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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奇怪室友

凌晨2點,富豪花園大廈某單位。

郝守行倒了一杯水給坐在客廳沙發上仍然驚魂未定的鐘裘安。

說起來奇怪,他一般對這種少許事就一驚一咋的人有點反感,但他對眼前這位貌似得了被害妄想者的懷疑患者沒有任何反感,甚至有一點點好感,可能因為他長得滿帥的。

這位長得俊朗的、跟他年紀上差不多的青年,應該就是霍舅舅所說的新室友了,那他應該釋出一點善意,為免嚇怕這隻小兔子。

郝守行站在他面前,主動伸手,說:「我叫郝守行,剛剛*『出冊』,是Uncle   Joe讓我進來住的。」

鐘裘安有點歉意地撓撓頭,忙握著他的手:「Joe之前有跟我提起過你,抱歉我忘記了是今天,所以沒想起,還以為你是小偷或者……那些好朋友?」

郝守行不解其意,鐘裘安朝他噓了一聲,神秘地說:「我是有……靈異體質的人,所以那方面比較敏感,呃,你懂吧?」

郝守行無語,沒想到這個人還滿迷信的,不過他不信鬼神,所以也沒資格評論什麼。

「你住在這裡還習慣吧?明天我會跟你舅舅一起帶你去權叔的餐廳上班,還是你另有打算?」鐘裘安好快回過神來,問。

郝守行點點頭,現在的他什麼也沒有,自己也不想回去繼續學業,所以基本上是從零開始,對工作的事也沒異議。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用一下你的書房。」想了一陣子,他說。

鐘裘安表現出一副隨意的樣子,翹起二郎腿,把身體向後仰挨著沙發,雙手交踏托著腦袋,「無所謂啊,我平時忙著上班,很少用書房的,你想拿走那些書也沒問題,那些書本來是你舅舅的,這裡他是房東,暫時租借給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郝守行總覺得鐘裘安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隨意,他盯著自己的神情好像在打量某些事情,活像某些五官特別靈敏的動物一樣,所有表現出來的行為也經過精密計算,恰到好處地不會做到惹人反感,也不會輕易透露自己的真實心情。

而他本身也是個對人際關係非常敏感的人,初次見面兩人只是流露出最表面的善意。

說了幾句客套話後他們各自回自己的房間,互相猜疑的兩人開始第一晚的同居生活。

雖然霍舅舅約見的時間是下午兩點,但郝守行在早上九點就自然醒來,再也睡不過去。當他一打開虛掩的廁所門,裡面正在專心對著鏡子洗漱的人又嚇了一跳。

「哇,我真懷疑你是好兄弟轉世,晚上就算了,白天也來嚇我。」鐘裘安快速地把完成刷牙程序,低頭把口中白色泡沫吐出,然後拿旁邊的毛巾刷臉。

經過昨晚一陣閒聊,郝守行雖然還是有點戒備,但也會調侃一下他:「不如說你天生膽子小,所以你爸媽才叫你『裘安』吧!」

有一瞬間,鐘裘安像被戳中了某個點般表現得不自然,但很快他回嗆過來了,「那你呢,守行守行,你又有多守規矩呢?還不是坐牢了?」

這次輪到郝守行臉色驟變,鐘裘安馬上掩著自己嘴巴,有種想掌摑自己的衝動。

「真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鐘裘安馬上認錯,「我知道你是因為救那個女孩才……其實你沒有做錯,是法律錯了,不能還你一個公道。」說罷,他拍了拍郝守行的肩膀,步出廁所。

這三年以來,郝守行經歷過無數次的過程──初時憤怒、自我質疑、陷入絕望、最後是選擇了接受命運。

不論是獄裡面還是外面,彷彿所有人也默認他做錯事了,就連霍舅舅也認為他行事太衝動,很少有人直接對他說「你沒有錯」。

他感覺五味陳雜,像是問別人又像是自我質問地道,「以前讀書的時候,家長和老師也教我們遇到不公平的事要出聲,法律會為所有人伸張正義,但他們卻沒有說,如果連法律也受強權所擺佈,我們又有什麼方法為自己、為他人討回公道呢?」

外面的人沒有作聲,頓時整個空間一片寂靜,恐怕沒有人知道答案。

每每想到這點,郝守行也想發出嗤笑,也不知道想諷刺自己還是諷刺這個荒誕的社會。

他突然想起昨晚在書房裡翻報紙時看到的陳立海,如果他是陳立海本人,即使活著也不會好受吧。

跟整個政府作對的人,下場不是死就是被逼瘋,恐怕這個人早就凶多吉少吧。而我們這些仍然在不公社會中苛延殘存的人,又能做到多少?

「對了,那你呢?」為了擺脫這種煩厭的情緒,郝守行轉移話題,「你不上學了?」

「不上了。」鐘裘安說,「我實在不喜歡讀書,還是快點出來工作,叔叔阿姨不會管我這些,他們只要我過得快樂就好。」

跟對方聊了一陣子,郝守行總算放下了對他的戒備,因為發現鐘裘安這個人沒什麼特別,除了跟自己一樣沒有父母,就是普通人一個,目前只做兼職找點外快。

突然門外傳來了一把熟悉的聲音,霍祖信用鑰匙打開了門,在玄關脫了鞋,「你們也醒了啊!」

「都快兩點了,還要睡嗎?」剛說罷,鐘裘安打了個哈欠,他已經換上了衣服準備開工了。

「今天我來陪小餘孽一趟,順便熟悉一下周圍的環境。」霍舅舅說起正事來,特別認真,「身為東原區的區長,也應該為我們剛『出冊』的更生人士尋找正確的方向,怎樣?聽起來是不是很有意義?」

