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03、使人潮濕的雄性氣息

      「阿囡仔,你是他們誰的同學嗎?」

      「咦?」

      「他們幾個囡仔的阿爸阿母、兄弟姊妹我都認識,你是啥人啊?」

      汪齊軒突然有種被拷問的錯覺,緊張兮兮地道:「阿伯,我是陳立揚的補習班同學啦。」

      「陳立揚?」

      「嘿啦。」

      慶幸他老家那種鄉下地方大多講臺語,小時候跟著爺爺奶奶學了不少,汪齊軒能聽得懂也講得出來,與這個疑似陳立揚親人的中年男子還能夠進行簡單的對話。

      「陳立揚的同學來看伊出將哦?無簡單呢,伊的同學都很驚伊的。」男人側過身拍拍他的肩膀,雖然對方看似瘦弱,但一掌按在他肩上的時候仍讓他感覺很有力,「我是陳立揚的阿伯,你叫啥物名?」

      「……阿伯好,我叫汪齊軒,整齊的齊,車干軒。」

      「齊軒哦?我們將團叫做振南軒你敢知影?也是這個軒!」

     

      男人知道他是陳立揚的補習班同學之後,雖然看上去仍十分有威嚴,但明顯親切很多,拉著他跟他解釋陳立揚扮的神祇是「柳將軍」,名字喚作柳鈺,手持「板批」跟「羽扇」來懲罰妖魔鬼怪,是八家將之中最兇狠的角色,位列「前四將」,擔任將團內的攻擊主力。

      汪齊軒覺得這些特徵都和陳立揚的外在形象重合,不知道是無心或刻意為之。

      說著說著便到了休息結束的時間,陳立揚的伯父身為振南軒將團團長,自然必須歸隊,丟下一句「改天來咱的將團看看」就匆匆跑進了隊伍裡。

      所有陣頭成員陸陸續續回到崗位,家將們仍然板著臉孔跨穩馬步,好像一種備戰的狀態,汪齊軒從陽光照在他們臉上閃爍著的晶瑩就可以知道所有人都汗如雨下,在臺灣這種氣溫時不時就要飆升到三十幾度的天氣迎神遶境,估計他們生來最嚴峻的挑戰。

      整個慶祝誕辰與祈福儀式一直持續到下午五點多,這三個多小時裡汪齊軒一直蹲了又站站了又蹲,幾個月以來他不是待在家裡、圖書館就是補習班讀書,什麼運動都沒有做,身體狀態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明明只是想意思意思看一眼、打個招呼就回家休息的,可是想到陳立揚談到八家將就變得喜悅無比,以及眼前認真又敬業地完成一次任務的模樣,他不想就這樣草率的離開。

      陳立揚帶給了他從未想像過的震撼。

      每個投射出來的凌厲眼神掠奪他的視線,每個步伐跨出並踏在地板上的噠噠聲再毫無阻礙的衝破他的耳膜,順著血管流進他的心臟,撞得心窩咚咚作響。

      在這裡的陳立揚是光彩奪目的,不是擺著混混姿態讓人懷疑他出現在補習班可能性的高中生,不是手裡拿著Q版柯基圖案零錢包會害羞的大男孩,也不是阿伯口中同學都懼怕的對象,這裡的陳立揚與眾不同。

      等到圍觀的人群慢慢散去,陣頭團隊也開始收拾一路上留下來的鞭炮餘燼,汪齊軒想了想,也許陳立揚需要休息一會或是進行善後工作,最後決定不打擾對方,彎下身揉了揉腿便邁步準備往捷運站走去。

      「——汪、汪齊軒!」

      後背包倏地被人跩住,汪齊軒踉蹌了幾步才站穩,扭頭一看,是柳將軍的臉譜卸了一半的陳立揚。

      「啊、嗨,我有守約哦。」

      「我知影啦,我有看到你,阿伯也有跟我說。」

      「你真的很厲害,熱得要死你還能堅持這麼久。」

      陳立揚抬起頭望了四周一圈,接著二話不說握住他的手腕,「這裡太多人走來走去不方便說話,我們去旁邊。」

      「喂你、」

      汪齊軒本來想對陳立揚吐槽只要跟他說一聲他就會自己走過去了,不必拖著他,但在手腕肌膚感受到對方傳遞過來的滾燙後,他又抿住了嘴唇沒有將話接下去。

      陳立揚將他帶到了角落的陰涼處,和人群拉開一段距離,相對的,他們卻離得很近,汪齊軒甚至能聽見對方因為匆匆趕來而急促的喘息聲,整個人溫度高得像是剛從烤箱出爐,吐氣都是濕熱的。

      「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剛好讀書進度有超前,所以就當作休息放鬆來看看。」

      語畢,汪齊軒側過身鬆掉一邊的背帶將後背包轉到身前,拿出他在遶境途中進便利商店買的一罐瓶裝烏龍茶。本來想在陳立揚休息的時候拿給對方,結果被對方的阿伯逮住,給不出去,放到現在沒有變熱茶也該不冰了,再拿出來給人家有點白搭的感覺。

      「喏,你阿伯說你們休息的時候不能打擾,結果就放到現在。」將飲料塞進陳立揚手裡,汪齊軒撇過視線,面對那半張沒卸完的神明臉譜他覺得違和又窘迫,「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就買了烏龍茶。」

