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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義超人

【正義超人】

           

     

      女孩子想成為英雄很奇怪。

      大家都這樣對我說。

     

      小時候我不喜歡少女漫畫那些紛紛擾擾的情愛,班上女同學都在討論言情小說裡情節的時候我在追那部英雄影集《正義戰隊》,主角是戴著紅領巾的正義超人。

      他總是在人們最痛苦的時候站出來,打倒壞蛋,拯救受苦受難的人們。

      他是我幼年時的英雄,白馬王子,在同齡女孩子沉迷霸道總裁或溫柔的鄰家大哥哥時,我看著電視上的正義超人,一次又一次地許願。

      救救我吧。

      救救我吧。

      把我從這個地獄裡解救出來吧。

     

      我原本的父親是個溫柔的好人,會在我睡前給我講故事,會教我寫作業,還會和我一起拿布偶打世界大戰。他是個好得不像會出現在這世界上的人,而母親是個傻子,她不知道上輩子用了多少運氣才遇見父親,又或許就是遇見父親花光了她所有的運氣,她才會和那個爛人外遇。

      父母離婚的時候我鐵了心要和父親走,但母親異常堅持地和父親爭過了我的撫養權,明明她連我的聯絡簿都沒簽過一次。

      辦理離婚的那天父親提著他的公事包,我被母親牽著手轉頭看他,他帶著溫和又無奈的笑容和我揮手。

      我一次又一次地回頭,努力想扳開母親握緊我的手轉頭向他跑去,但那個平時對我不聞不問的女人倒會演,她的手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活像個害怕孩子走錯路的母親。

      她柔聲說別怕、別怕,已經沒事了。

      再大一些我才知道父親為什麼爭不到我的撫養權。

      他被扣了個戀童癖的大帽子,在一年後自殺了。

      而我的地獄就此開始。

     

      董建華是母親再婚的對象,初次見面時我對他的印象並不差,他是個擅長樹立形象的人。

      主要是他和相貌平平的父親不同,長得十分帥氣。

      他花光了他這輩子所有的耐心陪我玩布偶大戰,甚至在冷風裡騎機車出去買宵夜,一邊查字典一邊教我作業,我必須承認最開始時我幾乎要忘記失去父親的悲傷,認為母親的再婚是件好事。

      ——哪怕我原本的父親從來也沒有做錯什麼。

      直到我升上小學那年,沒上鎖的浴室門被擰開之前,我都以為他是個正直的好人。

     

      董建華從來不會在母親面前騷擾我,他在其他所有人面前都是那個好好先生的模樣,誰看了都不會相信他會在小學一年級的女兒洗澡的時候開門偷看,甚至在我睡著後將手伸進我的被子裡。

      他總是一邊摸我一邊用他好聽的聲音說月容,妳覺得舒服嗎?

      但只要我掙開或是反抗,他馬上會勃然大怒,無論是隨手拿一旁的衣架抽我,甚至是變本加厲地把我按在床上。

      第一年的時候我試圖聯絡父親,電話響了幾響後顯示空號,我當時用力把話機摔在地上,縮在客廳的角落裡哭了。

      我還能相信誰呢?

      無論是母親學校老師,鄰居或親朋好友,所有人都覺得董建華是個三好男人,他會在垃圾車來的時候提著袋子下樓倒垃圾,他能回答出任何小朋友發問的問題,他會用漂亮的字簽聯絡簿寫謝謝老師。

      有誰會相信他在他替我粉刷的粉紅色房間裡,把他的陰莖放進我的嘴裡,有誰會相信?

     

      小學二年級那年電視開始播《正義超人》的影集,紅極一時,所有男孩子都在討論這部影集,而女孩們嗤之以鼻。

      超人。

      正義超人系列作品以懲惡揚善為主軸,正義戰隊的成員們會將各式各樣的犯罪者海扁一頓,小至亂丟垃圾,大至殺人放火。

      毫無依靠的我迷上了那部影集,每天都在螢幕前祈禱著。

      正義超人,正義超人,如果你存在的話,請救救我。

      請把董建華這個人渣,殘忍地殺死吧。

     

