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貳 - 十六到二十歲_

      黃芩考上高中後開學前的那段假期,可能是課業不那麼繁重,她與母親之間的爭吵近乎於沒有。

      開學後因學校離家太遠,黃芩選擇了住在學校的宿舍,一方面減少通勤時間,另一方面讓家人不用再花心思在時時刻刻盯著自己。而黃芩把補習都排在了假日,回到家的時間少之又少,相對的與家人接觸的時間也少了很多——她漸漸不曉得家裡狀況,漸漸不知道如何與家人相處。

      所以她開始逃避,「我今天晚上要補課,晚餐就在外面吃了。」應了幾聲後黃芩掛斷電話,走在補習班附近的街上看著琳瑯滿目的店家。

      其實我不太餓。她想。所以她晃了一圈後就回到補習班,要補課是真的,但本可以八點左右完成的課程硬生生被黃芩拖到九點半才上完。

      稍稍擺脫國中稚嫩的想法後黃芩更加不擅長與家人共處。國中的她只覺得家人煩,覺得什麼事情都被管著,雙手被束縛;高中的她卻覺得和家人相處步步驚心,黃芩越長大越在意旁人的心情與想法,每次回應都要琢磨很久,想著這樣回會不會讓人受傷,想著這種反應會不會讓人覺得被敷衍,而面對家人這種情況加劇。

      所以她把自己縮回殼裡,能不開口說話就不開口,就算回應了也只回再三琢磨過的語句。

      由父親在星期日載著自己回宿,這已經成了例行公事,六、七點從家裡出發,大概八點多能到。住了超過半年的宿舍,黃芩已然習慣了星期日到四待在學校的夜晚,也習慣繁忙到沒有時間喘息的週末。

      但不同的是今天母親身體從早上就開始不舒服,直到傍晚依舊難受的不行,一整天都躺在床上渡過。

      「我載黃芩回學校,你身體不舒服就趕快打電話給我……」父親蹲在母親的床旁邊說著,而後是走到黃綝房間和她叮囑一些事情,要她注意一下母親的狀況。

      父親在路上車開的飛快,花了比平時所需還要短的時間就到了學校,隨後匆匆離去。

      而黃芩在星期五回到家後,才知道那天晚上父親一離開學校後就趕緊將母親送往醫院,母親也從那天就住院至今天。

      但好幾周後母親仍然沒有從醫院回來,黃芩才開始感覺到不對勁。

      國三那年母親也有長時間住院,那段時間黃芩早上自己起床,放學後去圖書館,閉館後再自己搭著公車回家,往往到家都快要十點,返家看到的只有冷冰冰的房間、沒有溫度的空氣。而那時是母親癌細胞骨轉移,住院修養了好一陣子,可過了三個月後母親沒有大礙地回家了。

      幾個月後就會回來了,她沒事的。黃芩心想。可油然而生的恐懼壓的她好幾個晚上都睡不好,她夢到國三那年空無一人的家,夢到離家人好遠好遠的自己,也夢到從四十二層樓被往下推的夢境——一個一個惡夢像是要點醒她什麼。

      再隔了幾周後,黃芩被告知了母親再次骨轉移,而且轉移面積比以往幾次都還要大,長時間住院必然跑不掉。

      但黃芩的惡夢沒有就此停止,她又夢到空無一人的家,不同以前的是這次家裡變得雜亂不堪,像極了被遺棄許久的屋子,荒涼而寂寞。她也夢到了一條不見盡頭的黑暗隧道,起初有三盞橘黃的燈光在前方,黃芩感受不到恐懼,反而被溫暖籠罩,可一路走下去,一盞燈開始明明滅滅,直到最後黯淡無光。

      母親住院這段期間黃芩沒有去醫院看她,一方面是黃芩行程滿到無法排開時間,另一方面是她沒有勇氣。

      黃芩一直逃避,逃避到放了暑假後,才第一次到醫院看了母親。

      「黃芩。」母親坐在床上,身子和以往相比消瘦了不少,曾經烏黑的秀髮也因化療而全部掉光。

      黃芩在瞬間就濕了眼眶,用力眨了幾下眼試圖隱藏自己哭泣的事情。

      ——這是黃芩想都沒想過的蒼老。

      黃芩走近床邊伸手抱了抱母親,她把頭靠在母親肩膀上,而故作的堅強在此刻全數崩塌。

      黃芩吸了吸鼻子,眼眶因哭了一場而紅腫。

      「妳還是像以前一樣愛哭。」母親拍了拍黃芩的背,輕輕地笑了一聲,「別哭了,妳看妳都哭到鼻塞。」語氣中滿是寵溺。

      黃芩低頭應了聲,可是眼淚依然止不住地一直落下。

      那天黃芩和母親聊了很多,聊學校的事情、聊同儕朋友、聊八卦、聊課業、聊夢想、聊過往的回憶,也聊母親可能參與不到的未來。

      一個月後,父親叫了黃綝和黃芩,沉重地說到母親剩不到半年的時間。

      兩個月後,母親出院返家,家裡再次充滿了歡笑,家中四人隔了好久才終於齊聚一堂。黃芩想盡辦法地擠出時間和母親相處,但開學後擠滿的行程讓她無法如願以償。

      母親的病情沒有再加劇,只是每天按時吃藥和輸營養液,過著病人的生活——吃飯要秤重量、定時回醫院拿藥。

      黃芩以為母親的病好轉了,以為半年的期限已然解開。

      有一天黃芩做了個夢,她夢到小時候的自己,夢到全家一同快樂的出遊,夢到國中和母親爭吵的自己。像極了重過了一次人生,可夢境的最後回到了之前夢過的那條不見盡頭的隧道,這次直到睡醒,都只有兩盞燈陪著她。

      而幾天後,母親在睡夢中逝世。

      這天是黃芩生日的前一天。

      之後黃芩考上了自己理想中的大學,她離鄉背井,為了逃離永遠少了一人的家而很少回來。

      「黃芩,妳生日是幾號啊?」林梣戳著手機螢幕問著,記事本上密密麻麻地記滿全班的生日。

      「我就不用了。」黃芩看了林梣的手機一眼,像是不感興趣似的馬上就低下頭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我不過生日。」

      「蛤?這個年紀誰不過生日啊?妳才十八歲欸大姐!」林梣頓時就傻眼,從小到大她還真沒遇過不過生日的人。

      「就不過啊,我已經兩年沒過了,不用。」

      母親去世後黃芩向學校請了好多天假,用了好幾個禮拜才打起精神重回讀書的崗位,但過了兩年她依舊沒走出傷悲,每當同學在討論著家庭和母親時,黃芩都像是要逃離火場般的迅速離開。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也沒有人了解她的家庭。

      ——她生命中的其中一盞燈,在明滅了好幾年後,燃燒殆盡。

      而黃芩過了很久很久,還是沒有習慣兩盞燈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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