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1.1 木屋

日本,八溝山。

一間木屋盤坐在山腰處,在一片綠油油中煙囪緩緩吐岀白煙,白煙滲着一陣茶香味,芳香不與烤柴焦炭混為一談,顯得更為高貴而脱俗。

白髮鬢頭的老人箕踞於小茶几前,金銅雙光鏡顫顫巍巍地立在鼻子上,手中捧着一杯雅緻的茶杯,淡淡青醇的熱氣濛白了鏡片,老頭子吹走霧氣,優雅地嚼了口茶。

我一直靜默無聲地坐在他對面,看着他品茗,喉嚨也不由得乾涸起來。

我剛才沒等到公車,一徑徒步走了上來,山路崎嶇,走得我流汗浹背啊!

喀,我下意識地嚥了口涶水。

老人的眼神不捨地脱離了杯中的青澀,仰首望向我,斯斯然道:「喝茶嗎?」

我尷尬地點了點頭,他慈祥地向我微笑,伸手為我倒了杯熱茶。

「謝謝。」我拭淨額汗,捧過茶杯,道:「正如上次所問,請你啟示我,我的祖父究竟去了哪裏⋯⋯」

老人頓時眉頭一蹙,疑惑地注視着我,深邃的眼神裏浮沉於眉心,領我回到第一次的拜訪。

經同事的介紹,我來到他們口中的怪老頭的屋前。

我橫拉趟門,屋內的全景盡入眼廉,木桓上掛着一幅幅山水畫,屋內的裝潢連貫着外頭清幽淡雅的山景,宛若木屋交融在大自然裏頭,然而老頭從茶几處投來跟氣氛迥異的目光,格格不入的不善霎時間使我猶疑了。

就是那種蘊藏着不屑的眼光。

心中有千萬個疑雲浮現消退、浮現消退⋯⋯畢竟這事實在太愚蠢了,這個怪老頭怎會知道我的家人去了那裏呢⋯⋯我正要改變想法,不自覺地望向老人——他竟然在笑,展露着一個慈祥而温暖的笑顏。

他的臉龐徐徐剝下愁緒,換成一臉慈祥,又向我招手,指了指茶几前方竹蓆的位置。

我躊躇在木門前,心想:既然來到了,不妨坐下吧?