      然而就算如此英雄也未曾出現,在我逐漸麻木地放棄抵抗的小學四年級,我在公園遇見了一個男人。

      那時候的我本能地抗拒著男人,連班上異性同學也不肯搭理,更別說是陌生的成年男子,他坐在溜滑梯上看著火紅的夕日,轉過來看了我一眼。

      我沒有理他,只是兀自在鞦韆上坐下,那裡是我唯一遺世獨立的天堂。

      男人在那裡看夕陽似的待到日落,然後從溜滑梯上滑下來,拍了拍衣擺上的塵土。

      鞦韆是一座獨立的宇宙。

      擺盪,滯空,鐵鍊緊繃扣出的清脆聲響,點地踢起的塵沙,逐漸加速而模糊的視野。

      在這裡我可以忘記學校,忘記董建華,忘記愚蠢的母親,也忘記父親的死。

      擺盪。

      滯空。

      去到誰也追不到的地方。

      電子錶在六點時發出滴一聲的聲響,我跳下鞦韆,黑色吊帶裙沾上了沙,一陣掌聲突兀地響起,我轉過頭看見方才的男人坐在我隔壁的鞦韆上。

      為兒童設計的鞦韆承載著他的重量稍微被壓得狼狽,他輕輕擺盪著鞦韆,像童心未泯的孩子。

      「你有想殺的人嗎?」

      他的身高盪鞦韆實在是太高了,那雙長腿吃力地蹬過地面,他頭也不抬地問我,不經意的像是你怎麼這個時間還沒回家。

      正義超人、正義超人。

      他聽我沒有回話,轉過頭來看我,勾起了一個淺淺的笑。

      正義超人的領巾是被鮮血染紅的。

      我張開口,卻覺得話語又太過無力,用力點了點頭。

     

      董建華的生殖器被完整地割下來,放在盤子上,他的手指頭一根一根被切斷做為配菜,還有那對眼球在玻璃杯裡浮沉,裡頭盛的是他的血。

      男人心情很好地哼著歌,把內臟放進果汁機裡打成泥,我乾嘔的時候一旁的小孩遞給了我一個垃圾桶,冷冷的說吐在裡面,然後縮起了身子。

      空氣裡四溢著血腥味,我幾乎將胃裡所有的東西都嘔了出來,但與之相對的是心裡油然而生的快意。

      啊啊,這就是我想要的。

      生殖器被切下來的時候董建華哭著求饒,他瘋狂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敢了請放過我。

      他喊著我的名字,說月容、月容,爸爸很愛你對吧,你會原諒爸爸的對吧。

      爸爸、爸爸,可笑的自以為是。

      我忍著反胃感露出了笑容,扭曲得像在哭的笑容,啊啊這就是我想要的,這就是我想看見的,男人一邊哼歌一邊轉頭看我,說小公主接下來想切哪個部位呢?

      「手指。我想要手指。」

      曾經爬在我身上的指頭被掀起指甲,露出底下粉嫩的肉,董建華尖叫到幾乎岔氣,他一邊哭一邊說求求你,我不會再犯了,真的不會了,對不起,對不起,但我想著他把陰莖放進我身體裡面的時候我也是這樣哭著求他,我又犯了什麼不可原諒的錯嗎?

      我聽見隔壁房間有響動,男人輕聲說不必介意,是他養的小寵物。

      我後來才知道那是男人的兒子,大概五歲的小孩,有著和男人一樣的漂亮眼睛。

      行刑大概持續了一個小時,直到董建華終於斷氣時他才輕輕呼出一口氣,說來擺盤吧。

      他圍著全是血的圍裙,細心地洗去手上的血漬,像董建華做菜前會演的戲,但染血的圍裙在男人身上居家得好看,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這就是他的日常。

      他從烘碗機裡拿出碗盤,輕輕敲了隔壁房間的門,裡頭的孩子走出來,比我矮上一個頭。

      他看了我一眼,從房間裡拿出一個垃圾桶,便縮到了房間角落。

      放鬆下來後剛才一直忍耐著的反胃感突然湧了上來,於是有了最開始的對話。

      嘔吐的酸臭味和血液的腥甜味混合在一起,縮在角落的小孩彷彿習慣這一切似的接過了我吐完的垃圾桶,拿去浴室倒了。

      擺盤完成後男人問我要不要拍照留念,遞給我一台拍立得相機。

      我站在擺盤得整潔漂亮的董建華身邊,僵硬地比了個V字,男人按下快門,伸手接過洗出來的相片,在昏暗的室內揮了揮。

      董建華的屍體五天後被發現在某條河裡,肉塊被裝在橡皮艇上像一桌宴席,母親學校導師隔壁鄰居和我的同班同學都不可思議地參加了葬禮,哭得唏哩嘩啦。

      只有我想著夾在書桌櫃最底下的那張相片偷偷上揚起了嘴角。

      電視把殺人犯和前面幾樁案件連結在一起,第一個死的是叫井上流歌的日本女性,兇手,嫌疑犯是她的老公許清。

      許清、許清。

      我看著報導上的名字,看著那些死狀悽慘的屍體。

      他們一定都罪有應得。

     

