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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攜手同行 之二

      金陵城,六朝古都,金粉之地。

      永樂潮的靖難之役後,金陵城的市街已有百年未受戰火侵襲,水道的通達使航運蓬勃發展,繁華的遊廊、熱鬧的市街朝四面八方延伸,熱絡的商業活動吸引了各處商人、民工、騷人墨客、腰纏萬貫的豪紳,嶄新的樓館拔地而起,城牆不斷向外擴建。

      兩人還未入城,就已看到城外大街聚集了滿滿的人潮,都是準備進城的。

      「怎麼這多人啊?」豫潔問。

      子犀也不知,他抬頭望向正陽門兩旁,寶葫蘆形狀的城牆,隱約覺得不對勁。

      「兩位是外地來的吧?」一名行腳商人插口。

      兩人默認。

      「十天前,有一群來自古里國的僧人,向大報恩寺住持進獻了大乘佛經,七寶大聖琉璃珠,還有大卿施護佛骨,三項佛家至寶。其中最珍貴的就是這佛骨,是釋迦牟尼涅槃火化後留下的手骨。城中的達官貴人們為了迎佛骨入塔,為萬民禳災祈福,舉辦長達月餘的供養法會。今日便有酬神儀式,公祭隊伍會先在城郊桑台祭天,然後遊行回到大報恩寺,沿途會賜福給眾人,我這也是趕著進城,盼能沾沾福氣,兩位不妨去瞧瞧。」商人說完。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才好不容易進了城。

      市街上果然萬頭鑽動,人聲鼎沸,尤其是大報恩寺所在的長干里,彷彿全城居民傾巢而出,聚集於此,男男女女全都穿上最好的衣飾,綾羅綺繡,脂粉薰香瀰漫四周。

      豫潔也被無所不在的歡樂情緒感染,非要拉著子犀到大報恩寺前湊熱鬧。

      只見一條條看不見盡頭的人龍,所有人都引頸而望。

      唯有子犀看著金碧輝煌的大報恩寺,想到今晨看見的陰影。

      會與佛骨有關嗎?  

      一陣鑼鼓喧天,是遊行隊伍來了。

      前導者是一百名大報恩寺中的僧侶,他們穿著袈裟,步行在前方領路,口裡誦唸著阿育王經。

      兩旁的觀眾紛紛向僧侶投擲蘭花,花瓣撒在空中,如白雪紛飛,幽香飄盪久久不散。

      觀者歡聲如潮。

      僧眾之後是一輛龍頭車與兩輛鳳尾車。

      鳳尾車以孔雀鳥羽裝飾,雙翼各長四尺,尾長七尺,遠看猶如鳳凰展翅,其中一輛車上有七名女子翩翩起舞,模仿七仙女下凡;另一輛車則有一朵黃金打造的巨型蓮花,一名女子立於蓮花中央,一手持紅色蓮花,另一手向群眾拋撒銅錢,使得周圍民眾瘋狂撿拾,還有人為了搶奪錢幣而大打出手。

      龍頭車的龍頭與龍身亦是黃金打造,龍頭不斷噴出煙霧,引起陣陣驚呼,車上有一名魁梧的男子,他頭戴猙獰的鬼面,身穿描金紅袍,腰繫透雕金帶,在後方鼓樂的伴奏下,緩慢踏著悲壯的舞步,是蘭陵王入陣曲。

      數千人的喝采聲如排山倒海而來,就連豫潔也跟著鼓掌叫好。

      「二叔你覺得如何?」豫潔難掩興奮。

      子犀正色說道:「如此媚俗,與其說是敬神,不如說是圖個熱鬧罷了。」

      豫潔點頭同意。

      三輛大車過後,一記煙花爆響。

      觀眾一陣驚呼。

      一隊樂手奏著齊鼓、羯股、鉦、笙。

      後頭是數十名壯漢,抬著一座巨大的花臺,台上一名絕色女子,她身著薄如蟬翼的輕紗,當她赤足起舞,輕紗飄動,猶如身在煙嵐雲岫。即使衣物輕薄,肌膚清晰可見,這女子卻不會挑動人們的欲念,而是如同仙女一般,美麗而莊嚴。

      「那是當令花魁,沿尋樓的晚香玉。」群眾中有人高呼。

      「他們說的是綠玉夫人的沿尋樓嗎?」豫潔問。

      子犀點頭稱是。

      他驟然想起,自己已經很多年沒去沿尋樓了。

      曾經,他在沿尋樓總有一兩個相好的姑娘,他會定期去探看,樓裡的姑娘都戲稱他「風流瀟灑二當家」。有一日他不再去了,是在三年前――

      潔兒十二歲的時候。

      「二叔你看。」

      晚香玉立於花臺上,手執白玉瓶,以柳枝沾水灑向眾人,象徵潑灑甘露,解救眾生。她的體態曼妙,腰肢若水,觀者蒙獲甘露,各個歡叫如雷。

      花臺所到之處,群眾為之瘋狂,更加期待遊行隊伍的壓軸,會有甚麼驚人之舉。

      誰知,後頭傳來的是一聲聲失望的哀嘆。

      隊伍末端是一群古里僧人。

      僧眾身著苦行僧袈裟,神情嚴峻,周圍的熱烈情緒與完全與他們無關,逕自低頭梵唱。

      想來佛骨便是由他們送達。

      即便如此,多半觀者還是意猶未盡,緊跟在隊伍後頭,或想一路追隨直到大報恩寺。豫潔也想跟去看熱鬧,卻被子犀一把拉住。

      「餓了吧,我先帶妳去吃飯。」

      豫潔跟著子犀,一路上默默不語。

      待兩人走進客棧,甫一進門,豫潔便開口叫道:「小二,給我兩斤燒酒。」

      夥計應答:「姑娘,您先坐,燒酒馬上來。」

      豫潔落座,觀看遊行時的笑容全淡了去。

      「怎麼,怕回去以後會挨罰?」子犀問。

      豫潔不答。

      待夥計將燒酒端上桌,豫潔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要再喝第二杯時,被子犀伸手攔下。

