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第二章

早上的不知處,還沒有客人們的聊天聲音,肉眼可見之處格外靜謐。雖然許多部落格格主都說這裡是文青風,但不知處的主人夏逢霖並不這麼認為。他純粹就是喜歡簡單的風格,僅有的空間中,有著清雅的水泥牆和地板,做了一片木頭書牆,室內全是樸素的深色木製桌椅,桌上均擺了容器,搭上一些他隨手插的花草枝葉。

裡頭素雅又帶著禪風,很多人一跨進來,會誤以為自己一腳踏入日本的店家。

工作台邊,夏逢霖正在將手上的海綿蛋糕抹上打發的鮮奶油,夾入草莓片,組合成草莓鮮奶油蛋糕。

不想被影響製作甜點,他從來就是一頭黑色短髮,輕度近視的他只有工作時才戴上眼鏡,注視著蛋糕的眼神十分專注,因為工作而微微捲高的袖子讓他露出一小截皓白的手腕,拿著抹刀的手指既細又長。

正在店裡,同樣在做開店準備的洪恬恬不管看幾次,都還是忍不住沉迷在這畫面中。她正擦桌子擦到那張店內光影最好,卻根本沒讓人坐過的位子。

「賺錢不好嗎?錢它不香嗎?為什麼這個位子就是不開放給其他人坐呢?」她幾乎每天有這個發自心靈深處的疑問。

夏逢霖起初會回她閉嘴,做妳的事,薪水不會少給妳,現在根本懶得理她,左耳進右耳出當作沒聽到,穩穩地把剛做好的蛋糕放進冷藏櫃。

放好之後,他瞥向那張特別留給學弟妹的桌子旁,幾隻動物精怪在那裡睡得東倒西歪,像是早對洪恬恬的發言習以為常。

巨大的台灣黑熊,上半身靠在牆邊,跟個軟墊一樣,石虎精怪盤成一團窩在熊肩上,睡得很香,梅花鹿精怪直接趴在熊肚上呼呼大睡,台灣土狗精怪則是整隻在熊腳邊睡得四腳朝天。

熊熊正好張開眼睛和夏逢霖對視。

夏逢霖用意念問道:「沒睡?」

精怪並不需要所謂的睡眠,但稀有的白色台灣土狗和幼獸樣的梅花鹿都還存有著活著時候的習慣,是需要睡眠的。

至於石虎,沒什麼事的話,眼睛絕對能閉就閉,連張開都懶,到底有睡沒睡倒是難說。

至於台灣黑熊是一隻四百年前的熊,是第一頭開了靈識的台灣黑熊,死後早就成精不知道多久,還身為活熊那時候的習性早已沒那麼固著,睡眠對他來說純屬可有可無。

熊熊對他搖了搖頭,「考我幾個英語單字吧,我老背不好。」

「這個你先拿去寫,我昨晚把我國中、高中時候留下來的講義整理了一下,做成你方便讀寫的方式。」夏逢霖直接將一冊金色的書籍丟了過去給熊熊,明明好幾隻動物都黏他身上,熊熊還是接得穩穩當當,「謝謝。」

「不會,我繼續忙。」夏逢霖將剛烤好的布丁取出,準備等等也放進冷藏。

這一切的發生,麻瓜女洪恬恬完全都不知不覺,她還在捨不得那個從來沒有人坐過的座位,擦好桌子後,剛好有電話響起來,她人剛好就在附近,下意識地接起電話來,以為是食材廠商打來的電話。

「請問能訂位嗎?」

洪恬恬自認是個絕不會輕易動凡心的男人婆,但聽到來電的低沉有磁性的男聲,她突然有種撒小花的衝動。

這男人的聲音也太好聽了吧,洪恬恬差點想要說你訂,幾個位子都給你訂。

但她沒有忽略夏逢霖射過來那沒什麼溫度的眼光。

「不好意思,我們店不接受訂位。」洪恬恬回道。

「如果我是T大法律系的助理教授呢?」對方又問。

洪恬恬瞬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雖然這裡留了位子給T大法律系的教授,但還真沒有人來過。

「你們老闆在嗎?能幫我問問看他,或把電話拿給他嗎?」

「能、能。」洪恬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明明只是一通很簡單的電話,她卻如此慌亂,「老大,找你的。」她摀住話筒,把話筒遞給夏逢霖。

夏逢霖給了洪恬恬一個冷眼,沒伸手接。

這動作太明顯,洪恬恬瞬間明白夏逢霖是嫌她多事,並且沒打算接電話。

她有些慌張地解釋:「老大,這通電話不一樣,真的,對方的聲音很好聽。」一講完差點想要咬舌自盡,她都講成什麼跟什麼了?

