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生日之夜 -(2)

深夜,圖書館的深處傳來了爭吵。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為了你可笑的研究,我們已經在裡面蟄伏得夠久了,我的遠行計畫已經被你打亂了,我也有自己的目標。」

「門又沒有關上,想去你自己去就是了。」

椅子上的人頭也不抬地回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沒有許可證,你是知道的。」

「你可以自己做一個嘛。」

「那副畫裡什麼都沒有!」

「『若是瞎子領瞎子,倆人都要掉在一個坑裡』,僅僅只是你看不見而已。」

「夠了!我沒有時間陪你玩,說到底我們現在不得不這樣逃亡,都是你一個人的原因,   你不感到虧心嗎!如果不是你……」

坐在椅子上的人轉了個身子,看向了一旁的架子,那裡擺放著一塊正方形的石頭,上面佈滿了斑駁的紋路,如同一個枕頭一樣。事實上,確實有人把它當做枕頭過,那是一個叫雅各的人。

「人自從有了所謂的智慧以來,最先產生的認知不是科學,而是宗教。所以我總在想,如果一天,連宗教都消失了,這個世界還會剩下什麼。」

「如果宗教都消失了,說明人們已經不再懼怕死亡,但我覺得,人們還是會相信因果報應,只要世間還存在所謂的命運,類似宗教的東西就不會消失,我不認為宗教會完全消失。」

「在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想法跟你一樣。」

「這又有什麼意義嗎?你以為你和我談人生,談理想就能安撫我?」

「我只是在向你展現一種可能性而已,人對宗教的屈服本質上就是對可能性的屈服……不可預知的氣象,難以揣測的人心,幾率性的死亡。如果說有一天,我們得到了能掌握可能性的力量……」

「我不認為這種事情能做得到,我沒有參與那次實驗,也不相信你歇斯底里的幻覺,更不認為你的想法有什麼價值。」

「宗教既然可以依靠一個虛假的偶像聚集起大量的資源進行大規模的鋪張浪費,那麼科學也可以仰仗真實的力量來更合理的運用那些被宗教浪費掉的東西……」

「我要走了,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廢話,這些不會發生,也沒有意義。」

「……我們可以等。」椅子上的女性,望著那塊石頭說道。

這個早晨的飯後,我一如既往地坐在油畫室裡。

幾天前,我在體檢室裡看見的幻象至今縈繞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

按理說記憶是會慢慢消逝的,可不知為何,那種感覺和真實的景象我卻怎麼也忘不掉。

筆尖在帆布上輕輕地劃過,在畫面的上方中央,我用群青勾勒出了那詭異的輪廓,那顆黑色的太陽。從體檢室那裡回來,我一直無法忘記和莫曉觸碰時所看見的東西,因此修改了一下之前的底稿,之後就一直埋頭於創作這幅畫中,甚至午餐都沒有去吃。

你真以為那間畫室是用來畫畫的麼。

莫曉對我說的話依然在心中回蕩著。這也許是某種暗示,讓我不要再畫畫了?但如果忤逆教授,我的病就不可能治好,況且繪畫也是我僅有的一點樂趣,不可能就這麼輕易割捨。再者……又或許是對她有點生氣吧,回憶起來,她那種大驚小怪的行為和暴烈的脾氣實在是令人不快。

我歎了一口氣,在調色盤上又調整了一下顏色。可是不管怎麼畫,這個太陽都讓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它和我印象中的太陽有著說不清的差別。那個太陽實在是太特殊了,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形容比較好……如果真要說的話,就像是用潦草的素描畫出來的一樣,充滿了雜邊與混亂的線條。

也許,糾結這種事是毫無意義的,記得有誰說過,人看見的是一種東西,大腦記憶的卻是另一種東西,畫出來的又是別的東西了。因此我不可能把腦內的太陽忠實地重現。這樣想著,我又拿起了畫筆,繼續修改起了那顆古怪的太陽。

就在這時,我突然背後一涼,猛地回過頭去,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教授!

