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肅殺，蒼涼無邊，天空灰濛濛。陡然間，瓢潑大雨滂沱落下，斗大雨珠起先顆顆分明，旋即連成一線，宛若珠簾般壟罩大地。雨勢所及之處，周圍視線模糊，如雲似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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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間，鏢車傾斜，木製圓盤車輪陷地，物品東歪西倒，四處均是身穿布衫寬袍的屍身，幾乎無一倖免，看上去剛被人劫了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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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生還的是一個年約五、六歲的男孩，他蹲坐在地上，前方是一具被雨水浸濕的屍體。屍體腹部窟窿的鮮血汩汩流下，順著雨水滑入泥濘不堪的凹凸地，從傷口看來，此人遭亂刀砍死，行凶手法殘暴卻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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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雙手不住顫抖，嘴唇發白，雙眼空洞無神，因為這具屍體主人是他的父親。他們兩人相依為命，就在剛才不久前他父親還和他說玩笑話，轉眼間已是死屍，再也無法摸著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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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悲愴至極，卻是欲哭無淚，他想擠出幾滴眼淚宣洩哀痛，可惜恐懼感佔據了他的心房，他連絲絲啜泣都辦不到，只能任由雨水拍打在臉上，權充淚水。片晌，男孩定過心神，他瞥向一旁地上長刀，刃長三尺，刀柄首呈圓環形，重達七斤，以他柔弱的力氣根本提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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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想起他父親隨身攜帶短刀，伸手一探，果真從凌亂布衫裏找到一柄短刀。他盯著閃著光芒的銳利短刀，怔了一怔，嚥下唾沫，緩緩闔上雙眼，巍巍顫顫地反手對準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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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自殺，你的手握得不夠緊。」一個聲音傳來，男孩雙肩一顫，他膽戰心驚地睜開雙目，一個頎長身軀，頭戴銀冠，灰髮蒼蒼的老人佇立前方。灰髮老人刀削般的臉龐佈滿皺紋，雙眼炯炯有神，目光銳如鷹隼，他手持花鳥繪畫的油紙傘，面容靜如止水，深深凝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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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被灰髮老人身上不尋常的壓迫感震懾住，頓時語塞，良久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問，「你、你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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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沒必要知道我的名字，如果你打算活下去，那便另當別論。」灰髮老人臉沉如水，意味深長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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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知道。」男孩垂下頭來，哀怨地說。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自殺，並非他尚有留戀，而是他沒勇氣自殺。很多人以為自殺很簡單，一了百了，但對一個五歲大的男孩要親手了解自己的性命，這委實太為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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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要自殺？」一個纖細柔弱的聲音傳來，男孩為之愕然，話音傳出之處在灰髮老人的膝邊，他低頭一瞧，一名跟他年紀相仿的女孩正望著他。女孩怯怯地走上前來，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不等男孩說話，女孩咧嘴一笑，「我叫冷如霜，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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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水中月。」或許是年齡相近，男孩感到親近感，答話自然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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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沒東西吃？」冷如霜歪著小腦瓜子，笑吟吟地說，「我這有桂花糕，你要吃嗎？」她拿出一個用油紙包起來的桂花糕，頓時香氣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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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餓。」水中月猶豫半晌，低垂下頭，淚水在眼眶打轉，「我沒心情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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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如霜聞言一怔，露出哀傷之色，「其實我差點被人擄走，幸虧這位老先生出手相助，要不我也看不到我爹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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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月驚訝地看著女孩，旋又淒然一笑，「妳還有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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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還活著不是嗎？」冷如霜天真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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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人活不下去，我什麼也不會。」水中月搖了搖頭，他想起過往跟父親在一起的回憶，眼眶再次泛紅，淚珠一串串滑落細嫩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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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幫你，但前提是你想活下去。」灰髮老人捋了捋鬍子，「如今我也到了知命之年，差不多該找個繼承人了，你我相遇即是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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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教我武功嗎？我想報仇！」水中月躊躇片晌後，他擠出了這句話，他的眼神忽地變得堅定，雙手緊握小小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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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仇？」灰髮老人淡然一笑，「不錯，這是很好的動力，我不會阻攔你。但你必須想清楚，跟著我可不輕鬆，你能吃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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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水中月果斷點頭，他的雙眼燃起熊熊的生命之火，似是找到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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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如霜抿了抿嘴，蹙眉道：「那你還要吃桂花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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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水中月大聲地說，「要吃！我要好好活下去，我要替我爹報仇，在那之前我絕不會輕易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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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如霜雖然不理解水中月所謂的報仇，但仍笑嘻嘻地將桂花糕遞過去，水中月接過之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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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嗎？」冷如霜燦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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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水中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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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髮老人捻鬚沉吟道：「吃完後先埋好你爹他們，接著隨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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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月點了點頭，順勢把桂花糕吞入嘴裏，冷如霜本想責怪他暴殄天物，忽地瞧見他臉頰塞得鼓鼓宛若小倉鼠之後，忍俊不禁，覺得十分逗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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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手埋葬好遺體後，水中月拾起地上木頭，用石灰粉劃了個名字，簡單地替他爹立了個墓碑。水中月雙手合十，拜完之後，雨竟也停了，遙遠的天邊綻放出彩虹，彷彿一切雲過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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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如霜雙目放出亮采，拉著水中月一起看，兩人看了一會，灰髮老人在一旁乾咳兩聲，水中月回過神來，連忙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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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髮老人俯下身子，雙手張開，左右抱住兩人，身子忽地騰空而升。過不多時，灰髮老人帶他們來到山腳下，在一間酒館放下了冷如霜，一個灰髮蒼蒼的老嫗杵著拐杖走出來，一眼見到冷如霜，趕緊將她摟在懷裏，她朝灰髮老人說，「若不是多虧了你，我真不知該如何跟老爺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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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小心點。」言罷，灰髮老人再次起身，身子一掠，竟已飛出數丈外，水中月雙目瞪大，待回過神來，冷如霜的身影已消失在他視線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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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髮老人將水中月帶到一處江上，江上有一艘雙桅橫帆船，船頭方正，甲板尚且寬敞，但空無一人，似是沒有其他人。灰髮老人身輕如燕，悄然落地。水中月舉目環視，忍不住道：「這裏是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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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以後便是你的家。」灰髮老人淡然道。水中月舉目四顧，似是打量新家，過不多時，他問道：「我何時能開始學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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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灰髮老人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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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換星移，風吹雨打，水中月在灰髮老人教導下，日漸茁壯，恍眼間，已過去十多個春秋。灰髮老人將他收為義子，但鮮少提起過往，水中月只知他叫銀冠侯，有個外號叫「刀魔」，曾是中原武林裏不可一世的絕世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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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奔流滾滾的江水，潮汐變化，水中月日日勤修苦練，不曾荒廢怠惰。終於，五年後，他以銀冠侯賜他的鏡花刀，親手斬殺弒父仇人，並將其頭顱割下，帶去墓碑前祭拜亡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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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孩兒為你報仇了。」水中月雙目如刃，靜靜凝視著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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