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一線之隔,希望與絕望

      一如往常,我踩上回家的路,路途卻似乎有點漫長。

      這陣子,班上將會很吵雜。

      因為──世界末日要來了。

      不清楚他們是真有心想討伐這個話題,還只是存心想找熱門的事來活絡氣氛,不過我卻很篤定,若世界末日真的要到來,鮮少人臉上還會一派輕鬆。

      很少人會跟我一樣,仍泰然看待一切。

      不管平時表面裝得多冷靜,看似不在意,或許當那滾滾落石砸下,或許當黏稠的岩漿襲來,或許海浪捲起彷彿巨人那樣高度的海嘯沖來,都必定會露出懼怕的樣貌,人的真實本性。

      貪生、怕死。

      不過這對我來說並無太大差別,早已對這世界失去信心,只有空虛填滿心靈,我對自己失望透頂,甚至抱怨,誰賜予我這一切的?

      但我並不是人生悲觀主義者,或許我想法有些悲觀,只是我不認為,人生就是悲劇,一切悽慘,什麼都是壞的。

      對這陌生的世界,我沒有太大意見。

      此時,我希望著,世界末日來吧,摧毀一切就好。

      就是這麼矛盾,連自己都討厭自己啊。

      垂下眼簾,低眸掃視一眼冷清的街道,我牽起嘴角,揚起自己也不明白的笑容。

      好像缺了一塊什麼,我不知道,只能茫然望著前方。

      一直這樣。

      生活很繽紛,在別人眼中是如此,我也試著這樣去想,還是只有貧乏給了我答案。

      「我究竟是什麼啊我……」對著空中喃喃自語,我兩眼恍然地瞻視天空,瞳孔想聚焦尋找目標,可是……目標是什麼呢?好模糊。

      右肩冷不防被狠狠撞了一下,我怔怔往右方看去,一個男孩站在那兒,眼珠子動也不動地盯著我,他的髮絲在空中飄逸著──藍色的髮絲。

      「對……不起?」男孩道歉的口氣從帶著滿滿的歉意變為詫異,他雙眼打量著我,眉頭微微皺起。

      被他看得有些不愉快,我迴避了他的視線,「沒關係。」

      「妳……」他依舊凝視著我,「想去看星星嗎?」

      「咦?」我愣了愣,頭轉向他,這個人剛剛說了什麼?哈哈,這算是搭訕嗎?「不好意思哦,我對星星沒什麼興──」

      「妳看起來好憂鬱,」男孩切斷我的話,頓了頓,「好像月兒。」

      「月兒?你是指月亮嗎?」月亮似乎也頗孤獨,遠遠看散發淡淡的亮光,不求奪人眼目,光線柔和,看上去卻也給我憂鬱的感覺,我自嘲地笑了笑,「我很憂鬱?」

      有這麼明顯嗎?我想說的其實是這句。

      憂鬱啊。我不否認,它的確霸佔了我大部分情緒,我沒太多煩惱的事,卻常撐著一張苦悶的臉。

      男孩毫不忌諱的點頭,大手一把抓住我,「看星星,心情可以變好哦。」

      「是嗎?」任由它抓著我的手,忍不住昂頭,星空裡滿片的星星,嘖,真刺眼。

      「我知道一個光害很少的地方哦,走吧!」他衝著我燦笑,邁開步伐往前跑,我隨著他的腳步增快速度。

      無礙,閒著也是閒著,到處晃晃也好。

      凝望著男孩的髮絲,我好奇問道,「你的頭髮是去染的?」

      問題沒有影響他的腳步,他側著頭回望,又送上一枚微笑,「天生的。」

      天生的?我狐疑地望著他的頭髮,有人頭髮一出生就這種顏色嗎?藍色似乎太炫了一點是否?

