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03

少女時代談戀愛那種臉紅心跳的感覺,謝雪都快要不記得了。那種好久違好令人懷念的感受,簡直令她感激涕零。

舊情人恢復了聯繫,每天聊的不外乎是別來情況和生活瑣事。很快她就得知幾個關鍵資訊:張敬傑到了美國後就定居了下來,沒幾年就和韓裔女友結了婚,和謝雪一樣有兩個孩子,現在都已到了橫跨整個美洲大陸的紐約工作。

「我的大頭照就是去年到紐約找女兒時拍的唷。」他熱心地說明。

不過他和妻子早在二十年前就離了婚。

孩子都已經二十把歲的年紀了才鬧離婚,會不會承受異樣眼光?她問。

不會。他說,在美國,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

她沒有過問他們離婚的原因,只知道他也過了二十年一個人的生活。他已經退休好幾年,偶爾會和老友去打打高爾夫,會上健身房,也會到酒吧小酌,日子沒有什麼不好,也沒有什麼特別好的,就這樣年復一年。

這麼多年,怎麼沒有想要再給自己找個伴?她又問。

沒遇到合適的,也不強求,因此就順其自然吧。他答。

時差關係,謝雪只能在一大早或晚上九點以後的時間和張敬傑對話。她好久沒有這樣和一個人聊天了,同樣的年齡、有同樣的一份記憶,曾經有過相契合的心靈,促使她開始湧現渴望,渴望重拾那她原該擁有卻只能遺憾休止的那一場。

她逐漸變得精神奕奕,又開始願意穿漂亮衣服,還會買保養品來擦。「喲,你現在氣色好多了呢!」在樓梯間遇到湯政朋時,他對她這麼說。謝雪聽了很開心,「是啊,有沒有覺得年輕十歲?」

「是二十歲!」湯政朋捧場地回應。

孩子們回來時見到謝雪的模樣,也欣慰許多。

「媽看起來漸漸走出傷痛了,真好。」品湘私下對品瀚說。

謝雪沒有告訴孩子們關於遠在地球另一端的情人的事,而是在某一天家庭聚會的時候,忽然投下了一個震撼彈:

「我要去美國了。」她鄭而重之地宣布。

除了幾個孫子仍然故我地吵雜著,兒子、女兒、媳婦、女婿,通通都用一種懵然又難以置信的眼神瞪著她。

「媽,你說什麼?」終於品湘率先開口。

「我要先去美國待兩個月,找個老朋友。搞不好適應那裡的環境之後,我就在美國定居下來嘍。到時你們不要太想我哦。」謝雪半打趣地說。

孩子們原以為她在說笑,但看著謝雪興致勃勃地開始打包行李,並且每天傳Line對他們問東問西,包括搭飛機要注意什麼事項啦、去美國還缺什麼需要帶的啦等等,他們才確定她是認真的。

「媽,你真的沒有問題嗎?」品湘擔憂地說。經過了姊弟倆的輪番逼問,才終於從謝雪口中得知她是要去會舊情人,「對方是個好人嗎?你會不會被騙啊?你們那麼多年沒見了,你怎麼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別擔心、別擔心,不要小看你老媽,我也是闖蕩過江湖的,比你們還要精明呢。」謝雪的表情就是在說著雖千萬人吾往矣,即使親如子女也是阻擋不了我的。

除了兩個孩子,謝雪對外都聲稱自己只是是去美國旅行,順道拜訪老同學。

終於到了出發的那天。

孩子們都特地請假來送機。品瀚相當罕見地帶了送行禮物,是一只裝了件嶄新桃紅色羽絨衣的紙袋,「媽,美國很冷,怕你穿得不夠暖,給你帶了件新衣。」

「唉唷,三八啦,你媽的外套都可以塞滿整排衣櫃了。」雖然口中這麼說,謝雪卻止不住臉上的笑意。這個粗枝大葉的兒子,終究還是有貼心的一面。

直到班機起飛後,謝雪還在為自己所做的瘋狂決定感到震驚。

三週前張敬傑看似一時衝動地冒出一句:「你要來美國找我嗎?」她竟然也立刻衝動地回:「好!我去找你。」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隨後便是出發日期、停留時間等細項的討論。看到張敬傑興高采烈地說著他已經在整理家裡、騰出房間給她,她亦是越來越滿溢的興奮。

然而此刻望著窗外的機翼和雲層,她卻有些近鄉情怯起來。拿出鏡子端詳起自己的容貌,白髮都染黑了,臉上的歲月痕跡卻是怎麼塗抹化妝品都遮不住。一絲沮喪悄悄滲入了她原本歡快的心情。