      陳立揚扭開瓶蓋就往嘴裡灌了一口茶,並隨手抹了一把額頭和脖子上的汗水,「……謝啦,你那時候可以叫其他人拿給我的,不過也沒關係啦!我阿伯這個人比較規矩怕事,你應該嚇到了吼?」

      「不會啦,他聽到我是你同學之後感覺蠻開心的,還跟我講了很多八家將的事情。」

      此時的陳立揚又是那個話多又隨性的大男孩。

      汪齊軒還記得眼前這人剛剛奪目的面貌,可佈卻十足威嚴。對方的相貌雖然也和那副妝容一樣兇狠,但他想,這人的性格如此,如果卸去所有妝容之後,大概仍是沒多少人能夠將兩種面貌連結起來。

      「他很開心哦?因為你是第一個來看我跳八家將的同學吧!我之前給我們班同學都發了名片,沒一個理我。」陳立揚聳了聳肩,原本只是稍微紅潤的耳根又變成充血的模樣,「而且我同學大部分都很怕我,有因為我像混混才怕的,也有因為我跳八家將怕的。」

      「你沒有比較好的朋友嗎?」

      「都在將團裡了,我每天下課就是趕回團裡練習,哪有那個美國時間交朋友。」

      「哦。」

      「你……不怕我嗎?」陳立揚盯著他,狹長的眸子眨了眨,像在進行試探。

      對方以現在的臉做這種舉動詭異又好笑,甚至仍未意識到這點,有意無意向他靠近。

      汪齊軒正躊躇著該說怕還是不怕,陳立揚身上的汗味就混著一股雄性氣息強勢地佔據他所有知覺,接著四目相對,讓他掉進那雙深邃無底的眼眸。

      他再逼迫自己冷靜,也禁不住發軟的雙腿。

      再有那麼一個碰撞就要直接跪地。

      汪齊軒想著,究竟是他高估自己的自制力,還是低估了陳立揚的影響力。

      與李瑋昱那種溫文儒雅的花美男類型不同,陳立揚有著的是比同齡男孩更成熟的男子氣概,渾然不覺地在他周身狂放地張揚,不保留任何餘地;在那之後又是稚氣未脫的模樣,巧妙的介於少年與男人之間。

      「……怕的話,我還會來這裡嗎?」汪齊軒別無他法,只能忿忿地咬牙道。

      「哈,對、對!那個,我有東西要給你,你等我一下嘿。」

      陳立揚說完便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等到對方再返回原地的時候,已經將臉譜卸得乾乾淨淨,不再是神轎前威風堂堂、斬妖無數的柳將軍。大概是匆忙地清洗過而使得臉、脖子甚至衣領全都是水跡,白色汗衫的胸口處深了一個色階。

      「來,這是我託我阿伯給你求的。」陳立揚攤開掌心,手裡是一個用紅色香火袋裝著的平安符,嘴裡噙著笑容,汪齊軒細看才發現對方門牙兩側有明顯的虎牙,悄悄地從唇縫露了出來。

      汪齊軒正要開口道謝並將東西收下,陳立揚接下來的舉動卻讓他渾身細胞都開始叫囂著瘋狂亂顫,方才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平撫的情緒一瞬間又高昂起來。

     

      這人繞到他背後在幫他綁平安符——

      溫熱的指尖捏著紅色線頭從汪齊軒的下巴處拉到頸後,雙手抵在脖頸兩側,俐落地將繩子打上一個結,平安符這才穩妥的落在他的脖子上。

      陳立揚靠得很近,汪齊軒甚至有種對方的胸膛就緊貼著自己後背的錯覺,還能呼吸到對方吐出的氣息,他心裡的雷達因為偵測到危險而嗡嗡嗡地響起警報,警告他如果再不逃離就會被擊潰。

      「好了,唔,保你健康平安、學業順利……這間廟很靈的。」

      「……謝謝。」

     

      「——陳立揚!你在摸什麼魚啦!快來幫忙收拾東西回板橋了!」

      陽光的顏色已經開始轉為昏黃,所有人在光線下看起來都變成了橘紅色,虛偽地掩蓋住來自心理與生理的潮紅,汪齊軒忍著想彎下身攙扶膝蓋的念頭,揚起下巴提醒道:「……有人在叫你。」

      「我們陳老大很兇,我要趕快走了,你……要跟著我們回去嗎?去將團看看?」

      「我要在吃晚餐前回家,改天吧。」

      「好吧……嗯、那……補習班再見?」陳立揚的手指蜷曲著停在半空中,要揮動的手要揮不揮,笑容不自然地僵成一個角度,汪齊軒將他的模樣望進眼裡,猜想著自己是否讀出了留戀的訊息。

      「嗯,掰掰。」

      等到陳立揚走遠,汪齊軒往後一靠,背抵著牆滑慢慢落到地板上,全身的力氣像被抽乾了一樣,只有身體自顧自地哆嗦著,還汗津津的。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內褲又熱又濕,彷彿因著春夏交際時悶熱的空氣受了潮,在這個天都還沒完全暗下來的時間點,在人來人往隨時都可能被注意的環境裡,在象徵神聖莊嚴的宮廟內,只和裡頭的神祇隔了一面紅磚牆。

      這不對,這很不對。

      ——如果汪齊軒與陳立揚正共乘著一台火車,那麼他想,他們剛才大概面臨了第一度的軌道偏離,將行駛向一方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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