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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與白虎的初次見面

      在數十年前,這間小廟和現在沒有太大的差別,硬要說的話,應該就是屋簷的磚瓦還沒有破洞,至少下雨還不會漏水,而且右邊門角仍完美無缺,因為去年有個孩子在榕樹下踢球,把本來就毀損的破門給撞出個缺口,到現在仍沒補上。

      對於福德而言,現在與過去最大的差別就在於──以前就只有他一人。

      一個人的時候其實也挺清閒的,說實在福德並不討厭這種感覺,比起繁忙又吃重的日子,這樣恬淡自如的生活也挺好的。

      只是,他特別討厭下雨天。

      在那黏膩又潮濕,陰暗且沉著的氣氛之下,彷彿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平常忽略的內心小角落,再加以放大。在稀哩嘩啦的雨聲之中,空虛的情感就從缺口之處瀰漫而出,進而吞沒了思緒。

      福德坐在貢桌上,身邊僅有一盤擺有三顆蘋果的紅塑膠盤,和一些已經略為枯萎,飄出怪異氣息的玉蘭花。

      他惆悵地望著陰暗且大雨的門外。

      稀哩嘩啦的雨聲充斥著整個空間,大雨洗刷的不僅是滿布塵埃的城鎮,也將福德內心的寂寞沖刷出來了。

      當時的廟祝還特別用鐵欄杆將神桌隔離起來,至今仍保存著,但福德覺得就算不這麼做,應該也不會再有人把流浪神明放到這種小廟來吧。

      畢竟這麼小小一間神廟,也供奉不起其他神明呀。

      況且因為廟的狀況不佳,廟祝必須去他處兼差,並不是隨時都在。

      廟祝也沒有任何靈能力,他們無法交流。

      他將雙臂放在單邊屈起的膝上,讓下巴靠著膝頭,視線輕輕地移到旁邊空蕩的室內,不禁感嘆,「如果有個誰能在這多好,就算是隻寵物……」

      想到這,福德抬起頭。

      對,不然至少養隻寵物吧!

      當有了這個想法,福德突然覺得平淡之中多了幾分期待,下雨的日子也不再那麼難熬了。

      雨停的隔天,又是艷陽高照的焚熱天氣,這是典型的南部氣候。

      這天,乏人問津的小廟來了位中年婦人。

      這位婦人年華老去,身形單薄,神情有點恍惚。她失魂無措地提著一籃水果,笨拙地將供品擺放在桌上,接著以顫抖的手拈香,閉上雙眼,喃喃訴說著自己的願望。

      原來她唯一的兒子前陣子與友人登山健走,但是沒多久就接到她的獨子在森林失蹤的消息,更可怕是,同樣一起登山的兒子友人,曾經在樹林間看見一隻白虎的蹤影。

      搜救隊的人只有在樹林間找到她獨子的鞋子與衣服碎片,甚至斑斑血跡,但是就是找不到他。他處於一種生死未卜的狀態,大家都懷疑他是不是被白虎吃了。

      一直沒有兒子的消息,讓她吃不下也睡不好,隨著時間拉長,她也明白兒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但那畢竟是她的親骨肉,也是無依無靠的她唯一的家人,她還是不放棄最後一絲絲的希望。

      訴說著自己的願望,婦人已經泣不成聲,「我……只求能找到他,是生是死只聽天命,不管如何,他一個人在山裡一定又冷又怕,我不能放他一個人啊……」

      福德垂下眼簾,靜靜聆聽著,感受她的悲傷。

      原本和他人有羈絆,現在卻突然變回隻身一人……那會是多麼大的打擊啊,更何況還是一位無依無靠的婦人。雖然福德無法完全理解這種感覺,但他並不打算袖手旁觀。

      重要的是,他也挺在意她口中的白虎,雖然人間本來就有白虎的存在,但卻還不曾聽過在這座海島山區見過野生的虎,難道是動物園管理人的疏忽?不管怎樣,那種兇猛的生物出沒在山區,可不太妙,得盡早去確認。

      這樣想著,福德便前往事發地點去探查。

      福德來到這座傳聞有白虎出沒的森林。

      他輕輕地閉上雙眼,感受鞋下土地的觸感,圍繞在身邊的涼爽微風,還有森林間的蟲鳴鳥叫。他不放過任何細節,盡可能地去感受山林間的絲微動靜,想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終於,他感受到有些微異樣的氣息就在附近谷地之處……那氣息有點狂野,類似野獸,但又略帶幾絲含蓄,總之不像是一般野獸那種純粹的暴戾之氣。