這趟旅程過後,是否真的要在美國定居下來?說不忐忑是騙人的,但她其實躍躍欲試。儘管會因此和兒孫相隔一個太平洋,但只要在暮年也能夠擁有愛,也能夠相信自己值得被愛,那每天的日子至少不會那麼難熬,不會大多數的時間都在坐盼兒孫周末回家來;她早已兩鬢斑白,不能再將餘生耗在漫漫的等待上。這樣看來,她是該做個取捨。

在安大略機場降落時,是接近傍晚時分。十一月的加州和台灣的冬天一樣冷,謝雪一出艙門就打個哆嗦,現在的她越來越畏寒。她拿出品瀚送的那件羽絨衣穿在身上,這才注意到衣服是日系品牌,霧面輕薄的料子,質感相當好。她心裡暖洋洋的。

她生怕半吊子的英文能力會害自己迷路,一下機就緊跟著同一班飛機的乘客去領行李、通關,終於順利來到了接機大廳。

她目光不斷在整排接機的人叢中梭巡,心跳得很快。沒多久她就認出了他,這些日子來她早就翻遍他臉書中的相片不下百次,他臉龐的不同角度、笑起來的樣子和不笑的樣子,已經被她複習得滾瓜爛熟。

她走向他,目光相觸,兩人都笑了出來。「美國真冷,」她說。

「加州已經很暖和了!」張敬傑瞇著笑眼瞅她,「分別了這麼多年,你看我都老了。」

「說得好像我就沒老一樣。」謝雪淺淺地笑了,在他眼裡如真似幻,還是當年那個少女。

「你看我穿了什麼?」他張開雙臂,展示著身上那件灰濁色厚外套。表面的顏色早就褪得差不多了,還有多處破損,胸口的商標也已經磨得完全看不清。謝雪側頭盯了半晌,才睜大眼說:「這件外套……難道是……」

「沒錯,是你當年送我的那件。」他滄桑的眼很是溫柔。

「你……一直都收著?」她訝異問。

他點點頭,「這麼多年搬過好幾次家,但這件衣服,一直捨不得丟,已經收在衣櫃裡很久很久了。」

她低下了頭,心神激盪著。他接過了她的行李,騰出空著的那隻手,對她示意;她嬌羞地勾著他,走在路上,就像一對老夫老妻。

坐上他的車,跟著他回到位在郊區的別墅,沿路聊的是臉書打字的延伸,更多的家常瑣事。那感覺相當奇特,像是初次見面的網友,又像是早已熟悉彼此的親人。

問他孩子們知道她要來嗎?他笑說有和他們提過了,但他們一年也不會回來幾次,不會打擾。

接下來幾天,她以女伴的身分出席他和朋友的聚會,但只會講幾句破英文的她始終插不進他們的話題,只得盡可能從頭到尾掛著禮貌的微笑。有時候他們倆人會一起到處走走,徜徉加州酒鄉的田園風光。回到家裡時,他們會坐在桌前小酌,享受靜好的時光。流轉的愛意浸泡著她,這是個專屬於她的美國夢。

只是有個問題,回到張敬傑家中時,他對她始終相守以禮。

洗完澡後,謝雪站在浴室裡的立身鏡前,端詳著自己赤裸的身體。乾癟的肌膚,垂墜的乳尖,全身上下都堆疊著鬆垮的歲月痕跡。她驀地覺得悲傷不已。這樣的身體,還有那麼一點殘存的魅力嗎?

那天晚上他們依偎在沙發上看Netflix的電影,沒有字幕,需要靠張敬傑不時按下暫停鍵為謝雪解說劇情。即使已經刻意選了劇情較好懂的片,謝雪仍是看得非常吃力。後來她索性不看了,開始滑起手機看臉書。張敬傑遂按下暫停鍵,攬住她肩頭說:「你看不下去,我們就不看了。」

她感到一陣挫敗。日後若要在這裡和他一起生活下去,她的英文什麼時候才會好到足以和他一起觀賞影劇呢?

燈光昏暗,他左手輕柔地搓揉著她臂膀,右手拿著的威士忌酒杯輕輕搖晃,冰塊發出清脆的叮叮聲。她認為這個氣氛不錯,便開始吻他;他回應著她的吻,她聞到淡淡的菸草味。她決定採取主動,探探他的態度,於是越吻越熱烈,雙手大膽地在他身上遊走。他似乎有些反應,緊擁著她,漸漸地也開始撫摸她的身體,粗糙的大手伸入她的衣內。她瑟縮了一下,感到有一股愧赧阻礙著自己,隨即便告訴自己大大方方地享受吧;他的手卻在撫了她的肚子幾圈後停下動作。

她緊張地睜開了眼,看到他蜻蜓點水地啄著她的唇、她的頰、她的額,低語一聲「我去喝個水」,便起身到廚房去了。她坐立難安地等著他,卻見他喝完水後沒有直接回到客廳,而是緩步走到陽台前,點起了菸,對著窗外呼出一口長長的菸圈,像是具象化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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