      「真酷。」我由衷稱讚,再尋覓著下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嵐鈊。」他淡淡給予答案,眸子閃過一絲異樣,握著我的手的力道好似加重了些。

      連名字都如此奇特,我反覆咀嚼這個名字,總覺得在哪聽過,熟悉感油然而生。

      是在哪裡聽過呢?我蹙起眉,細細回想著,但腦袋裡的記憶,凌亂又模糊,我實在是記不起來。

      徐風掠過我的臉龐,帶著冷意,我縮了縮身子,那種冰冷到心底的感覺,自小就如此,常把身體給凍僵。

      微風牽起細長的髮絲在風中飄舞,我下意識空出手整頓頭髮,前方的人卻倏地遞出一根髮夾,如星星般閃亮的藍色髮夾。

      接過他的夾子,我正眼瞧著,端倪著上頭的藍光,好耀眼。

      手心一陣發燙,我用手指聶起髮夾,手裡的高溫是從這夾子傳來的,明明只是一隻夾子,卻好像剛用上千度的火焰煉製完,把我手心燙得有點麻木,不過,卻很快的又恢復了。

      體內的溫度平衡了一下。

      「夾上吧。」嵐鈊忽然開了口,見我沒動靜,身子面向我,奪過夾子,撥弄著細密的髮絲,然後輕柔地夾上。

      嘩。

      暖意從側臉緩緩散到全身,若要把溫度分成冷、溫、熱三個等級,我身體永遠是讓我感到冰冷的,剛剛那髮夾在我手心是熾熱的,那兩者合一,做了平均。

      內心變成溫暖的。

      我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這股溫暖,睽違多久了呢?

      嵐鈊握住我的那隻手,也傳來溫熱,不像一般人那樣的體溫,遙遙高於恆溫之上,面對這鼓炎熱,我只覺得溫度調和了。

      天色愈來愈暗,天空裡的星群也愈顯得清晰。

      跟著嵐鈊走到一片廣大的草原,他停下腳步,我的視野也明亮了起來。

      「哇。」我忍不住讚嘆,「我都不知道有這個地方。」

      沒有被人類破壞的草地,綠意盎然,每根草兒都盡自己所能地生長,好不繁茂。

      我端詳了幾秒,又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是哪裡啊?嗯……努力在腦海裡每片回憶翻閱著,仍舊無法憶起。

      四周張望了一會,這裡真的如嵐鈊所說的一樣,沒有光害,現在是十點多,在沒有路燈、沒有哪戶人家室內開了燈,卻不至於完全黑暗。

      星群映照著這整片草原。

      「妳看,天空。」他湊近了我,手指著星空,「很美,對吧?」

      頰邊傳來他呼出的溫熱氣息,我緩緩回首,他竟在離我不到幾公分之處,不過……我不排斥他的動作。

      像是習慣了一樣。

      「嗯,很美。」我仰頭瞻望,滿天的星星,顏色也不單調。

      有常見的白色,還有黃色、紅色、藍色,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顏色星星的天空,我不由得嘖嘖稱奇。

      「藍色的星星……」我喃喃念著,那顆藍色的星星在這星空裡相當少,是因為距離地球比較遠又小嗎?「是最小的嗎?」

      嵐鈊搖搖頭,輕鬆地坐下地,指著天空的藍星,「剛好相反,藍星是最大的。」

      「在宇宙裡,藍星是質量最大的恆星。」嵐鈊不厭其煩地向我解說,「而且溫度最高、體積最龐大,比太陽還大哦。」

      「藍星……嵐鈊……」我反覆念著,也彎身坐下草地,「跟你的名字好像。」

      凝視著天空的藍星,比太陽還要大,真難以想像。

      「我以為紅色是最高溫的,遠遠看就好炎熱。」把視線轉往紅色星星,「而且感覺,好快就流逝掉。」

      「又相反了,藍星的壽命是最短的,也很稀少,反而紅星壽命很長,而且還很小、溫度又很低。」嵐鈊輕笑著,大手輕輕闔上我的,「紅星不容易看見,因為它不亮。」

      「藍星龐大、很快流逝、耀眼奪目,紅星微小、長久存留、不求特別。」自顧自地說著,我想就是這樣吧?因為很快就要消失了,所以才要耀眼一點、巨大一點,讓大家都記住它,相較之下,紅星可以在星空存留很久,所以不在意這麼微小,反正它不怕離開的太快,沒人會記得它曾經存在過,「真是強烈的對比。」

      多看了藍星幾眼,我不覺想著,這顆藍星,很快很快的……也要消失了嗎?

