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蜃景02

      「石先生,這裡差不多好了。等等我打給電力公司和自來水公司,請他們恢復這裡的水電。」水電師傅走出屋子,靠近我身側。

      「你看到了嗎?」我依然望著那扇圓窗。

      水電師傅沿著我的目光看去。半晌,納悶地問:「什麼?」

      女子沒再出現。水電行派來的工人當中並沒有女人,在我抵達開啟門鎖以前也不可能有人進出屋內。頂樓突然出現一個女人這種事是不可能的。

      我火速進屋,衝向樓頂。那中式建築中少見的閣樓,從小就是我的祕密基地。除了做功課和上學,我大半時光都耗在那裡。

      每層樓的樓梯之間相隔著一點五公尺的狹窄走廊。走廊邊一概設有一扇對外窗。為了通風,窗戶全都被打開了。

      火急火燎地抵達最上層,走廊一側僅有一扇結滿蜘蛛網的門扉。

      我轉動門把,門閂發出刺耳的咿呀聲。

      閣樓上空無一人。   這是當然的。我心想。認知到自己又看到那個女人的幻影。

      口袋裡的手機傳出震動,或許是公司為了詢問前未婚妻或我的下落,又傳來了訊息。

      我的前未婚妻是個美麗的女子。既美麗又聰慧。

      三年前轉調進入公司本部時,是她作為前輩,協助我適應當地的業務。

      我們很聊得來,久而久之變成工作之餘也會相約吃飯的關係。

      她說,我很令人好奇。

      「這是好事嗎?」我笑笑,用吸管攪動面前的冰咖啡。

      「不知道。但你總是散發出某種神秘沉穩的氣息。」她露出惡作劇般的笑臉。  

      一切都好似命中註定,我們走到了一起。並在去年年底定下婚約。

      然而,再怎麼幸福,那股錯覺依舊如影隨形。彷彿潛伏於暗夜的鬼魅般。

      我為這股縈繞不去的妄想困擾,終日惶惶不安。

      明明一切都很完美,我和她之間,從來不曾猜疑或摩擦。

      然而,那個女人的幻影卻在這時找上門來。那女人在那件事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只要那個女人出現,我便莫名的焦躁,甚至被恐懼緊緊揪住心臟。

      那樣的幻象無論身處白日或夜深人靜之時,都會毫無徵兆的出現。

      是的,那個僅僅只是幻想。只是因為我不配擁有如此的幸福而產生的幻覺而已。

      即便如是自我安慰,我卻無可避免地變得神經質。再一次,我又開始毫無預警地從辦公桌前跳起來,或從什麼都沒有的地方逃開。

      我腦袋一片混亂地目送水電工程車駛離,像個行屍走肉般回到屋子。

      屋內的霉氣減輕不少。日暮從一分為二的窗簾間流入,與向外延展的血泊重疊。而我望見那抹晚霞般的橘紅所產生的心緒,或許只有嗜血如命的殺人鬼能夠理解也說不定。  

      拋下暫置玄關的行李箱,我蜷縮進填充物幾乎塌陷的沙發,任由睡意襲來。

      恍惚間,信手扔在茶几上的手機似乎震動個不停。

      我是個十惡不赦的人。當發現出現在夢中的女人並不是前未婚妻時,這種感觸更是強烈。陰暗、潮濕、令人打從心底發寒的顫慄感,是這幢父母留下的房子至今僅存的觸感。

      我的父母並不像別人家那樣恩愛。或者該說,他們表現恩愛的方式與眾不同。

      我稱作父親的男人喜歡外面的女人更勝於母親。

      出門在外時,父親扮演著溫文儒雅的讀書人。對那些心花怒放的女人微笑,替她們開車門,然後發動引擎往不知道在哪裡的汽車旅館揚長而去。

      而在家的母親和我,只能看到父親細框眼鏡後面那雙陰冷的眼睛。

      母親呢?對公然偷情的父親,總是冷眼以對   。像個怨婦⋯⋯不,這種狀況已經不能說「像是」,而是「實實在在」的怨婦了。

      猶如報復一般,母親也只讓父親看見善妒的一面。用盡全力抵抗父親永無止盡的惡意。

      「重英,你回房裡。」每當父親這樣說,我絕對不會照做。

      因為就算在房裡,也會聽見母親嬌喘似的哀號。

      每當聽見這個指示,當時的我一定會到閣樓去,然後將門鎖起。從小便是如此。

      父親回家的時間極不一定,有時半夜回來,有時清晨。

      無論在外面與女人廝混到幾點,他都不會離開家超過二十四個小時。母親也從未在外過夜。

      仔細一想,沒有娘家的她其實是無處可去。或是,出自不甘心的心情,倔強地死守著這個家。

      母親的抗議僅止於狠狠瞪視扇自己一巴掌作為毆打開頭的丈夫。

      有一次,我在閣樓待了好幾個小時,感覺尿急不得不下樓如廁。一開門,就從扶手的縫隙間看見下面一層樓的詭異光景。

      只見換了一套西裝的父親打著領帶,正準備往樓下走。而半裸的母親躺臥扶手旁,身上似乎沾上了某種白色的東西。在陽光下反射出銀色的光芒。

      當下,父親短暫停留,細長的眼睛睥睨著狼狽不堪的母親。

      「妳開心了吧?這就是我給予那些女人的愛意⋯⋯妳這貪心的傢伙。」父親幾乎是咬著牙,從牙縫間吐出惡毒而冰冷的話語。

      我呆站在原地,望著父親步下樓梯。整棟房子迴盪著他甩門離去的回音。半晌後,母親輕輕挪動身體,消失在縫隙間。

      我猜她應該是去拾回散落各處的衣物。至少她再度出現時,已經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穿好了衣服。

      這次是真的結束了吧?我當時心想。

      我每一次都這樣想。這一次可能就會到極限了、撐不下去了吧⋯⋯如果他們分開,會不會比較好?那樣的話,我又會怎麼樣呢?跟著媽媽的話,應該能多看看她的笑容吧⋯⋯

      我總是幻想,這樣的生活有一天會結束。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