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03

      看見他時,狐狸以為自己又見到另外一個山老虎。

      那一身驚人的殺意緊緊繃著,彷彿隨時都準備出刀抹殺獵物。

      一直到他拎著自己對望時,看見那雙深邃眼底,悄悄洩漏一絲情緒;當他接著提出共行邀請,他才開始不這麼懼怕。

      不知自己當時是如何想,再看見他眼中摻雜的失落、無奈,牠胸口蕩漾某種類似於憐憫的心思。

      他一直當自己是隻通人性的狐狸,其實牠已有百年的道行,只是無法突破肉身屏障,這才苦於無糧之飢。

      不然,沒了肉身侷限,只要有了仙體,牠便能擁有法力降伏這隻山老虎,讓牠不再造孽。

      林中結露,碎葉染上水氣,一行人走起來雜聲消去不少。

      此時牠們列隊進攻雖也算是正確判斷,卻忘了對手是比人類嗅覺還要靈敏的食人野獸。

      葉草遮蔽老虎龐大身軀、難以察覺,山林地勢又多變,他們冒然前進肯定送命。

      不成!牠不能再讓老虎繼續害人。

      看著扔下牠逕自向前的男人,牠果斷再次干擾他前行,希望自己的擔憂能傳達給對方。

      然而,人與獸果真無法並論。

      「別擔心,說要帶你離開,我不會毀信。」不論牠如何阻饒、如何干擾,男人也只是當牠胡鬧。

      不是的!別急燥!好好思考你現在面對的不是人類,而是一隻野獸!

      「嗷!嗷嗷!」小狐兒幾聲短咆急促,老張先察覺異樣。

      「頭兒。」

      「如何?」

      「這狐狸狀況不對。」

      「別浪費時間思考這事,錯過了這次,兄弟可沒更多的體力可敖下一個七日。」他們存糧已盡,林中又不見其他野獸蹤影,剩下來只能找老虎死後的肉來果腹;他不想揣著兄弟們的生命跟老虎就這麼耗下去。

      水露經日曬,眼前林子開始瀰漫一片白茫,隔絕了更多可見。

      「嗷!」小狐狸叫聲更急更短,似乎在低語什麼。

      別走!別再過去!那有個陡坡!你們會著了老虎的道啊!

      就算是久戰精練、面對戰爭絕不失手的兵,也會敗在人生地不熟上。

      地勢多變的山林,不是他們隨便七日便可摸透的繁雜。

      「老大,我看這狐狸不是怕你毀信,而是不想讓咱們前進。」小陳從緊繃的情緒回神,發現軍隊行徑的速度太過匆促;人心尚可猜測,然而面對一隻不了解的野獸,這麼倉促行嗎?