老人的笑顏打動了我,只好老老實實地打坐在他的地席上,他為我倒了茶,卻沒有細問我來的原因。就跟我同事的繪述不同了。

「打擾了。」我微微躹身。

「這杯茶很燙,小心點。」老人道。

他的日語並不純正。

我雙手捧過端來的生茶,茶香四溢,頗為濃郁,比日本地道的青茶更甚香濃,並非日式蒸青,更像是中式的炒青。我母親極是愛好綠茶,潛而默化下且略懂皮毛。

我盤坐在老人對面,感到席上的竹刺壓得熨貼,十分舒適。看來,在世天真的人並非寥寥無幾。

我放下陶杯,心也靜下來,問︰「是廣西葵峰綠茶嗎?」我用不純正的國語問。

老人頓時眉頭一縱,顯得岀奇,但沒搭腔,嗯嗯的敷衍過去。

我見他沒意用國語對話,也不勉強,就説回日語,開門見山地問:「家慈説祖父被國人迫害,我想知道祖父的下落,請問。」

他正要舉杯品荼,立止,眉頭緊鎖,深刻的皺紋散發岀陣陣憂怨,道:「尊祖父有做過對不起家的事嗎?」

「沒有,家慈説他很愛家,不過是五七年突然失蹤而已。」

「一九五七年⋯⋯」

「對,一九五七年。」

「你最後對他的最後印象是甚麼?」

老人的眼神恍如燙鐵箍住了我的喉舌,我聲嗓沙沙道:「沒有,自小他已離我們而去,聽説他來到了日本這處避禍,但近來家慈身子轉差,我想幫她達成夙願。求求你幫我!」

他靜默無地覷視着我,眼眸在縫中卻流露岀喜悦,樣子昭然幸災樂禍,極不尊重。

「有趣有趣。」

「對不起,你甚麼意思?」

「令祖父的事是你捏造的吧?」

一股怒火怫然心生,我趕緊喝掉綠茶,拍拍屁股挺立想走,「打擾了。」

我竟然相信這個神棍,竟然會相信這——回頭一望,老人回復剛才氣定神閒地品茶的樣子。

唉,還是算了。

我一拉木門,陽光不再隔着糊紙映射在木屋中,屋內驀然一陣騷動,我無意回頭看一眼,只是靠着門,抽起皮鞋決意離開,背後的老人卻意味心長地道:「再見了,有空再來吧。」

「打擾了。」

老人嚐着青茶,瞳孔裏青年人的背影變淡於木門的糊紙中。

我乘了一輪公車下了山,在車上也安靜地睡着了。

「怎麼樣?日本那怪頭有説甚麼嗎?」居酒屋裏我坐在吧台,一邊觀賞師傅製作料理,左右耳一邊不可開交地聆聽好友的對話。

我一徑沉醉於師傅兩手令人大開眼界的功夫,朋友驀然拉嗓的尖銳聲讓我緩過神來,我只得失望地道:「那日本老人之的傳説不過是個幌子,真不知道你為甚麼要推介,你是想耍我吧?」

「當然不是!」好友激動地道,嗓子頗響:「我是看節目見到他的!製作組第一次去拍到他,想考察一下,聽說他是個巫師,上知天——」

「別説笑了,我只知道他懂泡上等綠茶,」我啐了口擱在吧檯已久的綠茶,喀聲下肚,一股懷念從喉湧上,道:「嘿,他連個精靈球都沒有,不算甚麼巫師啦!」

「不是電影裏的巫師!那個節目我也有看,是深宵重播,哇,當時我看得毛骨悚然咧!」右耳的好友一股勁、七情上臉地道,也不過引來我嗤鼻:「你兩個可以認真點嗎⋯⋯我是真的想找到我的爺爺啦!」

「所以是你的夙願還是令壽堂的夙願?」

可能只是我一箱情願,又或許是好奇心作崇。

「你不是説不想找德田本部長嗎?不靠警視廳,旁門左道就是這樣了。」他聳聳肩。

「旁門左道也可以是私家——」

「新樹,你上年不已嘗試了。」好友突然雙掌夾着筷子,喊道:「我不客氣了!」身為左撇的他,狼呑虎嚥地喫着豚骨拉麵,我的右臂可被他推頂得生痛。

「對,但不代表我會放棄私家偵探這個選擇。」

「我不客氣了!新樹——那偵探我介紹是全城最好了,不,是全國最好了。」輪到我左臂隱隱作痛,又聞到一陣沁人肺腑的蒜香,肚子隨即咕嚕咕嚕地響⋯⋯一碗滾熱冒煙的鹽味拉麵俄然從天而降。

我立即合掌,感謝師傅,我不客氣啦!

三個上班族被疲累的星期一壓榨後,只能如常地曲縮在吧檯上,大口大口地吸收拉麵湯底的一點一滴的精華,好讓回補骨頭裏的養份。

「要不是德由本部長跟你有過節,可能你今日就找到了,三浦你説對不對!」

「嗯。」三浦卻是賣力地嚥下那碗豚骨拉麵,沒暇應接。

「他是我人生的恥辱。石川,你不要再説了,總之托警視廳就是不可能。」

「其實那個老人真箇可以幫到你,那個節目説他是個得道高僧,犯下教條才被逐出門外,後來定居於八溝山。這個節目我是滾瓜爛熟的。」三浦終於抬起頭來,頷下的豚骨拉麵已清空大半。

「得道高僧,嗤⋯⋯有甚麼可能,你別瘋了。」我見師傅也尷尬地投來目光。

「是真的啦,我就看了一集,我就很相信他一定有神力。你知道嗎?節目製作團隊第一次拜訪只見到木屋是殘舊頹垣的樣子,但從山外一個遠鏡望去那處是飄着煙的!」

「我就説那一定是個結界。」整碗的豚骨拉麵已在三浦胃裏冉冉消化中。

好友滔滔不絕地説下去,我只得坐在兩把嗓子中間敷衍着,心中盤算如何了結這話題。心中突然醒起一事。

「但你剛剛不是説製作組找到他嗎?」

「就知道你感興趣!」

哦,中伏了,我不禁反了個白眼。

剛好瞅到吧檯正在竊聽的女師傅,原來她也被我們的話題吸引了,她的樣子説不岀的認真。

百幅水墨畫掛在木牆上,散化着的儒雅縈繞木屋。

我嚐了一口綠茶,嗅得岀仍是廣西葵峰綠茶,老人寂靜地凝視着我,指尖勾起一根象牙打造的毛筆管,毛毫拈了墨。

原來茶几上不單是擱着茶具,亦有一匹長長的宣紙。

「或者令祖父見過五七年時國畫的威力。」老人的金銅雙光鏡裹,雙目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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