      「這麼喝會醉的,」

      子犀看出她有心事。

      「誰那麼大膽,惹的咱們大小姐不開心?」他伸手撫平她深鎖的雙眉。

      豫潔沉默了好一會,好不容易才開口。

      「睿靖王妃遣人說要接我去京城小住。」

      「京城?」子犀奇道:「妳從前也去睿靖王府住過,還與小王爺和小郡主鬧成一片,有甚麼不對嗎?」

      「那都是小時候的事兒了。」豫潔語氣裡透出從未有過的委屈。

      她自斟自酌,又乾了一杯,「我從窗外偷聽到,王府來人說王妃意欲結親,要我嫁給他們的小王爺,而我娘居然答應了。」

      子犀心口一緊,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但他表面不動聲色。

      「連王爺妳都不想嫁,難不成妳想嫁給皇帝,當皇后娘娘嗎?」他的聲音因為喉頭緊鎖而變得沙啞。

      子犀續道:「再說了,睿靖王妃和妳娘的交情不同一般,就像你爹、我、和妳三叔一樣,是換過命的……」

      子犀回想金陵之戰當日,懷有身孕的王妃站在鹽幫和朝廷軍之間,欲以血肉之軀,擋下朝廷軍的火槍和紅衣大砲,若非王妃那時挺身而出,鹽幫必定死傷慘重,為此,鹽幫上下感念至今。

      「所以王妃一定不會虧待妳的。」子犀說完。

      「王妃對我很好,可是小王爺像他爹,沉默寡言,八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跟他在一起還不悶死了。」豫潔刻薄地評道。

      子犀啞然失笑,「將門之子,多半喜怒不形於色。」

      「我不管他是甚麼身分,」豫潔一拍桌面,「我若要成親,一定要嫁我自己喜歡的人,我不喜歡的人,別說是王妃,就是讓我做皇后我也不要。」

      子犀笑道:「妳要是做了皇后,還不把禁宮捅出幾個大窟窿來。」

      「好了,」子犀柔聲勸慰,「回去以後我跟你爹說說,讓他勸勸妳娘,別再逼妳了。」

      「娘才不會聽爹的呢……」豫潔迷茫地抬起頭,子犀這才發現她在不知不覺中把一壺酒全喝乾了。

      「別看平日妳爹對你娘千依百順,在大事上,你娘從不違逆你爹的決斷。」

      「……真的?」豫潔的小腦袋沉了下去,子犀順勢讓她倚靠在他臂上。  

      「我們一回山我就跟你爹說去。」子犀撥了撥她的頭髮。

      豫潔的聲音越來越細微,「……我才不去京城……去了就見不著二叔……」

      子犀倏然愣住。

      潔兒,妳是認真的嗎?

      最後她趴倒在桌上,闔上雙眼。子犀伸手撫摸她的長髮。

      豫潔閉著雙眼,纖長的睫毛勾勒出優美的線條,她的五官像娘,當年豔絕秦淮的芙蓉花魁,但是她的眉宇間,卻別有一股江湖兒女的勃勃英氣。

      他將她攔腰抱起,開口吩咐店家:「替我準備兩間客房。」

      子犀抱著豫潔,跟隨夥計進到三樓客房,確認房門緊閉後才說道:「遣人回屯堡傳話,就說我和大小姐一起到城裡來,明日便回。」

      其實這間客棧是鹽幫暗樁,在店內幹活的人全是鹽幫弟子。

      「還有,房外安排兩人輪流盯哨,務必看好她。」

      夥計點頭稱是。

      子犀將豫潔安放在床上,忍不住捏了捏她的粉頰。

      這丫頭總是令他哭笑不得。

      子犀為她合攏床帳,隨即從窗戶翻上屋頂。

      他眺向遠方。

      入夜後,大報恩寺依然燈火通明,這座寺廟依宮城規格所建,處處金碧輝煌,無論晝夜,都有值日僧人在頌讀佛經。

      大殿後方的琉璃寶塔,塔高九層,是全國最高的建築,塔身面貼白瓷,飾以五色琉璃磚。在燈火的映照下,琉璃拱門閃耀著胭脂紅、金菊黃、天青色的光暈。寶塔上下浮雕金剛佛像,鑲嵌金銀珠寶,內壁則是布滿佛龕。

      從遠處看來,聳立的琉璃塔就像是修羅頭上的尖角,但是整座大報恩寺並無異狀。

      是繼續追查,還是要回山。

      潔兒肯回去嗎?

      想到潔兒,他的心緒又無法抑制地起伏。

      潔兒出生以後,他將她當作自己的子侄,愛之,護之。

      直到她長到十二歲,那時的她,已經是個小美人。

      他開始在眾弟子中,尋找她的一顰一笑,平日裡,見不得她受半點委屈。

      當他察覺自己這些隱密的心緒,他便強自壓制,因為潔兒還年幼,不能有非分之想,更不能破壞兄弟之義。

      但是現在,潔兒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紀。

      所有壓抑著的情感突然決口,在他心口猛力激盪,勢如翻江倒海。

      子犀發出一聲長嘯。

      既然無法抑制,如果潔兒願與他相伴天涯,年紀與輩份又算甚麼阻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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