      許清落網時是一個夏天,說落網也不正確他是被一名警察射殺的,新聞燈光裡許多人頌揚那名警察是英雄,我卻嗤之以鼻。

      英雄,什麼也辦不到的人民警察算什麼英雄,被他殺死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母親看著電視,她新的男人很好,對我不聞不問甚至想把我趕出這個家,這樣很好,母親看著電視,說太好了,月容也很欣慰吧。

      「你和建華可親近了。」

      我聽著差點沒有吐出來。

      但我看著電視上那個躲著燈光的警察,看著電視上跑過許清的相片,我抬頭看她,說我想成為警察。

      她認為我這句話像是默許了她前頭的那句話,興高采烈地說好,那月容得好好讀書才行。

      那一年我國小六年級,像兩年前許清問我的時候,用力點了點頭。

     

      如果英雄不在了,就由我來成為英雄。

      警察的好處是能第一時間拿到罪犯的資料,可以接觸很多一般人看不見的罪惡,一直到當上警察我才知道,這世界上有太多法律無法被制裁的人了,將人打傷卻幾天就被保釋出去的混混,性騷擾女性只被訓了一頓的上班族,甚至殺人犯也只是被關押在牢裡,吃的比遊民都好上一些。

      這樣的世界也太奇怪了,我翻過資料,一樁又一樁無解的惡行展示在眼前。

      這個世界是錯誤的,大錯特錯。

      善良的人受到制裁,邪惡的人苟且偷生,殺人的警察是英雄,那為什麼殺人的通緝犯卻是通緝犯?

      我的正義是從那個性侵犯開始的。

      那個和董建華很像的人被抓進局子裡的時候朝我眨眨眼,問我。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性侵犯嗎?」

      他長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笑起來透著一股書卷味。

      「很像。」

      他露出無奈的笑,攤了攤手。

      「好吧,我承認我可能稍——微在話裡下了點功夫,我約她來家裡的時候沒說要和她做愛,但這種事不是水到渠成嗎?」

      他說。

      「你應該看看她的表情,她被上的時候絕對是開……」

      審訊室裡我抬起手要賞他巴掌,學弟一看不妙馬上起身抓住我的手,因為許清我不害怕男人了,如果男人想碰我,我就砍斷他們的手,如果他們想上我,就切斷他們的生殖器。

      所以我沒有甩開他的手,只等他放開。

      「月容學姐,冷靜點。」

      他的話很淡,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對面的性侵犯露出了恐懼的表情,他們在把東西進入女孩子的時候怎麼不覺得那是暴力呢?

      他只被關了兩天就放出去,女孩子撤銷告訴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這一塊我們警察管不著。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問那個在偵訊室攔住我的學弟,他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

      「這就是世界吧。」

      他搖了搖頭。

      我知道他,他是正義警察的兒子,殺了許清的人的兒子,正義警察在許清事件後退休了,他的兒子也是漠不關心的敗類。

      這世界上肯行使正義的人不多了,真的不多了。

     

      罪犯檔案上有姓名地址電話,性侵的事件還沒來得及鬧大,沒有媒體出現在他家門口興師問罪,這世界上的人不擅長定罪有好看外表的敗類,也不擅長對有錢人降罰。

      我翻進他的透天小套房時他正從二樓的房間出來,準備到樓下可能微波超商產品,事情很簡單,我從陽台進到房間,往他準備下樓的背後一推。

      很簡單很簡單,他從樓梯上往下摔,臉朝下,就算沒死也能摔斷鼻樑,他的鋼筆掉在樓梯上,太不小心了,要是你把鋼筆掉在樓梯上,也很可能會失足摔死。

      不幸的是他在下樓微波飯食的時候還剛好把瞄準的少女清單拿出來翻閱到一半,高中科別身高體重三圍家庭環境。

      隔天新聞上就能看見他精美的筆記,不管他死了,或是沒死。

     

      「真是個人渣。」

      皺眉的不是正義警察的兒子,是莫名其妙和他走得很近的新晉學弟,他一眼就注意到了知名補習班老師獨自在家時跌落樓梯的消息,連帶著我們無法偵辦的那樁性侵案也水落石出,社會新聞像煮滾的開水一發不可收拾,這時候明明只要關掉火,馬上就不會有人注意到。

      但最近沒有大明星外遇,也沒有連續殺人,所以補習班老師成了新一代國民罪犯。

      「前輩幾天前剛偵訊過這個人吧?」

      他用奇怪的稱詞朝我搭話,問我感覺怎麼樣。

      「不怎麼樣。」

      死了一個人而已,這世界還沒多大改變。

     