夏逢霖連話都懶得講,直接眼神句點這回合。

洪恬恬終於喊出最重要的那句話:「他說他是T大法律助理教授,說不定是你先前認識的人?」

她手裡剛才夏逢霖死都不拿過去的電話,猛地就被抽了過去。

洪恬恬認識夏逢霖這幾年,第一次看到夏逢霖手腳快成這樣,她詫異地睜大雙眼。

她不知道的是,熊熊的英語單字也不背了,所有動物精怪全部清醒得完全看不出剛剛睡醒的樣子,目光全都投向夏逢霖的方向。

夏逢霖搶過電話後,外表看起來仍然很冷靜,至少洪恬恬完全看不出來他為什麼要那麼急著搶電話,明明表情跟平日一樣冷然。

只有夏逢霖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多快,「喂,您好,這裡是不知處,請問您是?」

「紀雲深。雲深不知處的紀雲深。」電話那頭的男人低低笑了起來,「所以,取不知處這名字,是因為紀雲深嗎?」

夏逢霖的耳廓微微泛紅,「您來店裡,我再告訴您。」

這是要勾引他的意思?紀雲深笑了笑,也沒追問,只是問道:「所以我能預約嗎?」

「您不用預約,想來就來。」店裡永遠有您的位子,「請問您什麼時候到?」

「五分鐘後吧,我正在路上,快要到了。」紀雲深聲音裡有些漫不經心的笑意,「怎麼樣,老闆,我能進去嗎?你還沒開始營業呢。」

「可以的、可以的。」夏逢霖心想他今天臨時店休一天也沒問題。「您等等我,我很快為您開門。」

掛上電話,夏逢霖無視洪恬恬的疑惑眼神,衝進洗手間裡洗好手,用手扒了幾下頭髮,把儀態調整好,摘了眼鏡,才出來準備為紀雲深開門。

洪恬恬一頭霧水地看著夏逢霖:「老大?有人要來嗎?」

夏逢霖臉色淡漠地回道,「我有點事,妳該忙什麼忙什麼去,別理我。」

「但我都忙得差不多了?」洪恬恬疑惑。

夏逢霖面不改色地回:「我剛看到地板還有根頭髮,快去掃。」

「有嗎?我剛剛不是掃過了?」洪恬恬說道。

夏逢霖就是想找事讓她做,「妳留長頭髮,又掉了。」

「我?長頭髮?」洪恬恬摸著自己耳下三公分的頭髮一陣迷亂。

夏逢霖也有點後悔,他心太亂了,沒考慮清楚,與其讓她在裡面掃地,不如乾脆支她出去?光是精怪們那些興奮的眼神已經讓他有點頭疼,他不想再多個人煩。

「再不然我缺雞蛋,妳去買吧。」夏逢霖說道。

「可是冷藏室不是還有好幾盤蛋?」洪恬恬算了一下,「應該還有四五十顆至少。」

「但我就缺一顆蛋,妳去買一盒回來,快去。」夏逢霖吩咐道。

「不是,才缺一顆蛋,真沒有那麼急啊,讓蛋商下次送來不是更新鮮?」洪恬恬是夏逢霖在點心坊的老同事,點心雖然一直做得不怎麼樣,但也不是完全都不懂,那麼好呼攏的人。

「妳去。」夏逢霖就是要耗她多一點時間,他直接塞了一張千元大鈔給她,「對了,順便買個午餐,記得不要買氣味重的,除此之外妳愛買什麼就買什麼。」

夏逢霖在她說可是為什麼我們不叫外送的質疑聲中,用眼神把她掃了出去。

洪恬恬也確實是怕,雖然夏逢霖這人總是冷臉,她也知道他大多時候只是端著那張冷漠表情來保持跟人之間的距離,其實心很軟,但他最後射過來的眼神實在太冷,她感覺自己再多留一秒就會死得涼透。

夏逢霖看著洪恬恬確認她真的離開了,整個人守在門口,等著紀雲深到來。

但紀雲深還沒來,幾隻動物卻在他背後窸窸窣窣。

「那就是霖霖暗戀好多年的人嗎?」是小鹿稚嫩的聲音。

「那不是暗戀,他們交往過,哪算暗戀,那叫舊情難忘。」白白晃著那對立耳道。

他是少見的白色土狗,主人暱稱他白白,後來大家也都叫他白白,非常親人,也很了解人與人之間相處的眉角。

「他們交往過?可是不是什麼也沒發生,這樣也算交往嗎?不是應該至少滾過床單才算交往?」小鹿不解。

熊熊皺眉,不知處的這些精怪的學習風氣全是熊熊帶起的,一群精怪各有各的喜好,熊熊喜歡學語言,梅花鹿愛認字,學完字後,他開始看小說,小說品質參差不齊,熊熊頭有點痛。「小鹿,你看太多小說了。」

