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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沿途的景色

山谷兩側,高聳入雲的寬厚而又陡峭的石壁隔相遙望。

走在大峽谷谷底,盧秉傑心中不免感歎,即便如沙坎那樣極盡工匠心血的堅城,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面前也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

火把所帶來的光亮,沿著右手邊的山壁蔓延向上,愈趨微弱,最後終於被懸在頭頂的黑色巨口吞噬殆盡。

漆黑的夜空,見不到一絲的月光,甚至連一顆星星也沒有。

「是陰天的關係?還是說……」

那種東西一開始就不存在?

內心裡隱隱升起的假設,完全無法否定其可能性,畢竟此處是完全陌生的世界。

以往的月球,距自己有數萬公里之遙,而與漫天繁星間的距離更是無法用常識單位去計量。而現在,僅僅是無法窺見習以為常的事物,所帶來的不安和動搖,卻是難以估量的。

畢竟對於夜晚的恐懼,是銘刻在人類的遺傳因數裡的。

從小在城市中成長起來的盧秉傑,頭一次體會到走夜路是多麼消耗體力與精神。

緊握在右手的火把,是唯一與「黑暗」二字絕緣的存在,每每貫穿山谷的陣風掠過,它就會迎和著搖曳著劈啪作響著,一到此時盧秉傑總會感覺自己的心臟伴隨火把頂端那不確定的火苗一齊無序的跳動。

也因為如此,每次勁風短暫停歇的時間裡,後背背負的包裹中大量的水袋與食物所帶來的疲憊感總是成數倍的襲來。

但是,無法休息。

正午的炎熱記憶猶新,要是在那樣的環境下負重前行,還不等走到峽谷口,生理上會先垮掉吧。

所以相較之下,還是選擇在夜間趕路,儘管心理上必須承受更大的壓力。

左手一直有意無意的按在別在腰間匕首的刀柄,努力集中精神在右側的山壁之上,如果不是這蜿蜒的峭壁,自己一定會迷失在這片陌生的黑暗之中。

不過,更主要的,果然還是與直到火光無法投射到的依舊藏匿於黑暗中的另一側山壁之間的那段距離。

不願去觸及。

本能的想要逃離。

即便只是沿著山壁,火光範圍內腳下的黃沙,依然被染成五顏六色。

主色調是鮮血的腥紅,點綴著與膽汁無異的墨綠色,偶爾還有同海水一般湛藍色的不明液體插入其中,此外的,是烏黑腐敗的臟器,紫色發出刺鼻氣味的濃汁,乳色的依然冒著小泡的白漿……

一路上映入眼中,被各種液體所覆蓋著的,是各種殘破的肢體。

只剩下半身板甲的重甲兵,被攔腰截斷,創口處的臟器攪成一團,雙腿明顯是被外力盤成了麻花般,讓人不願去細想他臨死前經歷了什麼。

相比自己身高兩倍有餘的一隻斷翼,孤零零的靠在山壁上,原本純白的羽毛,被烏紅的液體浸染的發黑,無法想像它的主人是怎樣的存在。

破碎的巨石和大塊的粘土偶爾會出線在行進的通路之上,顯得與四周的環境格格不入,每當不得不繞過這些不自然的障礙物前行時,原本深藏在更深處黑暗裡的景象便會變得朦朧起來。

那是一座又一座由身軀構成的山包,

看到過被埋的勉強露出上半身的半獸人,

之前一個山丘的腰部位置,有用枯槁的手緊握著已經被折斷的權杖的帶著獸骨面具,布袍的周身插滿羽毛,有點類似印第安裝扮的怪人,

巨大的叫不出名字的怪獸,似乎有著不止一個腦袋,癱倒在面前山丘的頂端,身下滿是晶瑩的白骨與散發出刺鼻惡臭的腐爛屍骸。

雖然一路上的氣息遠說不上好聞,但是當路過屍骸附近時,盧秉傑還是忍不住用手掩住口鼻。

儘管只是冰山一角,但是盧秉傑已經明白,自己的常識,會被這個瘋狂的世界給顛覆的一乾二淨。

不知道怎麼的,眼前戰場的所見所聞,讓自己聯想到的並不是熱門電視劇裡金戈鐵馬的淒涼悲壯,也不是好評如潮的電影中披甲執矛的豪情萬丈。而是讓盧秉傑回想起,曾經在國外出差時參觀過的屠宰場。

擠在一起的牲口被一隻接一隻驅趕進圍欄的入口,進去的瞬間就被強大的電流電的失去意識,側身倒在地上後,便會被設置好的機械裝置抓起,扔在傳送帶上,巨大的電鋸高速旋轉著一馬當先一刀剁下牲口的腦袋,然後圍在周圍期盼已久的大大小小的利刃一擁而上把牲口肢解成一塊塊碎肉。

這便是惡戰後的戰場,給生長在和平國度的自己,最直觀的印象。

厭惡,心中升起的唯一感想。

漫畫也好,遊戲也罷,裡面的主人公總是能夠一邊帥氣的喊出必殺技,同時將反派按在地上摩擦。

年少時的盧秉傑,也不是沒有幻想過某一天能夠成為那樣的角色,在一個毫無束縛隨心所欲的世界裡肆意揮灑滿身的熱血。

可直到置於此,身旁是刀槍劍戟,四周是燒殺搶奪,此刻卻不由得懷念起那個有些一成不變的無聊世界。

想清早被鬧鐘鬧醒,對著鏡子悠閒的整理頭髮,想念早班擁擠的地鐵,也許運氣好還能夠遇上可以一飽眼福的女孩子,想念老闆拉長脖子發脾氣時滑稽的臉,還有親人朋友噓寒問暖的電話與短信。