      正義超人是我們這一代人的童年,總是播放動物星球頻道的早餐店難得地播放起這部老影集,老闆說很懷念吧。

      「嗯。」

      我咬著深海無污染鮪魚不會忘記雞蛋三明治,他問我有沒有故事。

      「你有名字很長的故事嗎?可能和任何事情有關,月容小姐也任職一段時間了,有沒有興趣幫我想一款新的三明治。」

      每一個三明治都有故事,鮪魚雞蛋三明治是一場未果的愛情,它會印在包裝紙上,所有第一次吃的客人都會為了完整地閱讀完包裝紙的故事,而將沾在其上的蛋沙拉舔乾淨。

      「抱歉,我沒有故事。」

      「這樣啊,真可惜。」

      他坐在空座位上看正義超人,他最喜歡的角色是代表色粉色的蝶仙子,為愛而戰。

      要是說出了故事,就會變成包裝紙上讀物,所以我不想說出口,不想說我童年浪漫的白馬王子,不想說我的超人,我的惡夢,變成河川漂流木的男人,和將樹枝鋸下的男人。

      老闆輕輕巧巧地說,那等你有故事了能不能第一個告訴我。

      我不知道。

      我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把三明治的錢放在桌上,30元。

      「謝謝惠顧……如果你想看正義超人的話,再映會到下禮拜三。」

      我已經不需要虛假的英雄了。

     

      第二個人是在網路上直播虐待小動物的網路紅人,他聲稱自己只是用節目特效,沒有任何一隻動物真正受到傷害。

      他犬隻咬傷住院,建議虐待過動物的人不要接近流浪狗收容機構,畢竟你不太清楚那裡的籠鎖會不會突然鬆開,而很多傳言表示,動物能看見靈魂。

      第三個人是惡意逼車的貨車司機,他下班騎機車返家途中精神不濟,半夜自撞安全島,摔斷了腿和一條手臂。

      疲勞駕駛,很多人都會忽視這一塊。

      有了起頭後續就很容易,從警察局離開的人有的重傷有的家破人亡,也許有一天我也能成為像許清那種人,藝術家,殉道者。

      說日文的學弟問我,前輩,你恨那些犯人嗎?

      我會目送每一個只是被勸導就被放走的人離開警局,他問我,你恨嗎?

      「我為什麼要恨?」

      「因為你看起來很想殺人。」

      我看了他一眼,那張清秀的臉蛋有我說不出來的熟悉,印象深刻的男性,許清已經死了,他的亡靈不會出現在這裡。

     

      來過第三分局的犯人都會出事,巧合和巧合堆疊在一起會形成犯罪,連續殺人事件也是因為相同性被串在一塊,有時候因為殺人手法,有時候因為人,有時候因為地,這可能會被稱之為第三分局殺人事件,但受害者並不全數身亡,可能只是一點輕微的詛咒。

      局長在休假日領著全警署的人去廟裡燒了香,莊嚴肅穆的神像面前香燭的煙冉冉上升,舉頭三尺有神明的話,為什麼本就應當發生的惡人惡報會需要燒香拜佛?

      拜拜完我到警局對面的三明治店吃早餐,動物探索頻道在介紹毛絨絨的小型犬,犬類原本是狼,被馴養後連傷人都成了罪狀,老闆抬頭問我如何?

      「沒什麼特別的。」

      施洗約翰的血染紅的莎樂美腸三明治講述的是一名被性侵的男子,性是原罪,愛是贖罪卷,母親問我連日晚歸的原因,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她不在乎我到公園待到六點,董建華死後她才突然知道要愛我,為什麼她就沒多愛父親一些呢?

      我想到父親,我和她說我在約會。

      和十多年前愛上的男人,隔著陰陽交流浪漫的處刑。

      我沒有問她為什麼突然在乎我晚歸,像許清被射殺,總會有人負責射殺我。

      偵訊時抓住我手的人叫林青禾。

      是正義警察的兒子。

      誰都知道。

     

      在電車上性騷擾女性上班族的手指被砍斷,那可能是工傷意外,對便利商店工讀生出言辱罵的客人出店門沒多久就被盆栽砸中,通勤途中必須注意頭頂,因果循環,善惡福報。

      警笛響起的時候我還沒把撿屍路倒女性的男人醉過頭的生殖器插進吹風機裡,你知道,當人喝醉的時候有時候會幹些蠢事。

      破門而入的是林青禾,跟在他身後的是說日文學弟,他大喊不准動,我把雙手高舉到頭頂,我也照做了。

      因果背後會有影子,我被輕易鬆開許多犯人的手銬銬上送進警局,偵訊室裡問我的卻不是林青禾,是日文學弟,日文學弟……對。

      他叫做許遠。

     