想到紀雲深,熊熊頭更痛了,他是這群精怪裡陪著夏逢霖最久的,霖霖對他的意義也格外不同,「希望那個人夠格讓霖霖喜歡。不然的話我就……」

「老父親啊你。」石虎瞇著眼,淡淡地笑。

「我可以咬他。」白白自願。

「我用角撞他!」小鹿完全忘記自己連角都還沒有長出來就已經死亡成精了。

「我咬比較厲害!」白白還在爭。

「我跑比較快!」小鹿不服輸。

夏逢霖終於忍不住回頭,眼中微帶冷光。

一群動物精怪全適時閉上嘴裝沒事。

夏逢霖臉皮薄,別人這樣議論他,雖然是護著他,還是讓他有點害臊,臉色反倒更冷了,但他對動物比對人心軟很多,尤其他看到小鹿還有些發抖,眼神不自覺地柔和一些,說出來的話也沒那麼不帶溫度。

「你們那些咬啊撞的全省了吧,那些都沒用。」

「他是麻瓜,感覺不到你們的。」

紀.麻瓜.雲深沿路走過來發現這條路乾淨得不可思議,不是指沒有精怪,而是這條路上的精怪不像一般精怪烏漆麻黑,每一隻都非常明亮,有禮貌到極點,不小心撞到個人還會頻頻說對不起,就算那人根本沒有感覺。

紀雲深將自己的氣息收斂得非常好,他如今已能很輕鬆地裝麻瓜,在這些精怪眼裡他就是個普通人,他明白不會是因為他的緣故,但這是誰的功勞?他內心暗暗留下個問號。

還離不知處十公尺遠,剛看到夏逢霖,夏逢霖背後那群動物精怪已映入紀雲深視線。

石虎看清楚紀雲深的模樣,懶洋洋地又閉上眼,說道:「有點醜,不想看他。」就繼續趴在熊熊肩上假寐看戲了。

熊熊皺眉,「確實沒有很強壯,那麼瘦弱,能保護得好霖霖嗎?」

小鹿:「我覺得還不錯啊,他個子很高不是嗎?他在人類裡是不是算長得好看的?」

白白點頭,這四隻動物裡,他最親人,「他算很好看的,但不及我們霖霖,他要是對霖霖不好,我去咬他,讓他以後沒辦法找別人也生不出小孩。」

把一切全聽在耳裡的紀雲深:「……」原來他既醜又瘦小還薄倖無情。

看來這附近最不客氣的精怪全在這裡了。

這些精怪的存在,夏逢霖知道嗎?

紀雲深懷抱著疑惑走近夏逢霖。

青年的模樣一如當初少年時。立體而出色的容貌襯上冷淡的氣質,紀雲深有些恍惚地想著當年分離前,少年對他笑起來的樣子,羞澀又溫柔。

七年轉眼就過,對照青年如今的模樣,竟絲毫未變。

紀雲深勾了勾唇,笑問:「不請我進去坐?」

同時間,夏逢霖看紀雲深看得怔住。學長的頭髮長了,這個髮型襯將人襯得更有種難以言喻的貴氣,整個人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讓他迷戀。就是有一點不一樣——學長的靈魂狀態較之七年前還要飽滿很多,濃郁得如同美酒一般,若不是這附近的精怪早就被他修理得乖巧,早就有不識趣的精怪巴上去啃。

他還記得,七年多前學長的靈魂還不是這樣的,那時還是相對單薄、平淡無味。沒想到七年多後竟然變成這樣,一般人就算過了好幾個七年,也不會有那麼大的改變。

他突然有點納悶,學長真如他所言,還是個麻瓜嗎?默默地,他留了個心眼。

同時間,一群精怪已經吵了起來。

「啊,霖霖要請他坐沒人能坐的那張座位了。」小鹿心急。

石虎半瞇著眼,未置一詞,只嘆了口氣。

「他果然還是不夠強壯。」熊熊嫌棄。

「我真的應該要咬他一口的。」白白說道。

夏逢霖冷淡的眼神射了過來,四隻動物齊齊閉嘴。

雖然是夏逢霖一瞬間的眼神,紀雲深還是留意到了,是巧合,還是他實際上看得到?