她是什麼時候過來的?我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雖然以前她就偶爾會到畫室來看我畫畫,但是大多都是在我的畫快要完成的時候,在作畫開始的星期一就到這裡來,還真是第一次。為了避免手一抖犯下不可彌補的錯誤,我戰戰兢兢地把筆放了下來,強作著笑臉望向了教授。

「您……您好……」

教授什麼也沒有做,甚至都沒稍稍往下動動眼球,回應我的笑臉。她只是嚴肅地看著我那未完成的畫,而我也不敢輕舉妄動。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了起來。

「你的太陽,是矩形的嗎?」

過了整整10分鐘,她才說出這麼一句話,但目光依然停留在我面前的畫紙上。

「矩?矩形?」我一下子有些摸不著腦袋,又看了看我畫的那個太陽,那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圓形啊,這可是古希臘人認同的完美形狀,不管從哪看都不會是個矩形……甚至連個棱角都沒有。

「我還以為藝術家不會有這種思維。」

「那……那個,我畫的是球體啊。」我壯著膽子反駁道。「這個怎麼看都不像……」

況且我也不是藝術家,我只是一個沒有記憶的病人而已。

「你連自己畫了什麼都不知道嗎?」她斜著眼睛瞥了我一眼,隨即伸出手來,在那『矩形』的太陽撫摸了一下,指尖沾上了些許的顏料。「你畫的球形,實際上是個高速旋轉的矩形。」

「這……這我真不知道。」

還有這種解釋嗎?雖然覺得很是牽強,但我也不敢說出來。

「這次的畫,和之前不太相同。雖然構圖差不多,設計思路也是一樣的,但是卻很不同,描繪的顯然不是一種東西,要表達的重點有很大區別……對,就好像是……」說到這裡,她皮笑肉不笑地沖我笑了笑。「就好像是中途改掉了某些設計。」

我咽了一口唾沫,被人看穿的感覺實在令人不舒服,我沒有說話,她也沒有追問,而是將視線放到了那還未上好色的下半部分。在那裡我畫著很多扭動著身子,仿佛是為太陽的熾熱而苦惱卻無處躲藏的老人們,其中還夾雜著幾個骷髏。

「這是?」

「受神罰的人們吧?」我胡亂編造了一個理由,我怎麼會知道那是什麼,我只是把我看到的東西畫出來而已。

「你心中的神是這個模樣嗎?那它真是個殘忍又很有創意的神,不,是很科學的神。」

「大概是吧。」我小聲咕噥道,這並沒能打斷教授陶醉般的讚歎。

「比起直接的殲滅與摧毀,居然會選擇這樣的肅清……真是天才。」

「額……是,您過獎了。」此時我已經完全聽不懂教授在說什麼了。

「我是說你畫的神,不是你。」

「噢……噢。」我尷尬地收回了目光。

「不過神終究都是人所臆想出來的,歸根結底,這份讚賞還是應該給予構想出這樣的神的你……利用自身的某種加速來影響周遭事物,繼而與他們形成特殊的共振,以此來加速生物的衰老……很有創意,真是……不會讓人失望。」她說著贊許地點了點頭,我也只能跟著她點起了頭。

「但是,這種神力,不是你擁有的,對麼。」

突然間,她又將視線從畫轉向了我。那視線就好像冷箭一樣,方才還裝模作樣點著頭的我猛的打了個寒顫,又在位置上坐得端端正正了。

「荒原,把它完成吧。」她用命令般的口吻說道,「我很期待。」

「是!」我恭敬地點了點頭,緊接著猛然意識到這是教授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那麼,也是時候說正事了。」說到這,她又突然話鋒一轉,把我的小心臟給提了起來,「我今天來這裡並不是來看你的畫。」

「那是為了什麼?」我緊張地問道,難道體檢報告的結果不錯,我也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還有六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哦哦,祝您生日快樂。」聽見她的回答,我多少有些失望,但努力沒有表現出來,希望她也沒有看出來。

「到時候有個宴會,你來參加。」她說的是『你來參加。‘而不是‘你來參加嗎?』,意思就是要我必須到場吧。因此我不得不點了點頭。在圖書館內,教授偶爾會舉行一些小型的宴會,參加的都是醫院裡的大夫和工作人員,我們這些病患肯定不會被邀請,但會去幫忙佈置和打掃。不過像教授生日這種規格的,我還是頭一次參加。

