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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搞屎棍

人是經過吃過幾次飯就能混熟的群體動物,郝守行用了幾天時間就大致上適應到寫單、送上食物和收拾桌上殘餘這三個步驟,雖然每天也工作得很累,但比在獄中的感覺很不同,多了一股踏實感。

而且他留意到來這裡的食客很明顯不是衝著好吃而來,他們也是認識權叔的老客人,每次過來吃的也會跟權叔和強哥寒暄幾句,有時權叔在廚房忙著,強哥會過來代他跟客人聊天。而年輕的客人則是大多屬於『紅營』,屬於對政府暴政有強烈反感的人,甚示有時在抹桌子也會被其中一桌客人認出來。

「你是那個……」坐著的年輕女子指著他有點驚訝地問,「那個因為救女孩而入獄的英勇少年?我當年也有在法庭外聲援你的!你的樣子跟當年沒什麼分別!」

其實他極度不想提起這件事,現在的郝守行只想好好地在社會中活著,獄中的生活他是打死也不想回想,甚至他連出獄的日子也沒告訴姚雪盈,就是不想再見到她。因為一見到她,他就會自然想起那張成功在庭上脫罪的小人得志面孔。

他無數次也想把陸國雄這個垃圾司機抓出來好好揍一頓,然後直接把送他下地獄。但實際上他除了在心裡詛咒他幾場千萬次外,現實中他什麼也做不到。

「你想多了,我跟那個司機的恩怨跟那個女孩無關。」郝守行淡淡地道,「純粹他的車擋我路了,我也怕他會失控傷及其他人,才出手阻止他。」

年輕女子聽罷面有難色,然後指了指他身後,他下意識別過頭,見到了一張久未見過的熟悉面孔。

「守行?」姚雪盈的語氣不太確定地道。

「……」郝守行心裡感嘆──終是躲不過啊。

等過了高峰時刻的公眾飯堂,姚雪盈和郝守行面對面坐在一旁的四座卡位,強哥他們面面相覷,只見不遠處的一副奇特畫面──女的有點尷尬,男的面無表情。

姚雪盈朝給他遞飲料的強哥點了點頭,然後啜了一口問郝守行:「你出冊的那一天我有來的,不過那些獄警說你已經走了。」

郝守行說:「我舅舅來接我的。」

「嗯,我知道,他是這區的區長嘛!」姚雪盈說,「東原區的市民滿喜歡他的,還說Joe很有可能代表東區出戰下屆立法會選舉。」

然後又是一陣死寂般的沈默。

「你的腳……還適應嗎?」郝守行想了半天,終是問了。

「哦,你說這個?」姚雪盈毫不介意地撳起一邊的裙角,露出了機械化的義肢,輕描淡寫地道,「都三年了,還行吧,它已經完全融入我的左腳,成為我的一部份。」

有時他會發自內心地感到一陣淒涼,為什麼無辜的人總是承受命運的不公,而任意傷人者卻毫無罪疚感地活在世界上。

打開話匣子後,郝守行跟姚雪盈聊了一陣子,關於彼此的近況。他提到自己打算在權叔的餐廳打工,先累積一些工作經驗再找其他工作,姚雪盈問他為什麼不留在霍祖信身邊工作。

「你舅舅應該可以給你安一個區助理的職位吧?」姚雪盈提議道,「自從三年前那場毀滅性的車禍後,我曾經在醫院痛不欲生,有好幾個晚上也偷偷躲在被子下哭。那時候幸好我們當時的北隆區區長何梓晴經常在晚上來探望我,她很努力地安慰我開解我,令我暫時忘記了治療的痛苦。」