發現自己不自覺的沉溺在各種意義上對昨天的幻想中,盧秉傑輕輕的擺了擺頭。

「真是軟弱呢。」

漫畫裡面的主角,從不會跟自己這樣自憐自艾,也不會沉溺在對過去的緬懷之中。為了心中的目標與信念,他們總可以燃燒自己與一切艱難險阻正面相搏,主角的眼中只要有著名為勝利的終點就足夠了。

迷茫的望著前方,持續不斷的邁開腳步。

對自己來說,目標也好,信念也罷,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真的存在麼?而眼前這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麼,會深藏有名為勝利的終點麼?

腦海裡持續思考著無法獲得答案的謎題,好將黑暗與孤獨所招來的名為恐懼的怪獸驅離自己的身體。略有些搖晃的雙腳與粘膩的沙礫接觸發出的單調而略顯沉悶的腳步聲,久久的回蕩在峽谷的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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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走了多久,頭頂的天空似乎不再那樣深不見底。

太陽應該正從某個方向升起,昨天暫且來不及觀察,盧秉傑自然想要把握這個機會。

夜晚的行進波瀾不驚,不過由於一直沿著山壁行走的關係,盧秉傑懷疑自己的前行速度要比預計的慢。

「這樣下去真的走的出去麼?」

不免略有些擔心的瞥了眼背後的行囊。

曾經看過名為貝爺的真男人錄製的求生節目,要是讓他身處自己現在的境遇。

「不知道貝爺會不會從道路中央如山的屍體裡拖出一具來,用匕首切開胃囊來找水呢?」

擺擺頭,不用去做,光是這個想法已經自己把自己給噁心到了,吐出來的胃液怎麼也要比喝進去的液體多個兩三倍吧。

「就算是食物鏈頂端的男人,果然也吃不下……」

盧秉傑微微皺眉,停下這純屬自娛自樂的無禮想法,同時也停下了腳步。

前方山谷轉角處的後方有動靜。

細微的聲響,伴隨著一股刺鼻的惡臭。

與之前屍體發出的惡臭截然不同,不過稍微吸入了一點,嘔吐的衝動立即就席捲了全身,盧秉傑連忙側身倚住山壁緩緩放低身體坐下,儘量避免發出聲響的同時,用腳邊沙礫將火把打熄。

惡臭依然在空氣中飄蕩,因為停下腳步的關係,聲響的細節變得愈發清晰。

那是由撕咬發出的,是牙齒與肌肉的拉扯,咀嚼,大口的吞咽。

靠著聽覺分散注意力,壓抑住大口嘔吐的衝動,盧秉傑伸手摸向腰間的匕首。

「如果要吃早餐,不會比這裡更糟了。」

一邊在心裡吐槽道,一邊卸下肩上的包裹,半蹲著身體,貼著山體朝轉角處挪去。

透過突出的石壁,借著晨曦的微光,身影依稀可辨。

那是與自己有著相近身高的人影,之間對方佝僂著身體,正背身趴在一座巨大的屍丘之上。

從對方垂下的頭部位置,接二連三傳來撕咬與吞咽的響動。

「喂喂,這可不是開玩笑。」

目睹著眼前的光景,盧秉傑感到自己搭在匕首上的手不受控制的顫動著。

提著匕首沖過去的念頭就像流星一樣轉瞬即逝,小心翼翼的靠著山壁坐定,一面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企圖阻擋惡臭的同時,不想發出任何聲音。

不要注意到我。

心中沒由來的默念道。

時間過的很慢。

時而探出頭望向那散發著異樣惡臭的背影,更多的時候,盧秉傑抬頭注視著天幕,黑暗仿佛吝惜離去一般,遲遲滯留在頭頂的天河中。

就這樣,在不斷交替的觀望中,時間一點點流逝著。

「紮利夫瓦薩迪卡!」

「!!?」

終於,一個聲音打破了周圍的平衡。

那是從更加前方傳來的嘶啞的呼喊,破碎的語音散落在山谷之中。

盧秉傑一驚,用已經汗濕的右手手掌捏緊了匕首的刀柄。

吞咽聲隨之停止

盧秉傑緊張的貼著石壁用一隻眼看去,之間那人影直起了身體,揚起頭部,正朝聲音發出的位置望去。

「瓦利把拉奇!」

收緊身體後,用從聲帶迸發出的未知語言進行著回應。

盧秉傑大氣不敢出,藏在石壁後靜靜觀察著。

人影回應過之後,敏捷的從屍丘上一躍而下,落地後手足並用的奔跑起來,速度快的不像人類。

天色還沒有完全大亮,異樣的身影很快便隱沒在昏暗的光線裡。

伴隨身影的消失,令人幾欲暈厥的惡臭也漸漸散去。

此刻的盧秉傑,依然靠在石壁上,久久不能起身。

夜晚長時間獨自負重行走的疲憊感,未知生物帶來的緊張感,惡臭對身體造成的不適感,以及可能發生戰鬥所引發的危機感,這一切在此刻全都轉為疲憊席捲而來。

幾乎是爬著回到背包放置的位置,借著微弱的晨光,就近找到一處頂上有突出的石壁。

抱著包裹,劉秉傑昏昏沉沉的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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