      「不過都快世界末日了,再美也沒意義,都要毀滅了不是嗎?」托著下顎,我感嘆著。

      美好的事物只存於一時,終有消逝的一天。

      「世界末日?」聽見我的話,嵐鈊挑高了眉。

      「你不知道嗎?今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馬雅人預言的世界末日。」這件事應該傳得很快吧?國家大事呢。

      「換紀日罷了。」語氣裡帶了些溺愛,大手攬上我的頭,嵐鈊意味深長地說著,「是太陽的週期,人要面對一個新的一切。」

      他比了個四,「那天世界將會被黑暗壟罩,再見到光明的時候,大約是四天後,聖誕節。」

      「是嗎?」我對他的話半信半疑。

      四天沒有太陽?聽起來頗荒謬,不過太多科學家在那天做了不太可能發生的假設,哪個人說的是真的呢?誰會知道。

      「你不害怕嗎?如果照你所說,要去面對全然不同的世界,你不怕嗎?」我打趣的問著。

      「不怕,我已經找到確實的歸屬了。」嵐鈊說的話有些玄異,隨後他反過來問我,「那妳呢?妳不怕?」

      「有什麼好怕的?」我神態自若地回答,畢竟我對未來不寄予希望,現在毀滅,我又該怕什麼?

      人,怕的是來不及完成的夢想、來不及達成的願望,他們怕毀滅帶走一切,因為他們還想做太多事情了,可是我無欲無求,何必怕呢?

      若真要說出渴望的事,那應該就是死亡吧,我歪頭望著他,「我倒希望世界快點毀滅呢。」

      「為什麼?」嵐鈊瞇起眼,看似有些慍怒,「妳該好好珍惜生命。」

      珍惜?我已經夠珍惜了啊,人總有一天會步上離世,那只是早晚的問題,重點是,死後我能帶走什麼?記憶?快樂?過往的幸福?我什麼都帶不走,什麼都不會記得。

      重複生活。

      「生命是很可貴,但,人是為了什麼去珍惜生命的?」我對著他失笑著,留下再燦爛的一切,只是徒然,沒有人會記得,「何必珍惜這短暫的性命。」

      「因為妳還活著。」他忽地幽幽開口,身軀倏然撲向我,一個沒留神他便將我壓制在地,「妳還活著,妳的人生還在等待妳為它們添加色彩,不是嗎?」

      我怔了怔,撇過頭,「無意義啊,為什麼遲早要消逝的生命,我還要用盡全力去撐著?為了誰?」

      「為了妳自己。」

      他將我的頭扳向他,「人就是為了自己而活,為自己活得快樂、活得精彩!」

      「你怎麼說得好像你不是活著一樣?」

      要我珍惜生命,珍惜現在的一切,他說得好似他已經……珍惜不到了。

      要比體溫,我也比他不像活著吧。

      如此冰冷的身體,彷彿屍體,我還活著,這樣的我都還活著了。

      「呵。」細長白皙的手指撥開了我的瀏海,「也許吧。」

      然後,俯下頭,溫柔地吻上我的額。

      他的唇,停留在我的額頭上,我攏著眉,試圖推開他,「你這樣會引人遐想。」

      「這裡沒人。」他的視線停留在我的唇上,捧起我的臉龐,頭再度俯下。

      感受著雙唇傳來的溫熱,我該推開他的,卻只感覺內心一陣顫抖,晶瑩的淚珠併出眼角,順著頰邊留下。

      為什麼這個吻也那麼熟悉?

      舌尖輕輕撬開我的貝齒,更深入的吻著。

      我無力將他推開,甚至很眷戀現在這個吻,淚水不斷滾滾湧出,嵐鈊是誰?今天不是初次見面嗎?我在哪見過他了?

      怎麼會,那麼地懷念……

      雙手突然環住他的腰,我不自主地回應他的吻,久違的吻,我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就是覺得好熟悉,他是誰?究竟是誰?

      我記不起來啊!

      嵐鈊這個名字、像星星般耀眼的藍色髮絲、他的聲音、這片無光害的草原、他的吻,都如此熟悉!是誰?是誰?是誰?是誰──

      電光火石之間,我大力推開了他。

      「我見過你對吧?」我啞著嗓子問著,酸澀的滋味湧上心頭,是為什麼而產生的我卻不知道,只使勁地忍住哭泣,「你……是誰?」

      憂傷的笑容覆上嵐鈊的面頰,他僅笑而不答。

      「不記得了嗎?」我感受得到他語氣裡載滿悲傷,眼淚又泛濫。

      站起身,我失控地抱著頭,我不記得什麼了?到底是什麼啊!