回憶起往事,她笑了笑,「出院之後,我就當了她身邊的區助理,幫她處理一些區域事務,工資不算很高,但也足夠我生活下去。」

郝守行雖然自認鐵石心腸,表面上對她的故事不感興趣,但內心某個小角落已經挪動了一點點。「那就好,我有空也跟霍舅舅說一下,他知道也會替你高興。」

最後他祝她前程錦繡、一路順風,最重要的是身體健康。姚雪盈打趣地說,「如果你日後當了這裡的大廚,我也想試一下你的手藝。」

郝守行被她說得有點臉紅,「權叔只讓我當打雜的,什麼大廚*『十劃都未有一撇』。」

「怎樣也好,只要你不躲著我就好。」她鬆了口氣。

原來她什麼也知道。

送走了飽吃一頓的姚雪盈──途中她本打算付錢的,但郝守行搖搖頭說替她付了。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長長地舒了口氣,好像把心中的大石放下般坦然。

這時強哥走來邊收拾桌面的碗筷,邊八卦地問:「怎麼?女朋友?」

郝守行沒好氣地打斷強哥準備無限延伸的幻想,「我剛出來哪有什麼女朋友,她是當初車禍事故中的女孩子,人家可出息了,現在也當上區助理了,早就走出陰霾了。」

「你也不差啊!」強哥打算再問,本來在廚房切菜的材叔突然出聲,「你是我們未來的大廚啊!」

……這群看好戲不嫌事大的老傢伙已經把他跟姚雪盈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了,還能背誦如流!

趁客人稀少正在擦地的梅嬸也停下動作,對他說:「年輕人應該把握機會,我看那個女孩子對你應該有點意思,她不是也很感激你嗎?」

「梅嬸,感激和喜歡是兩回事吧。」郝守行扶額。

「什麼什麼什麼?誰喜歡誰?」一名青年大步流星地進入公眾飯堂,隨意地把頭盔脫下來放在一旁,甩了甩已經被汗水染濕的頭髮,露出一張俊俏的面孔。

強哥吹了一聲口哨,說:「長年失蹤人口回歸囉!」

在廚房收拾東西的權叔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郝守行不禁覺得奇怪,鐘裘安這幾天經常早出晚歸,大部份時間在公寓也見不到他,而當他終於回來時,只是跟他打了聲招呼,然後就快速完成洗澡睡覺的步驟。

有時候,郝守行覺得自己其實只有一個人住,這位膽小鬼室友的存在本身就是幽靈吧。

「Hello!」鐘裘安逐一跟伙計們打招呼,最後站在郝守行身邊準備搭他的肩膀,「好室友,想我了嗎?」

郝守行面無表情地躲過狼爪,「沒有。」

「好了,人齊就可以開飯了。」權叔終於開口。

當大家準備聚首一堂吃晚飯時,一把不合時宜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哎呀!我是不是阻礙大家吃飯了?」

郝守行不明所意,但大家的面色頓時一怔。強哥說:「雷震霆?」

梅嬸見郝守行一臉懵然,小聲地湊近他解釋:「這個雷哥是北隆區有名的黑社會頭目,實際上是個四處問人借錢的爛賭鬼,是白籃黨中最麻煩的攪屎棍,你下次看到他馬上躲開就好。」

郝守行閉嘴,他沒有說『這次不是你躲開人家,但人家找上門嗎?』

所有人中只有權叔神情自若地把飯菜端上桌面,眉毛也懶得抬一下,「阿雷,怎麼今天這麼好心情找我討債了?上次借給你的錢還未還呢?」

這個雷震霆倒是臉皮厚,面不改心不跳地打著哈哈:「哎喲,我這不是運氣不好嘛,又輸光了。我想權叔您這間餐廳不是很受『紅營』歡迎嘛,這段時間也賺了不少吧,想問一下,能不能借你這個數?」

雷震霆伸出手,做了一個「禁止靠近」的手勢。

「這是什麼意思?佛掌?」鐘裘安不解地問,引起了其他人的大笑。

「你是腦子有問題還是眼睛有殘障?這裡是五隻手指!」雷震霆氣急敗壞地大叫。

「五萬?」權叔蹙眉。

「五十萬!」雷震霆信心十足地道,「這個數你絕對負得起吧?」

郝守行嗤笑一聲,強哥馬上衝出來反駁,「你是窮瘋了吧?五十萬為什麼你不是直接搶銀行?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的租金有多貴,光是燈油火蠟已經花了我們賺到的大半!我們連五萬餘裕也沒有!怎麼可能給你?」