      是許清的兒子。

     

      這裡的殺人犯後代密度太高了吧。

     

      偵訊室裡我們坐在對面,像驚喜的監守自盜。許遠問我為什麼,我回答他為什麼。

      「你有問過許清嗎?」

      他被我堵得啞口,我不確定我是不是第一個對他這樣問的人,殺人犯兒子的姓名被保護得很好,就算我看過那個面無表情的小男孩,也很難和這個活潑過頭的男人聯想在一塊。

      他的表情帶點苦澀,他說有。

      「前輩你想聽答案嗎?」

      好像我會失望一樣。

      我點頭,偵訊室的燈光單調得令人煩躁,我想到那個醉得亂七八糟的男人,吹風機的插頭,還有浴室。

      我也許是想殺掉他的。

      「因為很好玩啊。」

      許遠拄著頭,瞇起眼睛笑了,那一瞬間我在他的臉上看見了許清,淡淡的表情,喊我小公主的語氣,許遠轉著筆,偵訊室裡只有原子筆零件碰撞的聲音。

      「那前輩你為什麼這麼做呢?」

      因為正義,為了社會和平,實現善惡福報,成為英雄。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我掩著面,突然沒上鎖的房門以關心為藉口伸進衣服底下的手廁所毛玻璃後的眼珠粉色房間裡的陰莖有菸味的指頭陰毛我哭的聲音董建華說你果然是個賤女人是騷貨你幹起來好舒服啊不能和媽媽說喔誰會相信你啊別得意忘形了是小孩子的性幻想吧好變態喔他才不是這種人。

      董建華說過的話母親說過的話同學說過的話全都湧了上來,像一場無法遏止的海嘯,將我建立起來的沙堡轟地一聲捲進海裡。

      許遠和許清相似的臉在我面前,像我朝思暮想的初戀我開始這一切的契機,我在偵訊室裡哭了出來,山崩海嘯或是繃斷的蛛絲。

      我和他說,用泣不成聲的哽咽的抽泣的聲音和他說。

     

      「我好想殺人。」

     

      正義超人的領巾是被鮮血染紅的。

      我根本就不是想成為什麼英雄,只是殺了董建華的許清在我的眼裡看起來好自由。

      我在揉成團的紙張上寫了好多次去死去死去死去死,畫過無數張身首分離的董建華,但許清卻在我的面前實現了這一切,甚至做得更好。

      臉上沾著血的他,穿著圍裙像在做一道料理的他看起來好自由,我也想要和他一樣,成為自由的人。

      而如果我殺的是惡人,我就不是殺人犯,是英雄。

      許清是我的白馬王子,我的英雄,我的正義超人。

     

      我才是那個殺人犯。

     

      「小公主,接下來想切哪一個部位呢?」

      「手指,我想要手指。」

      「那,你要自己試試看嗎?」

      我顫顫巍巍地從許清手上接過刀,董建華胡亂地哭喊著,饒了我吧,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敢了,月容,月容,月容。

      而我的刀從他指根砍下。

      許清的手溫柔地撫上我的手背,說這個方向不對,要從關節處,像這樣……

      「啊—————————」

      董建華的慘叫,濺到我身上的血液,我像瘋了似的拿刀往他身上砍,碰過我胸部的手指,插進我嘴裡的陰莖,那張說我看起來很爽的嘴。刀尖胡亂地在他身上砍著,那個晚上我前所未有地感覺我正在活著。

      我正在活著。

     

      「我忍得好痛苦,從那個晚上開始我就一直在想,為什麼殺人是錯誤的,為什麼不能殺人,他讓我這麼痛苦,這是他罪有應得,為什麼,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是在對著誰說,對著這個世界,對讓我知道自己也是個人渣的許清,對他留下來唯一的窗口許遠。

      或是對我自己。

      坐在我對面的許遠只是淡淡的開口。

      「前輩。」

      他說。

      「因為超級英雄不會上天堂。」

      原罪,那是我的原罪。

     

      我因為傷害和殺人未遂被送進了監獄,規律的作息,運動時間,尚能下口的飯菜。

      還有重新上映的正義超人影集。

      藍勇士假死後在對面出現,他問正義超人,為什麼我們要守護正義。

      「就算你殺死了怪人,但人類還是一如既往的燒殺擄掠,我們為什麼要守護這群人渣?全部破壞掉不就好了?」

      「如果你這樣想的話,世界就永遠得不到救贖。」

      正義超人含著淚,制裁藍勇士的時候這樣說。

      「我也希望你得到救贖啊。」

     

      這世界上有些人一輩子都得不到原諒,有些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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