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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擠在便當盒裡的廚藝】

舊城時光裡,學校還沒有營養午餐制度,女孩就讀校所的福利社不供應熱食,學生們都是帶自家飯盒到校蒸熱來吃。

當時每間教室放一台蒸飯箱,體積不大,至少不會高過桌子,不鏽鋼材質,門打開裡頭共四層,可拉出來像抽屜似的,每天早上一個一個便當排進去,中午一打開箱門,一股夾帶飯菜味的熱氣就冒出來,有些人覺得那股味道不那麼香,但至少暖呼呼的提供學生們享用。

女孩跟弟弟在低年級時,媽媽每天親自送便當到校,女孩每次取便當時都看見三五個媽媽圍成一小圈不知聊什麼,有些媽媽不但帶來便當還附水果盒、自製鮮果汁等等,頗有互別苗頭的意味,但大致都在正常合理範圍。

不過還是有「超出一般期待」的家長。女孩一年級時,隔壁桌男同學的媽媽每天午餐時間都直接進教室「服務」兒子吃飯,幫忙打開飯盒,湯匙筷子擺好,舀一口要他先吃哪樣再吃哪樣。

女孩不記得導師是否困擾,當時沒有媽寶這麼精確的名詞,但同學們都忍不住覺得「他們好好笑喔!」,就連向來不管閒事的女孩都多看幾眼,果然沒過幾天這位媽媽就被全班一雙雙會笑的眼睛給勸退。

升上中年級後,女孩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不想要媽媽天天來學校,於是改為帶便當。回想起來,為了兩個小小的便當,媽媽每天一大清早就在廚房裡忙個不停,每道菜幾乎都是一早烹製,就連白飯也是早上煮的,媽媽說這樣便當不用再蒸可以直接吃,或是第四節上課前再放進蒸飯箱即可,青菜就不會蒸至過熱而變色走味。

女孩喜歡午休時間,但她喜歡的是吃完飯後可以跟賴佳媛她們聊天,當時學校會在中午播輕音樂,氣氛尤其輕鬆自在。舊城裡的人們不常外食,女孩很少上館子,媽媽的家常菜吃到習以為常,要不是有人問起,她根本沒有特別留意過自己的便當菜色。

「沈馨悅妳帶的這是甚麼啊?」隔壁座位的陳秉彥一臉好奇。

「……蛋餃。」

蛋餃,媽媽最愛做的菜之一,是大姑姑回娘家時教媽媽做的料理。

首先要有「適量」的豬肉餡,加入「適量」蔥花和薑末,再拌入「適量」調味料,大概有醬油、麻油、米酒、白胡椒粉之類的,攪拌均勻成一坨大肉餡。

然後開火倒入「適量」油,好幾顆蛋打成蛋液,倒「適量」蛋液在鍋裡,等凝固到看起來「差不多」成形,放入一小坨「適量」肉餡,「差不多」時間之後,以鏟子掀起蛋皮對摺成餃子形狀,再拿筷子稍微壓一壓邊緣,就完成一顆蛋餃。

「妳媽媽好厲害喔。」陳秉諺還盯著看。

厲不厲害的秘訣,就在能不能掌握甚麼是「適量」以及「差不多」,舊城裡的主婦們做菜沒那麼精確,沒有美食部落格或者Youtube可看,靠的就是口耳相傳以及經驗。

「你的便當也很好吃。」女孩看到陳秉諺的飯盒裡有一隻雞腿、荷包蛋以及蒸到有點黃的高麗菜。

「我用雞腿跟你換蛋餃好不好?」陳秉諺不好意思說這些都是昨晚在自助餐店買的。

女孩急著去找賴佳媛講悄悄話,直接夾兩個蛋餃送給陳秉諺,只希望他不要再盯著她的便當讚嘆,昨天問她獅子頭好吃嗎?前天問為什麼她帶的蛋炒飯看起來不太一樣。

「這不是蛋炒飯,這是菜飯。」女孩其實也講不清楚,只知道一個是炒鍋炒的,一個是電鍋煮的。反正媽媽說這是菜飯。

米加上「適量」切丁的青江菜、「適量」臘肉或火腿切片一起煮,煮好之後撒上「適量」鹽,拌一拌到「差不多」的程度就可以吃。也是大姑姑回娘家時教的。

「馨悅,媽媽的上海菜是跟誰學的?」

某天午休時間,導師鍾老師走到她座位旁忽然停下腳步問,看到女孩疑惑的表情,老師微笑:「妳之前帶的紅燒獅子頭、蔥燒蛋餃、排骨菜飯,還有今天的燻蛋,都是上海菜呀。」

「跟大姑姑學的。」

「馨悅好幸福,媽媽手藝很好喔,老師的媽媽也很會做上海菜。」

原來大姑姑教的居然是上海菜,女孩對於上海的認識只有港劇「上海灘」裡周潤發演的許文強。

當晚女孩跟媽媽提起這件事,弟弟聽了忍不住插嘴:「你不知道大姑丈的故鄉是上海嗎?大姑姑結婚之後特地學的啊。」

女孩第一次聽說。

隔幾天的週六,媽媽特地去接她放學,而且帶著好幾個飯盒給鍾老師,放學後的教室很安靜,女孩聽到兩人對話,原來鍾老師的母親去年生病過世,難怪她看到女孩的便當之後這麼羨慕。

媽媽那天除了準備紅燒獅子頭、蔥燒蛋餃、菜飯、燻蛋,還有蔥燒鯽魚,最誇張的是一小鍋醃篤鮮,說是讓鍾老師在週末兩天裡慢慢吃。

同樣的菜餚,女孩吃的是媽媽家常,鍾老師吃的是對母親的懷念。

隔週,鍾老師回送金華火腿禮盒,媽媽很高興可以拿來煮湯和炒菜,但女孩暗自希望老師下次回送文具就好,像是寫字有水果味的香香筆,或是可以上鎖的日記本也不錯。

附帶一提,女孩的便當盒不是只有上海菜,只是那段時間媽媽新學做得特別勤,其實另有各家菜色,下次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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