「哎,我就借一下嘛,」雷震霆說,「再說,一個月賺的當然不夠,但加上你們所有人的儲蓄總該能湊到一點的。」

材叔氣得拳頭也顫抖,但權叔沒有說話他也不好說什麼。強哥倒是直接嗆他:「你去打劫金鋪或者會有。」

雷震霆拍了桌子一下,發出巨響,「夠了!如果不是看在姓霍的那個什麼鬼區長的份上,我才他媽的懶得跟你們客套,總之一句,借還是不借!」

此時氣氛陷入僵局,大家也做好了應戰的準備,但所有人也默契地沒有報警。

因為他們心知警察不會來,或者等他們完事才會來收拾殘局。

郝守行一直在猶豫應不應該出手,但坐在他旁邊的鐘裘安雖然帶著笑意看著雷震霆,但在桌子下卻一直大力地按著他的手,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我想去廁所。」郝守行無奈地甩開他的手,小聲地道。

鐘裘安驚訝於他在這種緊張關頭竟然有尿意,遂點了點頭,鬆開手。

「只要五十萬嗎?」權叔突然開口。

所有人愕然地望向他,只見權叔繼續說,「是不是只要給你五十萬,你能保證不會傷及我的伙記?」

雷震霆對著早在公眾飯堂外等候的幾個穿黑衣拿著木棍的小弟示意,然後笑逐顏開,「那當然,我們這一行也是講江湖道義的──」

之後他再也說不出話了,因為下一秒他就被郝守行從廚房拿來的一鍋湯水用頭倒到腳,雷震霆被熱湯燙到哇哇直叫。

「不好意思,」郝守行毫無誠意地道歉,「手滑了。」

其他人也被這一幕嚇得怔住了,權叔嘆了口氣,「可惜了這碗湯。」

鐘裘安難以置信地看著一臉坦然的郝守行,想不到有這種一言不合就這麼猛的人,比當年的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

凌晨1點,東原區警署。

郝守行被警方扣留了五個小時,他身上一點傷痕也沒有,倒是衣服末端沾了一些湯渣。當時的他做了這麼驚世駭俗的舉動後,他以為會被嚴刑拷問,但卻沒有。

當時那幾個雷震霆帶來的小弟也嚇呆了,忙上前拉走他們的老大,他們只是雷震霆帶來湊數的,並沒有想過跟權叔發生衝突。

這件事終是引起了附近巡邏警的注意,郝守行就這樣被他們帶回去了,在被拉走的一刻,權叔走到他身邊,輕聲說一句:「沒事。」莫名地給了他一股安心。

他最終被之前因為車禍案而認識的梁律師以一萬元作保釋金,成功離開警署。結果一出門就被一通氣憤的大叫聲轟炸:「你是不是有毛病!我警告過你你不要惹事,不要惹白籃黨!你哪隻耳朵聽我的?」

郝守行低頭,「抱歉,Uncle   Joe   ,給你帶來麻煩了。」

霍舅舅氣得不知道怎樣罵他,雖然他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不能全怪郝守行,但他還是氣得怒火中心,簡直想拖出那個因燙傷被送往急症室的雷震霆出來狠揍一頓。

霍舅舅身後一名穿著時髦的女人走上前,用搽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搭在郝守信的肩上,滿意地笑道,「守行對吧?你做得好,阿權太怕事了,你剛好給他出了口氣!」

郝守行疑惑地問:「請問你是……」

女人甩了甩一頭紅色捲髮,嘻笑道,「我?是你權叔的妻子!」

註:

十劃都未有一撇=比喻事件離成功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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