而教授似乎輕而易舉就看穿了我的疑問,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不用擔心,我只是想找個病人的代表而已,你是個模範很合適,僅此而已。」

「那……謝謝您,等等,我不是去打掃衛生嗎?」

「時間晚上八點,地點是會堂,不許遲到,不許早來,這很重要,記住了。」

話畢,她和莫曉一樣甩了甩大褂,帶著相似的傲慢,闊步向門外走了出去,只留下了已經完全不想畫畫的我一人呆坐在那裡,心有餘悸。我很好奇她為什麼不讓我早來,但是沒敢去問。

直到完全聽不見她的腳步聲,我才從那種畏怖中緩過氣來,長舒了一口氣。忽然,我意識到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事實……那個做任何事情都用秒數來衡量的教授,竟然看了我的畫足足有10分鐘……

此後的這些天,發生了這樣幾件事,莫曉不見了,其他的醫生說是因為得了重感冒需要休息,圖書館的課程停了,據說是因為教授的生日宴會,工作人員都放假了,於是改為全員自習。

太久沒上課,我居然開始感覺有些無聊,甚至……不在課堂上睡覺我都覺得睡眠有些不足。好在教授指定的日期,不知不覺之間便悄然而至了。

早上醒來,我瞟了一眼牆壁上的古董鐘,時間已經快要到晚上八點了,這個午覺睡得可真是太長了,不過至少該慶倖我沒有睡過八點。

從床上爬起來,我感覺有些莫名的躁動,就好像考試前或是即將面對什麼大事一樣。從穿衣鏡看過去,一件衛衣,外面再套個外套,加上一條短褲。就搭配來說,看起來並不是很和諧。但它們卻是我除去病號服之外,衣櫃裡唯一的衣服,而這舒適合身的尺寸也證明這些確實是我的衣物,雖然我已經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在出門前,我突然對這尊沒有任何特色的古董鐘產生了一種留戀的感覺,這種好似要分別的感覺讓我不由得朝其多看了幾眼。

教授說,宴會是在會堂舉行,的確,那裡是除了圖書館之外,唯一寬敞到能舉辦些什麼活動的地方。走過空蕩蕩的走廊,路過已經熄了燈的畫室,我到達了會堂,看了看會堂門外的鐘錶,還真的是踩著點到的,分秒不差。

而在會堂裡面,已經傳來了些許喧鬧的聲音。

什麼啊,居然已經開始了嗎?可能是因為教授覺得我沒必要參與一些不相關的致辭之類的,特意要我晚到了?

這樣想著,我向門伸出手,手掌觸碰到大門上陳舊的銅質把手,正想用力,卻猛地收住了。

又是這突如其來的不適,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我突然感覺有些呼吸困難,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叫我趕快離開這裡……

這種不適感,就像是與莫曉觸碰時所看見的幻境一樣……

黑色的太陽高高懸掛於天空,仿佛獨一無二的神明,在斑駁的天空中放出不詳的光暈。其光芒所到之處,人們哭泣著尋找掩體,卻又躲閃不及,紛紛在那熾熱的光芒下被一一照射。他們的血肉就像是被蒸發了一樣,在陽光行過之處留下森森白骨,冒出五顏六色的濃煙……

幾乎是在我的手離開大門的同時,伴隨著某種恐怖的巨響,厚重的大門從內部被巨大的衝擊給撞開了,身處大門之外的我亦被狠狠的彈開,摔倒在地上。

發生什麼了?!忍著渾身的疼痛,我抬起頭向門內望去……一下子驚呆了。

會堂……整個會堂已經陷入了一片火海,在那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沒有任何人……不,是任何活著的東西,無數焦黑的骨頭在受著炙烤。

我根本沒有時間思考或是反應,在極速分泌的腎上腺素的驅使下,身體本能地動了起來,拔腿就跑。

爆炸,四周接連不斷的爆炸,接著是大火,帶著濃密的煙霧飄散開來。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接連發生的意外所造成的恍惚中掙脫的,等意識恢復的時候我已經在煙霧與火焰中暈頭轉向了。

這條路不通,這條也不行……爆炸並不只是發生在會堂的,整個醫院似乎都炸了起來。

警戒燈受到衝擊,歇斯底里的閃爍起了刺眼的紅光,蜂鳴也在耳畔接連不斷。受此影響,我感覺腦子裡一片混亂,完全不能判斷自己所處的位置,甚至忘記了火災時要伏地行動的常識,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撞。