郝守行有點不習慣自己的新身份時,鐘裘安好奇地問:「我早就想問了,你為什麼要叫你外甥作『小餘孽』?」

霍舅舅巴了一下他的頭,爽快地說:「當然因為他出生的日子,就是主權移交的一天,這不是叫餘孽嗎?」

二戰後的G國損失慘重,K國接收了豐城的所有權,包括上至政制管轄,中至促進經濟,下至民生監察,也由K國總政府任命,把豐城這座小村落打造成世界數一數二的工業化城市。再後來八九十年代多國經濟起飛,娛樂文化到科技產業雨後春筍地冒出,加上豐城人愛拚博的精神,令豐城成為了集本土文化輸出、人民享有高度自由、經濟發達於一身的金融城市。

當然,這點放在現在可是未必人人認可了。

直至九十年代末,世界經濟穩定,K國正式把對豐城的管轄權交予G國,而至此之後,豐城無論於法治人權、文化傳承還是產業發展,都開始走下坡了。

他們三人一邊走一邊聊天,其實主要是霍祖信和鐘裘安在閒聊,郝守行只顧著留意身邊的街景。比起三年前,這一區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唯一變的是人。

之前聽霍舅舅說,讓他在出門要小心一類人,叫「白藍黨」。

現在豐城的風氣,政府和市民的關係越來越差,導致分成了兩大陣營,紅和藍。簡單來說,紅營的人是反對政府,藍營則是支持政府的人。而「白」則是自稱中立者,他們不關心政治,只顧吃喝玩樂,有一份工作一餐溫飽足矣,其實他們跟那群嘴裡罵著紅營「反抗政府就是破壞社會安定」的藍營人是沒有分別,所以可以通稱「白藍」。

因為政府立場偏頗,「白藍」的人犯了罪很多時候律政司也會酌情處理,或者根本不會起訴,好像之前的少女斷腳案,那個計程車司機成功脫罪的很大部份原因就是這個。

霍舅舅帶他們來到了權叔的餐廳──「公眾飯堂」,一間普通的餐廳,侍應卻幾乎全是更生人士。聽說這位權叔冷面心軟,也愛收留一些因為政治因素等原因而坐牢後出獄的人,免得被白藍的公司排擠而導致生活困難。

霍舅舅熱心地朝在廚房斬燒味肉的權叔打招呼,「我帶了守行和安仔來了。」

權叔抬頭,面無表情地掃了郝守行一眼,「之前做過這行沒?」

「沒有。」他老實回答。

「那就從頭學起,安仔,」權叔點點頭,朝鍾裘安說,「你教他。」

鐘裘安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說,「我?」

權叔沒有說話,誰料鐘裘安一臉不樂意地說:「我很忙的!我晚上還要幫熊貓公司送外賣!」

聽到熊貓公司,郝守行突然聯想起鐘裘安穿著一身熊貓公司的車手制服坐在摩托車上,迎風之下把粉紅色外賣箱緊扣在駕駛後座一騎絕塵,遺下滾滾濃煙的景象……呃,還滿滑稽的。

雖然鐘裘安滿臉寫著不願意,但在權叔的包公臉下,唯有默認了。

首先帶他認識了這間餐廳的伙計,包括身材瘦弱但在這裡做了好久的強哥、身材有點胖的廚師材叔,負責洗碗和清潔的梅嬸。

「我呢,跟你一樣,只要負責遞送食物和給客人落單就好。」鐘裘安三言兩語就交代完工作了,「其實還有我們的老闆娘──權叔的老婆,她負責管帳目的,不過她今天不在,等她在了我再帶你們認識。還有其他問題嗎?」

郝守行沉默了一陣子,才開口問:「你晚上不幹?」

「我一周只待在這裡三天,有時晚上還會當熊貓的外賣車手,怎麼了?」

他搖搖頭,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關心鐘裘安。他只是單純覺得這種感覺很奇怪,他覺得鐘裘安不應該在這間小餐廳裡當侍應,他這個年紀應該要用功讀書,即使考不上大學也不應該在這裡當侍應。

如果公眾飯堂只收留曾坐牢的更生人士,那鐘裘安犯的是什麼罪呢?

郝守行這種總是思考太多的問題,從三年前已經存在了。雖然他很想問,但他想以戒備心很強的鐘裘安來說,對方不會老實回答,只會顧左右而言他。

沒關係,他可以跟自己的同事先打好關係,再問也未遲。

郝守行整個大白天忙得團團轉的,想不到這間價廉物美、空間不到五百呎的小餐廳,午飯時間的人流旺到排了好長的隊伍,令剛進入新手村的郝守行有點應接不暇,不小心寫錯了單被權叔黑臉了幾次,也終究沒有開口怪責他。

直到九點半左右,公眾飯堂只剩一兩桌的客人,郝守行總算能稍稍休息,找個空位抹把汗。

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原來是強哥,他笑著問:「怎麼?不習慣?」

郝守行露出疲態,「還行。」

「一起吃飯吧,權叔剛做了好多,都有做你的份。啊對了,」強哥突然醒起,回頭望著步入休息間的鐘裘安問道,「安仔,你留下來吃嗎?」

「不了,我馬上要『轉更』了,一會兒出去吃完就得去送外賣了。」鐘裘安火速地穿好車手制服,熟練地打開休息間後門去拿車。

一陣摩托車聲傳來,強哥回到餐廳內,對郝守行失笑,「他總是這麼忙,我們也習慣了。」

郝守行皺了皺眉,不明白他的這位新室友為什麼寧願身兼兩職也不肯找一份全職,難道鐘裘安犯過的罪行真的令他這麼難找到工作嗎?

他也不是覺得權叔這裡不好,只是覺得鐘裘安留在這裡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或者他想多了,他作為什麼也不懂的新丁才是最格格不入的那個。

註:

*出冊=出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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