      老張跟小陳都有了反應,面對更賣力嗷叫阻攔的狐哩,他不得不放緩心思、停下腳步,細細思考這靈性的小狐狸到底要表達什麼。

      但,生死交駁之刻,老虎可不會給他機會思考。

      一聲怒吼在林中迴盪,引去眾人注意,稍稍緩下的情緒又瞬間繃緊。

      只見一抹漆黑的影子在樹木間穿梭,左邊與右邊似乎都能看見,眾人頓時亂了方向。

      「別自亂陣腳!圍圈盯好眼前!」他畢竟不是省油的燈,沙場打滾多年,此時心思判斷不過轉瞬,眾人早已聽命擺好架式。

      然後,山老虎在遠方蓄力一躍,巨大利爪對準男人的咽喉割去。

      血,在空中飛濺,一珠珠艷紅把慘綠的林子妝點上更多詭譎,所有人盯著這一幕屏息。

      男人踉蹌幾步,險險躲過致命,卻逃不過肩上幾道重創。

      「老大小心!」

      巨虎又一揮掌,男人勉強反應,一個扭身往旁翻滾,樹木竟是應掌而裂,可想那掌力就算沒被爪子劃傷,打在身上依然能斷幾根骨頭。

      男人全身發寒、汗毛直豎,額上佈滿薄薄冷汗,嘴角卻帶著笑意。

      有點殘虐、些許癲狂;顯示他非常享受此時此刻的驚險。

      粗壯尾巴非常有力,狠甩一擊。

      男人弓腰翻身,驚險躲過,手裡的劍已順勢突去,只聞山老虎怒吼一聲,尾巴血淋淋地一刀斬斷。

      「來啊!」他笑容越發猖狂。

      老虎伏身低咆,全身的肌肉繃鼓,一陣一陣地飽含著力量,讓人看著都倍感威脅。

      一人一虎靈敏跳閃,揮爪、格黨、跳擊、閃躲。

      一招一式都在致命點上打轉。

      地上比想像濕滑,軍履一踏、一個打滑,男人又是踉蹌,才穩住腳步;方抬首,虎掌已至。

      碰撞的聲音響起,此刻畫面彷彿變得遲鈍,慢慢地、緩緩地運轉。

      眾人發出驚吼,卻在聽見一聲怒叱後,舉起手中的長槍與刀劍砍向山老虎。

      日陽又攀高了幾分,將所有的水氣曬去,白茫茫的山林頓時又打進光亮。

      慘綠樹林盪漾著雜亂喘息,眾人向後一退,山老虎已死在亂陣之下。

      鮮血在地上鋪成一塊,腥味竄入口鼻,才有人歡騰高喊:「殺死牠了!我們殺死牠了!」

      「老大!老大呢?」剛才的怒吼、方才的碰撞,有人還無法放心地尋找。

      樹林太過靜謐,頓時又似無底深淵,彷彿吞食了週遭的一切。

      「老……老大?」

      「頭兒?」

      輕微地、虛弱地,咳咳聲從老虎屍體下方傳出。

      眾人這才恍然剛才老虎正撲向男人,慌忙將老虎的屍體從頭兒身上拉離。

      野獸的屍體一翻,男人便捲曲著身體,懷中似乎還抱著什麼。

      「老大!」

      「沒事,只是沒來得及閃過,被壓得透不過氣……」肩上的傷此時才能被人細看;皮開肉綻好不恐怖。

      大口喘息,男人挺直腰桿,身上幾處爪痕還緩緩淌著鮮血,但他並不在意。

      低頭,懷裡那個奮不顧身的小東西。

      千鈞一髮之際,是牠挺身而出,將他從致命的虎牙下推開,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拯救了一個可能會殺害自己的人類。

      「頭兒?」

      「……沒事。」闔眼嘆息;還帶著溫度的狐狸早已斷氣,灰褐交雜的毛色已被牠自己的鮮血染紅,本來清澈有神的雙眼黯淡無光,映入眼底的畫面讓他有些婉惜。

      再也看不到那澄澈的雙眼了。

      戰場上勾心鬥角、阿諛我詐;這樣的日子,使他看著一個人的雙眼,便能約略猜測這人心思是正是邪。

      很久很久以前,他還未從軍,也只有家裡的親人會用這樣清明的雙眼盯著自己。

      烽火連天,因戰爭而失去了家人,至此便再沒看過這種眼神。

      「可惜,無緣。」想來便是因為那雙眼,才讓他起了惻隱;瘦弱的狐軀在懷裡輕輕地、毫無份量。

      想著,就地掘墳,算是道義上給牠安葬。

      蓋土時,小狐狸尾巴末端的毛灰得很漂亮,他輕輕撫過,將其卸下:「作為紀念,就讓我帶走吧!」提醒自己,這世界上,動物都能有這樣的眼睛,還是有人也有這麼一雙眼,只       是他還未遇見。