夏逢霖將紀雲深領進不知處,心念一動,乾脆把門反鎖到洪恬恬一定要他的協助才能進來的地步。

「學長,這邊請。」

明亮、溫暖。紀雲深看的不是裝潢,而是空間能量,他邊思索著為什麼這裡能有這樣的能量,邊在夏逢霖的指引下坐下來。

事實上,就算夏逢霖沒講,他也知道哪個位子是留給他的,看起來最舒服的那個位子就是了。

「學長您喝咖啡嗎?」夏逢霖問道。

「不喝了。在國外熬得太兇,現在一喝咖啡就心悸,你給我茶吧。」紀雲深現在不喝咖啡是真的,原因卻不是他說的這樣。

夏逢霖沒多想,「那我給學長紅茶?您喜歡什麼樣的。」

「都可以我不挑,你選就好。」紀雲深回道。

「學長要吃甜點嗎?」夏逢霖又問,他記憶裡的學長是不排斥甜點的,但要說喜歡好像也算不上。

如果,如果變得喜歡了呢?

紀雲深笑了笑,笑容裡意味深長,「像甜點這種東西,如此萬惡不赦,自然是滅絕比較好。」

原來現在不喜歡了嗎?夏逢霖的眸光剎那間黯淡下來。

紀雲深卻又把話接下去。

「所以,把你做的甜點全上一份來,交給我毀滅。」

夏逢霖嘴角淡淡上揚,轉過身到工作台將他今天早上做的每一份甜點全都準備了一份,平日很自豪的,此刻卻怎麼看都不夠完美,他最後索性多插了瓶小花,用托盤將所有甜點加上那瓶花盛了上去。

他先將甜點都端到紀雲深桌上,才去沖了一壺茶,站在紀雲深旁邊幫他斟滿了一杯茶。

做完這些,夏逢霖臉色淡然,轉身就要走,只有微紅的耳根洩露了他的心思。

「這男人好過分,竟然讓霖霖幫他倒水,然後在旁邊罰站。」白白說。

「扣兩百分。」熊熊說。

「人類是不是把這種男人叫做渣?我記得小說有。」小鹿說。

「是,渣。」石虎說道。

夏逢霖:「……」

紀雲深:「……」

紀雲深就不懂了,明明當年被放鴿子的是自己,借錢出去的是自己,找不到人的是自己,如今渣的為什麼也是自己?

他這是渣得深入人心,不管誰看到他都覺得他渣,就連動物精怪也不例外就是了?

但他沒說出來。他還不想讓夏逢霖知道,他聽得到。看在這幾隻動物精怪都亮得很,應該是修煉得不錯,就暫時讓他們繼續在這裡吧。

夏逢霖偷偷瞪一眼動物精怪,這回角度的關係,紀雲深沒能看見。

兩人的談話雖然被動物精怪們一席談話弄得中斷了,卻不能阻止紀雲深跟他算帳,「都敢寄裸照給我了,這樣就要走?過來。」

「學長。」夏逢霖低著頭,心跳得飛快。

「裸照的事,我還沒跟你算清楚。」紀雲深吃了一口草莓鮮奶油蛋糕,昨天在土地公那邊的憋屈總算被酸酸甜甜的滋味撫慰,一掃而空。

「學長要去告我嗎?刑法235?不過特別法重一點,性騷擾防治法第20條?如果覺得不符合第2條定義,還是我多傳幾次?」

紀雲深嗤笑了聲,「法條倒是沒忘。」又換了個口味,舀了匙焦糖布丁送進嘴裡,「怎麼,我就像是會去告你的人?」

「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要怎麼道歉,只好將我的把柄交到您手上,如果您還無法原諒我,那就去告我。如果您覺得受冒犯,也能去告我。」夏逢霖解釋道。

紀雲深難得聽告這個字眼聽得那麼頭疼。

「你就沒有想過,如果信被別人誤拿?如果我根本沒有收到信?如果……」紀雲深看他像個小學生一樣站在那裡聽訓,內心有把無名火在燒。

經過這麼多年,就算當初恨過,如今看到青年,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憐惜,看青年就這樣罰站,他火氣都跟著上湧,「站著腿不痠?」

夏逢霖誠實回答:「不痠,我站習慣了。」

紀雲深閉起眼睛,他快被氣笑了,「坐下。」

「請問我能坐哪裡?」夏逢霖乖乖順著紀雲深的話問,他太過有禮貌而乖順,一點也不像是這家店的老闆。

紀雲深張開眼,看著夏逢霖,突然就有了個惡劣的點子,輕輕地,他微笑起來。

「除了我腿上,你還想坐哪裡?」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