      「我是誰?我忘記什麼了?為什麼!不要、不要──」

      嵐鈊一個箭步上前,緊緊抱住我,「別哭。」

      手指抹去我眼角的殘淚,他臉色忽然大變。

      「是嗎,是這樣嗎……」扣緊我的雙肩,嵐鈊把頭埋進我的肩臂,渾身不斷顫抖,「原來如此……」

      對於他的話,我感到莫名的恐懼。

      望著他俊俏的臉龐也落下淚水,我心一陣抽痛。

      「我還以為我好不容易等到妳了。」加重抱緊我的力量,他咬著牙,淚水滑落他的臉龐,低在我的肩上,濕潤的淚水。

      等我……嗎?

      「換紀日根本不算什麼。」他慘然一笑,「這對我來說才是世界末日。」

      伸出手,我試著將他的淚水抹去,嵐鈊倏地抓住我的手腕,含情凝視著我,「之所以妳不會害怕,是這樣嗎?」

      「這個世界對妳來說就是世界末日,妳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他的聲音哽咽著,捧著我的臉龐,嵐鈊又輕輕落下淺吻,幾秒後他緩緩離開,神情顯得不捨,「我不能太自私。」

      「妳很眷戀吧,那個世界。」頭轉向天空,嵐鈊牽起我的手,在草原上慢慢走著。

      瞠大雙眸,我側望著他,眼裡載著不解,「我……眷戀?」

      我不貪生,也不會刻意去求死,對這世界完全沒有任何一點留戀,不在乎自己是否存於這世界上,如此珍貴的生命,我選擇忽視,放棄了讓它繽紛的機會。

      都已經自甘墮落到這種地步了,我對世界還會眷戀嗎?

      從口袋掏出東西,拉起我的手,將東西遞上,把我的手緊握,移至胸口,「送給妳,最後一個禮物。」

      「最後一個?」我下意識抓緊了手裡的物品,這禮物代表什麼?「為什麼要送我?我和你之間的關係是什麼?我是不是忘記什麼了!告訴我!」

      我該知道嵐鈊是誰的,我得知道,他一定、一定是我很重要的人……

      紅了眼眶,我手洩著他的衣角,哭得泣不成聲,「拜託……至少在末日前,讓我知道一切……」

      「看吧。」他忽然笑了起來,「妳還留戀著一切,所有的記憶,捨不得抹去,不是嗎?」

      臉頰滑下淚水,溫熱的淚珠,滴滴答答,落在我的臉上。

      嵐鈊陪著我哭了。

      「不、不要哭……」哭啞了聲音,我著急地想擦掉他的眼淚,「我的心好痛……」

      一點都不難為情,很自然得把話說出,這種心痛的感覺,是否也曾發生過?

      手環住了我的身子,嵐鈊的眼淚不停滴落,但是他還微笑著,「我好想要這樣自私下去,把妳永遠留在我身邊……」

      「但是我聽見了,妳心中對那世界的呼喊,妳還活著……還活著啊!」

      活著……

      我還活著。

      還在跳動的心臟,還在持續的生命,還擁有著一切。

      對呀,我還活著。

      好像還有事情,我還沒去做,我還想做什麼?盡情的活著嗎?和那個……深愛的他?

      深愛著誰?我目光忍不住緊揪著嵐鈊,是他嗎?

      「你愛我嗎?」我冷不防地開口問道,手指撫上他的臉龐,「我……愛你嗎?」

      「我愛妳,很愛哦。」嵐鈊深情地望著我,突地笑顏逐開,「只是妳知道嗎?藍星,和紅星,註定是無法再一起的。」

      「幸福雖然短暫,但卻令人滿足。」

      半晌,我只是一昧地盯著他,腦袋一片空白。

      我是紅星?