      福德對於這氣息的主人,產生了好奇。

      「去那裡看看吧。」福德喃喃說著,動身前往該處。

      他來到這片長年被密林壟罩,處於陰濕處的谷地,就算是在陽光最充足的時段,這裡仍然是陰陰暗暗的。

      再加上風流動不順暢,經年累月下來就成了水氣壅塞之處,皮膚上的黏膩感也始終甩不掉,待在這裡太久,會讓人產生陰鬱的心情,不想在此地逗留。

      福德靠著隱約的氣息,逐漸靠近根源。

      最後,他來到了一座天然岩洞前。

      他感受到裡面有大型獸的氣息。

      他謹慎地踏進洞窟,潮濕的環境使步伐有點黏膩感,但他盡可能不發出聲響,以免驚動任何生物,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洞窟內的空氣沉悶冰冷,不過像這種該是一堆穴居動物盤據的棲地,竟然連隻蝙蝠的蹤影都沒有,不太尋常。

      再往深處前進,他才發現原來這座洞窟並不是封閉的。

      土質脆弱,又經過長年累月的水氣侵蝕之下,崎嶇不平的洞頂也風化出不少缺口。光線自空洞處探頭,宛如牽引的光絲灑落,隨著角度變動產生變化,有種難以言喻的美感,但光照不到的角落仍是陰暗的,使人無法看清洞窟的全貌。

      但就算如此,福德看見洞窟內遍佈獸類的骨骸,甚至有綠意萌芽在灰白的骸骨之間,看來果然是某隻野獸的巢穴,而在洞窟左方的岩台上,有名男子倒臥著。

      他蜷縮著身軀,身上有或大或小的傷口,斑駁的衣物染著血紅,而身邊圍繞各式各樣的草藥,新舊混雜在一塊兒,最舊的都已枯黃。

      這個人,該不會那就是失蹤者吧?

      就在福德想上前察看之時,左方幽暗的角落亮起了一雙異樣的光點。

      那是一雙獸的眼。

      福德知道這極有可能就是他剛剛感應到的獸,他謹慎地保持距離,並且往洞口的方向緩步移動,而那頭獸也緩慢接近,藉由洞頂缺口灑進來的光,福德終於一窺眼前這頭獸的模樣。

      ──竟是一頭白皮黑紋的虎。

      牠銳利而深沉的琥珀色眼瞳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威懾感,而那毫不猶豫地向前步步逼近的威姿,就算再有把握的人都要怕牠三分。牠強壯的四肢與四平八穩的步伐,顯示牠強而有力。

      重要的是,牠渾身散發著一種獨特的氣息。

      牠果然不是一般獸類。

      雖然不曉得是怎麼回事,但很顯然這頭白虎絕非外面傳言是加害者,不然也不會採集那麼多藥草,甚至守著傷者,恐怕另有隱情。

      「……那個人類,是你救的吧?」福德縱使知道這頭白虎具有靈性,但仍然保持一定的警戒,「但這樣下去那人類會死的,人類的身體可無法直接吸取草藥的精氣,必須採取更直接的使用方法才行。」

      那頭白虎停下腳步,一雙冷漠的眼瞳凝視著福德,尾尖微微擺盪,似乎有點困惑。

      「……讓我來幫忙吧。」福德說道。

      白虎遲疑了一會兒,趴臥下來,一雙澄澈的琥珀色雙眼注視著福德的一舉一動。

      牠盯著福德清理受傷男子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又辨識藥草,並將需要的藥草搗碎了之後再仔細地鋪在男子傷口上,接著再用乾淨的布料將傷口包紮起來。

      最後福德餵了點能消炎止血的藥草汁給男子,並且讓男子以較不會觸碰到傷口的方式靜臥。

      也許是安神的藥草起了效果,男子痛苦的表情也漸漸紓緩下來,接著傳來穩定的呼吸聲,看來已經入睡。

      當福德忙完,發現那頭白虎竟然也睡著了。

      看樣子,那孩子似乎也為了照顧男子而許久沒好好休息了吧?雖然有著兇惡的外表,但卻有一顆善良的心呢,不過,像這樣直接睡著,也太粗枝大葉了吧?

      福德還有很多事情想問白虎──牠是從哪來?又為何會和這人類在一起?但是現在似乎不是打擾的時候,等牠好好歇息之後再問也不遲。

      這樣想著,福德也找了個舒適位置,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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