      人心,應該還未到他徹底放棄的時候。

      「我叫藍奕傑,若是有緣、若是有輪迴,記得來找我償還這次救命之恩。」

      收妥狐毛,他便讓人宰割虎肉:「累到今天,兄弟們都該餓了,好好飽餐一頓。」一聲令下,眾人歡呼,樹林彷彿退去了詭譎、染上了歡樂。

      厚重的壓迫感消失,沉寂的飛禽也紛紛解放,樹林又有振翅高鳴的聲音,一陣一陣,重新替這座山撒上生氣。

      眾人扛著山老虎的屍體遠離樹林,在溪邊尋了一塊空地,生火、搭棚,決定好好飽餐一頓。

      溪水湍湍,洗滌了大夥身上黑褐交雜的血汙,緊繃情緒與多日煩躁順著溪水一起帶走。

      疲憊的臉龐展笑,不管老幼,都得到了真正的休息。

      水涼、透徹,沿著向上是陡峭高峰;峰頂有雪,正因春暖而融化,因水氣而白霧渺渺。

      看不見的地方,有個小平口,平口山壁有座天然岩洞。

      傳聞此地靈氣旺盛,偶有神仙路過歇腳。

      岩洞深處,點點螢光閃爍,一團白光襯在其中特別突兀。

      『你可終於悟透,突破天人屏障。』祥和的聲嗓在洞內迴盪,伴隨著白光一閃一閃。

      「只是碰巧……」面對恭賀,白光黯淡下來,岩洞裡光芒銳減,頓時染上一股悲泣的氛圍。

      『捨己為人,看破生死,正是突破的關鍵,也因你心地良善,一切都是緣。』

      「大仙,如今我已無肉身,還能修道成仙嗎?」

      『如今你已是半仙,肉身雖滅,當有天地之氣醞釀仙體,只得這半年專心匯集此山靈氣,仙體自然誕生。』呵呵笑聲深沉迴盪,雖是和藹的言詞,字句中飽含的力量卻能穿透靈魂那般深刻。

      白光閃了閃,顯得急躁:「謝謝大仙。」

      『可別躁進,誤了修為。』

      「小狐明白。」

      隨著暖風吹拂,岩洞恢復寧靜,除了一閃一閃的白光依舊。

      牠本該聽大仙的話,專心於眼前,但是當時情況危急,牠不知道自己這一捨身是否真讓男子脫離危險。

      躁動的心思讓他無法平靜,策動神智,牠招來蝴蝶駕馭。

      鳳蝶美麗的翅膀振動著,於蒼蒼天際翩飛。

      牠根本毋需費力尋找,脫凡的狐狸可見瘴氣,溪水邊濃厚的黑色氣息想忽略都無法;牠翩然落下,發現一行人正準備大快朵頤。

      瘴氣的來源,竟是山老虎的屍身。

      原來山老虎因貪婪,早已入了魔,就算死去,肉身仍舊飽含瘴氣,若沒有仙靈之氣來淨化,吃進肚子裡不會消散,仍會汲取著負面的情緒漸漸茁壯。

      輕則病痛纏身,重則入魔,變成嗜血貪婪的暴徒。

      依附蝴蝶、沒有仙體的半仙,無可奈何,只能振翅干擾著,偶爾停在人群鼻頭上,讓他們進食緩慢。

      至少、至少這樣能讓他們少吃點。

      抱著自我安慰的情緒,閃躲著人們不耐煩揮舞的掌心。

      然而,飢餓多時的人們豈是小小干擾便會放棄?

      鮮美正在眼前,肉大口大口咬下,入腹滿足嘆息;就連藍奕傑神色也退下冷冽,一臉輕鬆。

      事已至此,再無挽回,小狐狸只好引來山中靈氣,導入所有人體內壓制瘴氣。

      在眾人眼中,一只蝴蝶一個一個地在頭頂停留,每每起飛,原本停留的那人便猶如醍醐灌頂,眼中疲憊一掃而空。

      直到最後一人畢,蝴蝶已虛弱地隨風飄動,山中靈氣也耗去大半,眼見仙體一年半載怕是不會成形。

      人們歇後拔營欲離,牠振翅,卻無法跟著隊伍前行,被風吹得越漸遠離。

      依附蝴蝶,小狐狸的視野片片綠葉都大得遮眼,牠已疲憊,停歇在岩石旁

,牠想:「該是無法看著隊伍離開山林,也不知離開後,體內的靈氣是否能壓制得了那些瘴氣?」

      翅膀緩緩開闔,遠遠望去,羽翼上美麗紋路因小狐狸化仙的靈識彷彿染上一層光,亮亮地,很引人注意。

      正當牠決定抽離靈識,身邊會忽然一片漆黑。

      還未開始恐懼,便已感受到週遭傳來的暖暖熱意。

      「小狐狸,是你嗎?」藍奕傑的嗓音帶著溫柔,跟著熱燙了牠疲憊的身心。

      「謝謝。」不知是謝牠的救命之恩,還是其他,簡短詞句中包含的誠懇,可讓人深深感受到藍奕傑的真摯;牠未能看見,他臉上久久不散的微笑。

      手心搔癢,藍奕傑一攤手,蝴蝶又展翅飛翔,先前虛弱的模樣消失無蹤,原來是牠聽見了那句感謝後,便抽離了靈識。

      徒留那隻不明所以的蝴蝶,還在藍奕傑頂上盤旋幾圈才走。

      岩洞之中,光團一閃一閃,光芒柔和,低訴牠此時心境。

      暖暖地、有種牠未曾體會過的感動溢滿著胸膛。

      原來……人類是這麼溫暖……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