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01

「山神來了,山神來了,

樹神倒下了,樹神倒下了,

樹神擋住了流動的土石,

我們安全了,我們安全了。」

在南投水里轉車上山,經過信義鄉再往上爬,全台最隱密小鎮神木鎮即將出現眼前。神木鎮最初並不叫神木鎮,原始鎮名已從鎮民記憶佚失,歷經日本殖民後多次更動,現在的鎮名是由鎮民統一投票申請變革。神木鎮,是鎮民高票通過的最後選擇,「神木」更是維繫小鎮命脈的至高寶物。

神木鎮曾歷經滅頂之災,全靠「樹」拯救全鎮居民。

百年前南投遭遇嚴重颱風,滾滾土石從山頂洶湧而下,速度之快令神木鎮鎮民束手無策。眼看全鎮老小都將遭土石淹沒,彼時矗立鎮中的千年神木應聲倒榻,橫跨整座鎮的巨大樹幹阻擋了土石流,讓鎮民有機會死裡逃生。

這棵千年神木直至所有鎮民都逃到安全處才被土石流攔腰截斷,鎮民在災後返回故鄉發現神木基底既沒有遭蟲蛀咬,更沒有雷劈痕跡,好端端倒下實在怪異,遑論時間點巧妙,著實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最後,布農族巫醫用那他雙全盲眼睛告訴鎮民自己看到了什麼。

「神木是靠自己的意志倒下。」

「自己的意志?」

「這棵樹還能存在一百個一百年,祂是為了拯救大家才犧牲自己。」

雙目無法識別事物的老邁巫醫聲音渾厚,他的音色、話語穿透在場所有鎮民的心。他們重返現場,望著攔腰截斷的巨木低聲啜泣。能存活超越百年的巨木憑藉自身意志挽救小鎮,殘暴的自然力量毀滅家園,卻也是另一股自然力量挽回他們性命。

於鎮民收拾家園後,巫醫領頭,鎮民畢恭畢敬將橫躺鎮中央的巨木一段段鋸開,他們隆重安葬神木,並留下其中一段祭拜。布農族頭目將神木遺骸供奉家中,鎮民每逢紀念日都會帶大量供品供奉祭拜。

布農族鎮民將神木遺骸稱作”   Hanito”,意指「精靈」,他們認為真正捨身拯救鎮民的並非「神木」本身,而是存在神木中的精靈。隨著外地人加入神木鎮並成為多數,外地人認為「精靈」一詞不足以稱呼這棵拯救小鎮的神木,改以「樹神」尊之,也在族中頭目過世後歷經交涉迎回神木遺骸,並於鎮中心蓋了一座規模小卻雅致的廟宇供奉神木,鎮民稱之神木廟。

隨著南投偏鄉各自找到觀光定位後,偏僻的神木鎮也開始為鎮民貧乏的平均收入、不斷流失的年輕人口從長計議。神木鎮位居深山,地處偏遠,亦無特色農產品,鎮民高層不眠不休討論,最後決議善用神木鎮的神祕感與至高優勢,在神木倒下那日創辦神木慶,以豪華高空煙火作為神木慶高潮,並藉之販售鎮民手工製品,吸引外地遊客也刺激消費。

舉辦在七月初的神木慶就像年輕人告別神木鎮的儀式,彼時鎮上國中生已知道會考成績,是放棄繼續就學開始工作又或者往都市求學幾乎在仲夏成為定局,因此稱神木慶是神木鎮孩子對神木鎮最美好的回憶也不為過。

呂紹明漫不經心走在上學必經之路。離開家,他會先經過鎮上唯一一間雜貨店,在台北看過嶄新裝潢、燈光明亮的量販店後,呂紹明對這間雜貨店除了嫌惡沒有其他想法。他覺得雜貨店早該倒光,連玉山都有7-11,憑什麼神木鎮到現在連間便利商店都沒有?

連現代人賴以維生的外送平台都直接將神木鎮列為拒送地段,呂紹明對神木鎮的反感有增無減。

雜貨店過去後,他必須往山上爬,他會先經過一排矮房住家,再來是一根唐突電線桿、麵包店、鎮上唯一一間補習班,最後抵達校門口外公車站牌,往山下、繁榮都市靠的就是這一天只有三班的小型公車。

居住鎮上的日子自然無聊乏味,尤其像呂紹明這種因父母工作才搬到鎮上的外來住民而言更是難以忍受。好在他已經國中二年級了,只要能考到住校高中,呂紹明就能擺脫神木鎮,一輩子擺脫。

要不是偏鄉補助多,呂紹明也不用跟著父母到神木鎮,也因為到了神木鎮,父母對他的課業更是要求,寧為雞首不為牛後的概念不存在呂紹明父母心中,遑論呂紹明的母親同時是他的班導,父親更是學校主任,可謂「插翅難飛」,只能在每場考試拿下第一。索性旁人口中的城鄉差距確實不假,神木國中的考試從不需要呂紹明花費太多力氣應付,他幾乎年年輕鬆斬獲校排名第一。呂紹明本以為自己對於第一志願十拿九穩,然而寫了母親特別準備的額外試卷後,呂紹明徹底感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挫折,甚至恐懼自己未來只能一路浮浮沉沉,無法如願擺脫神木鎮。

呂紹明正值青春期,情緒變動極大,他確實因此備感打擊,但是再大挫折也沒有比他想離開神木鎮的念頭更加強烈。於台北念書直至小學三年級結束才被帶上山的呂紹明,曉得神木鎮外的花花世界有多炫目燦爛,神木鎮鎮民在神木鎮看到的是平靜和樂,呂紹明看到的只有空虛破敗,他壓根不覺得自己屬於這裡。

神木鎮的飲料永遠只有沙士、蘋果西打、麥香紅茶,雞蛋不是盒裝而是沾染穢物塞滿籃子要顧客親自動手挑選。鎮上文具店沒有最新漫畫周刊,所有文具用品都積累煩人灰塵。網速偏慢,鎮民的夜間娛樂更是只能在家看電視!

呂紹明又怎麼能不厭煩這樣無趣的神木鎮?

然而這座小鎮還是有一樣優點,一樣呂紹明再苛刻也無法挑出瑕疵的優點──神木慶。神木慶煙火在地方文化局補助下,是連曾在台北看過各種煙火祭典的呂紹明都不禁讚嘆的盛大美景。每年也只有這時候,神木鎮因應觀光人潮洶湧而至夜晚依舊燈火通明,唯獨此時才讓呂紹明覺得自己與都市人沒有區別。

反正明年會考結束分發確定,他就能如願離開神木鎮,回到車水馬龍的都市。今年的神木慶,或許是自己與同學相處的最後一次神木慶,既然是最後一次,不如好好把握,好好享受!呂紹明心中默想。

遠方七點半遲到鐘聲悠揚傳遍整座小鎮,呂紹明不以為意,今天他的父母下山到水里做校際交流,天高皇帝遠,整座學校沒人管得動他,他才不在乎遲到早退影響操性成績。思及此,呂紹明鑽進雜貨店享受沁涼冷氣,更無聊站在飲料櫃前一一細數飲料廠牌:黑松沙士、蘋果西打、麥香紅茶,喔,還有養樂多。

呂紹明意興闌珊四處觀望,儼然如衛生局糾察員,面對擺明不消費只是吹冷氣打發時間的國中生,雜貨店歐巴桑見怪不怪,繼續收看晨間新聞。

指針一格格前進,呂紹明打了呵欠,反正遲到再久,班上好夥伴也會為他做出完美掩護……。

對了,除了神木慶,這群充滿義氣的好同學也是這座小鎮少有優點。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