      想起方才他對我解說的那些星星,我搓揉了手臂,冰冷的感覺又藉由接觸面傳來。

      我是冰冷的,就像紅星一樣,不求突出,卻……

      還活著……

      「嵐鈊……你是藍星吧?」戰戰兢兢地問道,我害怕他要給我的答案,如果他真的是藍星,不就代表……

      『在宇宙裡,藍星是質量最大的恆星。』

      『而且溫度最高、體積最龐大,比太陽還大哦。』

      『藍星的壽命是最短的。』

      很快……流逝……

      都已經流逝生命了,所以他不畏懼世界末日。

      「騙人!」我激動地揪住他的衣領,氣憤地大聲咆哮,「怎麼可能死了!你既然說我還活著,那我這活人的眼中,你也是人啊!」

      「如果可以繼續活著就好了,可惜我是藍星。」

      兩句話,泯滅了我所有的希望。

      我記不起來嵐鈊是誰,但也無法接受……他消逝的事實。

      我知道他很重要,對我這個人來說非常重要,對……名字……我怔了怔,不敢相信的瞪大雙眼。

      我是誰?我叫什麼名字?

      「不用想得太複雜,妳就是妳。」似乎讀到了我的慌亂,嵐鈊聲音輕柔地給予我安慰,「還有人在等妳呢。」

      「你呢?」那溫柔的聲音,一刻就撫定了我不安的情緒,我把頭埋進他的胸膛,低聲問著,「要走去哪裡?我們一起走……」

      習慣性的依賴,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我知道我需要他,不可或缺的存在。

      「吶,妳可以再對我說一次嗎?」嵐鈊避開了我的問題,「我想聽妳說我愛你。」

      我頓了頓,對他的要求沒有半點猶豫,「我愛你。」

      這是事實對吧?我是愛他的吧?至少潛意識裡是這樣。

      雖然不記得了,可是這樣的熟悉感,不容我猶豫。

      「謝謝。」撫著我的臉頰,嵐鈊就著我的唇扎實地吻下,我不再感到困惑,反而很迷戀這一刻,他的唇慢慢離去,吐出的氣息覆蓋了我的口鼻,我紅著雙頰,與他相望。

      「妳知道什麼是世界末日嗎?最愛的人就在面前,卻不能將她留住,比起那天崩地裂還來得痛苦。」手指緊交扣,他直勾勾地望著我,千百萬種情緒交雜在他的神情裡,「也許換紀日是要來洗滌心靈的日子吧……」

      「只要想著最心愛的人,那些人說的天災人禍根本就不足以畏懼了,妳看,我現在還能吻妳、擁抱妳,我已經……什麼都不怕了……」

      他的淚,滾滾滴下,我錯愕的看著他流淚的面容。

      頓時天空一陣雷聲,我反射性地看向天空,愕然發現星空裡的星群居然在舞動著。

      一顆又一顆的流星,劃過天際,在此時此刻,天空下起了流星雨。

      空中刮起了強風,髮絲被吹徐地在空中飛舞。

      我看見了。

      那好幾根紅色的髮絲。

      「時間到了嗎?」嵐鈊昂起頭,望著這不安分的大地,澹然失笑,「希望,妳可以不要忘記我,但我希望妳能幸福。」

      「你不走嗎?不、走!我們一起走!」我慌亂的絞住他的手,為什麼這麼篤定我該離開了?不行!我無法想像沒有他的世界!

      嵐鈊是我、很重要的人啊!

      「我,是藍星。」嵐鈊勾起淒美的笑容,倏地鬆開握緊我的那雙手。

      身子突然變得輕盈,風輕輕一吹我的身體竟被帶到風中,我慌忙的想抓住嵐鈊的手,風卻將我越吹越遠──

      「只要活得幸福,在妳的世界,就不會有末日的一天的。」距離遙遠了,我看不清楚嵐鈊的臉,但他的話還是傳進我的耳裡,「只要妳相信,妳會幸福。」

      隨後,一片黑暗無情地砸下來,我再也看不見他了。

      「滴、滴、滴──」

      迷迷地睜開眼,眼睛適應到的沒變,一片黑。

      『還有很多人在等著妳,該加快腳步囉。』

      猛地抬起頭,我慌忙尋找著聲音的源頭,但眼前無盡的黑暗使我看不見任何事物。

      像是在一個密閉的空間,我卻不陌生。

      『只要相信自己,就走的出去,快!快沒時間了!』

      黑暗像永無止境的代表,我看不見前方,也無法後退。

      早已習慣了黑暗,這樣的我……我定定地望著未知的前方──還奢望著陽光。

      沐浴著日光的那種感覺,我還渴望著能再擁有一次。

      還在躑躅著什麼。

      『什麼都不用顧忌,妳還活著,相信自己的生命是還能舞動的,跑!快跑!』

      聲音開始變得焦急,催促著我邁開腳步。

      用力地眨著雙眼,眼前還是一片模糊。

      看不清楚,在這黑暗中,我要怎麼離開,根本被束縛住。

      『束縛住妳的不是黑暗,是妳的不確定,妳還在猶豫。』

      愣了愣,心中頓時充滿疑惑,我還在猶豫?還有什麼事情值得我猶豫?

