他還有更重要的委託在身呢。」

      「抱歉。」

      雖然對本恩意有所指的言論和弗羅斯突如其來的道歉感到困惑,但亞當很清楚這不是自己能打聽的,便識時務地走到前頭引路,順道告知現有的情報:士兵們據守在一處偏僻的雙層民房,樓上的窗戶都被封死了,只能從一樓看到士兵進出活動,每天會帶著食物和飲水上樓一次,因此推測亞當的家人就被關在二樓。

      即將到達目的地前,弗羅斯派出使魔至屋外觀察,情況確實和亞當所言一致,屋內的配置也簡單明瞭——出入口只有一樓的門窗、陳設和一般住家相同、留守的士兵不足十人,無需考慮作戰計劃,直接由正門攻入即可。

      與亞當約定好會面地點後,兩人毫不拖泥帶水地破門而入,本恩在前牽制住士兵,弗羅斯則趁隙衝上二樓,迎接他的卻是空無一人的長廊。腳步頓了頓,明知等著自己的更可能是陷阱而非人質,弗羅斯仍然在二樓展開了搜索。第一扇門內是看似尋常的無人臥房,第二扇門內是連傢俱都沒有的空房,最後一扇門內⋯⋯站了一大群人,其中還有一張熟面孔。

      如果打開門的是本恩,肯定會在心底吐槽一句「有夠老套」,然而弗羅斯對此既不感到意外也沒有任何想法,只淡然地向房內唯一坐著的男子問道:「是你下令追捕亞當和他的家人嗎?」

      「看就知道了吧。」愛德華揮了揮手,圍繞著他的其中一位士兵將劍架在亞當的脖子上,恐懼使老人無力地跪下,又被士兵扯著綁縛在身後的雙手勉強站起身。「你的話肯定能逃出去,這老傢伙會怎樣我就不曉得了。」

      「你希望我怎麼做?」

      「當然是乖乖聽話,我想這對你而言應該不難吧?」似乎完全不認為弗羅斯會反抗,愛德華十分放鬆地翹著腳,「去把那邊的魔力抑制器戴上。」

      門旁的矮桌上放著一對鐵製的手銬,在製作時刻入了吸收魔力的銘文,能令配戴者無法使出魔法。弗羅斯順從地拾起魔力抑制器,正準備戴上時卻被人拉住了手腕。

      「連狗都不會自己戴上項圈,你怎麼比狗還聽話?」悄聲無息出現的本恩笑著搭上弗羅斯的肩,舉止看似柔和,其中蘊含的力道卻讓弗羅斯禁不住向後一跌,靠上本恩的胸膛。「既然拙劣的插曲已經落幕,我們是時候該繼續正戲了吧?」

      士兵們立刻團團包圍住兩人,愛德華也嚇得繃緊了身子,故作鎮定而扯出的笑容顯而易見得僵硬:「呵⋯⋯沒想到傭兵皇子還有這麼親近的僕人,這可和我聽說的不一樣啊。」見本恩聞言垂下了手,他趕緊趁勝追擊:「你說是吧,法蘭西斯殿下?」

      「他不是我的僕人,只是交易對象而已。」弗羅斯向前踏了一步,無視身後灼人的目光繼續將抑制器戴上,「我會任你處置,請讓他離開。」

      「還真是感人的情操啊,但你覺得自己有資格和我談條件嗎?我手上可還有個人質,你最好⋯⋯」

      「我是在為你說話。」舉起戴好抑制器的雙手,弗羅斯走到愛德華面前,對於一字排開指向自己的劍尖視若無睹:「如果他想走,沒有人能阻止得了。」

      愛德華望向爭論的當事人,對方卻氣定神閒地雙臂抱胸,甚至對自己的注目報以微笑,似乎沒有要幫助主人的意思——不,或許亞當的情報沒錯,他們的關係並不是自己以為的主僕,這名強大到不可思議的男人另有其主。至於對方是誰、有什麼打算,正面逼問肯定辦不到,暫且放他離開才是上策。

      「行了,你走吧。我不知道你是誰,但肯定不是皇室或貴族子弟,勸你最好別插手皇位鬥爭。」視線轉向眼前投降似的高舉雙手的落魄皇子,愛德華不由得露出輕蔑的笑容:「就算想藉機往上爬,也得選好立足點啊。」

      「你多心了,我可完全沒看出他是個皇子呢。」

      「很抱歉。」弗羅斯終於回過頭,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靜:「你快走吧。」

      「既然本人都這麼說,我也沒有留下的理由了。」

      本恩丟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愛德華沒料到他如此乾脆,愣了一會兒才記起要派人尾隨在後。目送手下前去執行任務後,他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你還是一樣不得人心啊,聽亞當說你們好歹一起行動有段時間了,他居然毫不猶豫地拋下你,連我都忍不住感到同情呢。」

      弗羅斯沉默地看著他,讀不出情緒的雙眸令人對視數秒便不由得生厭。愛德華別過頭命令押著亞當的士兵走在前頭帶路,又指使弗羅斯跟在後頭,對方明明如他所願的乖巧聽話,卻有一股煩躁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等等,那把劍是菲迪皮德斯的信物吧?聽說不只陛下禁止你進入皇城,就連你的母族都放棄你了,我看你身邊連個像樣的僕從都沒有,還以為傳言為真,現在看來這事有待商榷啊⋯⋯你說呢?」

      弗羅斯仍舊不發一語,即使愛德華粗魯地扯下綁在他腿側的短劍,他依然維持著相同的姿勢,甚至連視線也未曾移動分毫。

      「你帶著的那個男人叫本恩是嗎?他是什麼來歷?你還沒放棄爭奪繼承權,所以才要他去破壞安德魯殿下的莊園,對吧?」弗羅斯的帽兜被愛德華掀開,象徵皇室的灰髮久違地暴露在他人的視線下,然而那灰色卻隨著髮絲生長逐漸褪去,在髮尾處徹底染上純白,猶如結了層霜的葉緣。「可惜放跑那些村民對我們一點影響也沒有,我連抓都懶得抓,找到你對我而言才是一大收穫啊。據說你消失了好幾個月,最近才又開始活動,是去哪裡了?」

      即使被人提著領子質問,弗羅斯仍固執地不肯開口,神色也沒有半分改變。被自己輕視的對象視若無睹讓愛德華徹底失去耐心,他命令士兵立即把弗羅斯押進隔壁的空房,在闔上門前咬牙切齒地道:「你不說沒關係,母族也好、同夥也好,我會逼他們說出真相的。」

      「哦對了,說到真相⋯⋯」愛德華將縮在士兵身後的亞當推到自己身前,「這傢伙的親人在家鄉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呢,多虧他精湛的演技,我才能不費一兵一卒捉到你,真該好好謝謝他。」

      亞當急匆匆地垂下了頭,與之相比,弗羅斯坦然地看向亞當,終於說出本恩離開後的第一句話:「既然你的家人平安無事,委託就作廢了。」

      「你⋯⋯!」那副只能以認真形容的表情,讓愛德華滿腔怒火才剛點燃又被荒謬感澆熄,愣了一會兒後感慨地嘆道:「還真不愧對傭兵皇子的稱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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