「教授!教授呢!主任!醫院裡的其他人呢,怎麼一個都不見了?!」我混亂地喊著,孤立無助。

而就在我感覺走投無路之時,我突然發現,在走廊的那邊,有一扇門後透出了清冽的冷色微弱光芒。它在這一片劇烈的紅光中顯得格外耀眼。就像是溺水的人在慌亂中會不自覺地抓取所有能碰到的東西一樣。身處這股燥熱的火焰中,我慌不擇路地一頭撞進了那間發出冷色光芒的房間。

「這不是畫室嗎?」

從地上爬起來的我愣了愣,感覺自己好像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火確實還沒有燒到這裡,但是如果要論易燃物,可能不會有什麼地方比畫室更糟了。畫紙,顏料,就連畫架本身都是易燃物。

我下意識地轉身想要衝出房間,卻已經被大火堵住了退路。

就在這時,房間裡微弱的冷光突然強烈了起來,循著光芒望去,光源竟然是來自牆上的一幅畫……那不是別的,正是我平常中意的那幅……半身女人像。

但……

這是什麼!眼前的畫作中,那個哀怨的女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讓我再熟悉不過的場景,那是我的夢境!一個身著銀白色袍子的女人背對著我,灰白色的天空,四周都是斷壁殘垣,除了她之外沒有任何活的東西,這場景我再熟悉不過了,可是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副畫裡,難不成我被嚇出了幻覺?!

緊接著,更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油畫表面在我的面前一點一點開始扭曲,像是被打翻的調色盤一般,色彩、畫面、畫布本身,甚至連背後的牆面都開始變得毫無章法,它們交纏糾結在一起,結合周圍接連不斷的爆炸和滾滾而來的濃煙,詭異和恐懼佔據了我的大腦……

怎……怎麼回事?我不能理解眼前的詭異場景,畫……畫它自己在動?

霎那間,扭曲的畫布開始產生了更加明顯的空間變化,裡面竟然有著不該存在的縱深感,各種不規則的凸起像是有什麼東西想要掙脫畫面的桎梏一般。我的腿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無論如何也邁不開步子,仿佛自己的身體並不想離開一樣。

接著,畫中的女人竟然逐漸轉過身來!她一步步朝我走來,而周圍的場景卻沒有絲毫變化,這古怪的透視讓我產生了無盡的錯位感。

幾秒不到的時間,她離我已經近在咫尺。當我回過神來,才發現一張女性的面孔就這麼詭異地從油畫中探了出來。

這張五官並不清晰的臉在死死地盯著我,接著又是脖子和肩膀,隨後整個上半身都探了出來。她好似要吃掉我一般,又或是讓我和她一同進入畫中。冷光中的她,仿佛有種不可抗拒的魔力,我不自覺地向畫伸出了手。

可指尖都尚未觸碰到,畫室的周圍突然發生了更加劇烈的爆炸。巨響和氣浪將我推倒在地,劇烈的耳鳴讓周圍的一切聲音都安靜了下來。火焰終於燒到了這裡,伴隨著畫室裡所有易燃物的燃燒,整個空氣中都充斥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而畫中的女人,隨即又回到了畫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許她是來救我的?!

我匍匐於地,著了魔似地向油畫爬去。

就在這時,就在我專注于眼前如同夢境般不切實際的救贖時,我的身後傳來了鏗鏘有力的嘶吼。

這聲音穿透耳鳴所構築的壁壘,直達我的心中。

「跟我走!荒原!」

我緩緩回過頭,循聲望去。

在瓦礫與火焰之間,有人站在那裡……這是……莫曉!她的臉上被滾滾濃煙熏得焦黑,火光把她整個人都照得通紅,身上的白大褂也被燒得破爛不堪,狼狽至極。

我恍惚地望向她,看到她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和猶豫,莫曉碧綠色的雙眸裡散發出無比銳利和專注的光芒,就像是毒蛇的眼睛一樣。

「跟我走!」她從高處看著我,向我伸出了手。

「去哪?」

「不知道!走不走?」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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