      因為不想忘記而留戀嗎?那我寧願永遠迷失在這黑暗中,也不願將之遺忘。

      『不要讓我成為阻擋妳離開的路障,我是希望妳幸福的!妳可以記得一切,和未來的妳一起存在!』

      聲音變得清朗起來,不斷在我耳邊迴盪。

      跑……要跑……雙腳不自主的快速奔向前,前頭彷彿有什麼東西指引著我,看不見的光,隱埋在心中的希望!

      『快點!』

      使勁地向前跑,好像快要抓住了──希望之光!

      為什麼我對這世界充滿不信任、毫無所求,只因為我身處在黑暗的絕望中,我想起來了!我全部都想起來了!

      我還要!我要我擁有的人生、我的生活、我的朋友、我的家人、還要我的──愛情……

      猛然停下腳步,回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一頁一頁掀開曾經擁有的美好回憶,我和他點點滴滴的過往。

      「嵐鈊……」來不及清點完回到記憶裡的一切,我顫抖的喊出名字,不受控制地淚水汨汨湧出,「葉嵐鈊!」

      『我好開心、好開心……妳還記得我……足夠了,謝謝妳……』

      『我喜歡妳……葒芯……請妳幸福!』

      原本輕飄飄的身子,一瞬間被吸進一個固體內,扎實的感覺,毫無違和。

      好像失去了什麼……心好痛……

      「嗶──嗶──嗶嗶──」

      眾人注視的目光紛紛往我身上扎來,我的意識模糊著,只能隱隱約約聽見身邊傳來陣陣驚呼聲,「葒芯!」

      別吵我。

      下意識地想翻身躲開這吵雜的聲音,身邊卻忽地被用力搖晃。

      被搖地我不得不睜開雙眼,一道刺眼的光線又差點讓我闔上眼,我看著圍在我身邊的人,先是閉上眼,然後,再睜開。

      瞳孔漸漸適應光亮,周圍的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瞧,宛如看到稀有生物的模樣。

      「葒、葒芯?」一個女孩摀住嘴,不住喊出聲,「她醒了!」

      緊接著是一名歲月滄桑的女人上前,緊緊抱住我,「葒芯……媽媽就知道妳不會丟下我和妹妹的……」

      頭忽然劇烈地疼痛,我蹙起眉,手捂著頭,記憶有如閃電劈入腦海,僅僅一秒鐘,所有的記憶回歸大腦。

      「……媽?」眉頭緊皺,我細想著現在在我床邊的每號人物,「咦……爸呢?還有……嵐鈊!」

      只見他們個個都面有難色,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肯說。

      『如果可以繼續活著就好了,可惜我是藍星。』

      這句話烙印在我的腦海裡,我怔了怔,隨即暈厥過去。

      真的有東西失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只要活得幸福,在妳的世界,就不會有末日的一天的。』

      『只要妳相信,妳會幸福。』

      一望無際的草原,我坐在草地上,仰頭觀望星星。

      果然是沒有光害的地方,星星盡情綻發出自身的光芒,好不耀眼。

      天空中有一顆特別明亮的星星,吸引了我的目光,它發出藍色的亮光,閃爍著。

      可是很快就會消失的,這是你告訴我的唷,嵐鈊。

      只要我相信還能夠擁有幸福,我可以的,能夠堅持下去,請在那之前存在於我心裡。

      凝視著星群,我忍不住落淚,「嵐鈊,你是藍星,」

      我都想起來了……

      嵐鈊從小就體弱多病,無法在烈日下站超過二十分鐘,常常一星期就有四天跑醫院,這樣的他卻為了我撐起病弱的身軀,每天揚著笑容來上學。

      或許是天意吧,好不容易兩情相悅,嵐心對我告白,我幾乎開心到快要落淚,但隔天地震卻沒預警地來了。

      還記得當時地搖的好厲害,那天輪到我值日,嵐鈊在門外等我,我急著想趕快把值日生工作弄完以便回家。

      地,就這樣搖起來了。

      我們學校靠海,是地震影響最嚴重的地方,幾公尺以外都受到波及,大家一直以為很堅固的學校眨眼間倒下。

      根本來不及反應,天花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鬆落,我本來應該要被砸死的。

      嵐心卻衝到我身後把我護在懷裡,本該砸中我的碎石,硬生生砸上他的背脊。

      只知道他到死前都保護著我,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道了好幾聲不用怕,回溯的記憶讓我不禁紅了眼眶。

      那樣虛弱的他,竟為了我奮不顧身。

      輕輕地闔上眼,腦袋回盪著那些話。

      『又相反了,藍星的壽命是最短的,也很稀少,反而紅星壽命很長,而且還很小、溫度又很低。』嵐鈊輕笑著,大手輕輕闔上我的,『紅星不容易看見,因為它不亮。』

      我原本只想安分的做自己,你那耀眼的光芒一出現就鎖住我的目光,冷冽的心也因為你而溫暖起來。

      像是太陽一樣照耀了我的生命。

      『你不害怕嗎?如果照你所說,要去面對全然不同的世界,你不怕嗎?』

      『不怕,我已經找到確實的歸屬了。』

      『因為妳還活著。妳還活著,妳的人生還在等待妳為它們添加色彩,不是嗎?』

     

      『我好想要這樣自私下去,把妳永遠留在我身邊……』

      『但是我聽見了,妳心中對那世界的呼喊,妳還活著……還活著啊!』

      『我愛妳,很愛哦。只是妳知道嗎?藍星,和紅星,註定是無法在一起的。』

      『幸福雖然短暫,但卻令人滿足。』

      『只要想著最心愛的人,那些人說的天災人禍根本就不足以畏懼了,妳看,我現在還能吻妳、擁抱妳,我已經……什麼都不怕了……』

      『只要活得幸福,在妳的世界,就不會有末日的一天的。』

      『只要妳相信,妳會幸福。』

      「答──答──」

      淚水浸濕了衣襟,我抬眼緊盯著那顆藍星,牽強地勾起嘴角。

      忍不住雙手掩面小聲低泣,好痛,這樣的傷太痛了,感覺不哭出來,支撐著自己的就會全數瓦解。

      我相信、我相信!

      會找到的,真正屬於我的那份幸福,我允諾你!

      「嗚、嗚嗚……」低聲抽泣著,我不受控制地全身顫抖,絞著雙手,身邊沒有依靠……悲痛地緊握拳頭,手心卻接觸到布狀物,我愣了愣,攤開手掌。

      一個用不織布縫製而成的藍色星星,上頭繡了兩顆眼睛,嘴角揚起大大的弧度,笑得相當燦爛。

      不自覺被星星的笑容感染,我傻傻地露出微笑,心裡的傷痛無法比擬,看見這隻藍星娃娃卻想跟著擁有那份單純的笑容。

      即使是一點點的快樂、一滴滴的幸福,我就還能相信,就還能有力量走完人生的旅途。

      要添加色彩,對吧?

      眉間忽然舒展開來,慢慢地、一步一步,傷痛不會消失,但是可以縫合,雖然難過,其中也擁有著美好的回憶。

      是呀,還有一切。

      幸福不會等人,不過她會給人放膽去追逐的時間。

      我已經從世界末日的枷鎖掙脫了,對於未來我不再去畏懼,也許世界末日那天,真的如他所說,洗滌心靈,煥然重生。

      做那快樂的自己。

      病床上躺著一個男人,他滿臉倦容,閉眼已好一陣子。

      我的父親,因為那場地震的碎石擊中,到現在還沒清醒。

      不過,想必父親是和我一樣困在末日的絕望裡,等著對的那個人來指引,宛如嵐鈊。

      「爸,快醒來吧,大家都在等你哦……」

      別擔心,爸爸,你和媽媽鶼鰈情深,幸福像小石子布滿在你們的腳下。

      不要怕。

      末日不會來的。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