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02、神明出巡的護衛們

      啊,忘記帶傘了。

      下課鈴聲響了一陣,汪齊軒走出教室,一股泥土味混在潮濕的空氣當中撲鼻而來。五、六月份是容易下雨的時節,早上出門的時候才被提醒記得帶把傘,結果說了一聲好之後轉頭又忘了。

      一個準備大考的考生除了國英數社自之外大概什麼都記不起來。

      正躊躇著要去福利社買把傘,還是披件外套蓋在頭上快速衝進捷運站,汪齊軒就被走廊最末端的談話聲吸引了注意。

      「……你拉我來這裡,想跟我說什麼?」

      比起陳立揚略顯嘶啞低沉的煙嗓,那人的音調要再高一些,並且十分沉著冷靜,這就是全校數一數二的資優生所展現出的自信,在許多人眼中便是耀眼的星星,遙不可及。

      「那個、李瑋昱!我、我喜歡你很久了!雖然不知道你對同性戀是怎麼想的,但我還是希望能在畢業前把這份心意傳達給你……」

      汪齊軒就讀的高中是個男校,男生向另一個男生告白的場景不會少見,尤其對象又是總帶著一雙桃花眼、笑臉待人的李瑋昱。

      站在李瑋昱身前的那個人汪齊軒認得,是和李瑋昱的同班同學,從高一開始就一直同班到高三,也是經常同李瑋昱玩在一起的團體當中其中一人,相貌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甚至是不少女孩子會喜歡的類型,這些年汪齊軒少不了羨慕又嫉妒。

      要怪就怪他們太沒交集了,他對李瑋昱的認識僅限於一個窗台的遠觀。

      汪齊軒自認不是畏畏縮縮的人,不是光讀書而不懂世事的兩腳書櫥,壯起膽子和混混模樣的陳立揚說話也不會太難,但對於戀愛經驗零鴨蛋的他來說,要以一個隔壁班同學的身分和對方交流甚至告白,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何況比起李瑋昱,甚至現在正和對方告白的那人,他覺得自己大概就是想吃天鵝肉的癩蝦蟆。

      汪齊軒長得不高,也不愛運動,看看自己像白斬雞一樣的身材,總是在思考是否應該上個健身房;他自認眼睛不大,不會放電;鼻子不挺,常懷疑自己是不是小時候不小心撞扁了;嘴唇薄唇色也淡,人人都說嘴唇薄的人無情無義難伺候,他不迷信面向,但如果他是別人,壓根就不會對他產生想接吻的念頭。

      躲在牆角探頭望去,只能看見李瑋昱的背影,無法確認他是以什麼樣的神情面對眼前這件事,但光看他抬手輕拍對方的肩,慎重地向對方欠身,汪齊軒就得以喘一口氣。

      「謝謝你的這份心意,但對不起,我不想傷害你,我一直當你是哥們……你會找到比我更好的人的。」李瑋昱輕輕攬了攬對方,「指考加油。」

      汪齊軒沒有將他們的談話聽完便閃過視線繞路離開了,並不是因為他就此肯定李瑋昱不討厭同性戀或有可能接受男的,而是他其實害怕接下來的談話內容會是和社會風氣相同的偏見。

      至少在踏實地接觸他的白馬王子之前,他想保留一切理想中的美好。

      汪齊軒趕到補習班的時候渾身沾滿了水氣,用來遮雨的制服外套濕了一片,沒地方晾乾也就算了,最糟糕的是教室幾乎沒有空位可以坐。

      因為在學校多待了一陣子,毫不意外的踩在遲到邊緣。

      眼看講師再過幾分鐘就要進教室上課,汪齊軒快速地搜索一圈,視線最後落在一個眼熟的背影上,旁邊恰好空了一個位置,他思考了半晌,便繞過幾個桌子來到位置上,在陳立揚挑起眉略顯吃驚的神情中將書包一放,落坐對方身旁。

      「呃、嗨……」

      「那個……介意我坐你旁邊嗎?」

      「……不會。」陳立揚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有些緊張不安,相對的,在課堂上偷偷觀察人家還問東問西的汪齊軒倒還更冷靜些,對方挪動了一下椅子,讓他坐的寬敞一些,並道:「那麼狼狽,沒帶傘哦?」

      汪齊軒將制服外套掛在椅背上,並從書包裡拿出筆袋、講義和筆記本,「忘了,蓋外套跑著來的,家裡有好幾支雨傘不想浪費錢多買。」

      語畢,陳立揚沒有繼續接話,點了點頭便開始做起昨天講師指定的數學題目。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汪齊軒覺得今天的陳立揚比起昨天那種隨心所欲、積極且有些多話的模樣要收斂許多,甚至像個模範生一樣堅持不在課堂上聊天、睡覺或是滑手機,看著十分神奇,所以便沒有主動搭話。

      ……估計還在為Q版柯基圖案零錢包害羞吧?

      /

      「爸、媽,我去圖書館讀書哦!」

      「好,不要讀太晚,早點回家吃飯。」

      汪齊軒雖然說謊但還知道要打草稿,抓了幾本講義將後背包塞得滿滿當當才踏出家門。

      週六,他如約前往三重。

      那天他只是隨口應和,畢竟和陳立揚這種不清楚骨子裡什麼模樣的人接觸,擔憂害怕是免不了的,但後來幾天去補習班,側臉被對方那雙狹長的眸子幾乎快盯穿了洞,好像他如果不赴約就不會罷休。

      還沒走到名片上的宮廟地點,就已經看到一長串的隊伍停在捷運站外頭,銅鈸鑼鼓樂器響徹整個區域,接著在敲鑼打鼓的伴奏下從陣中走出好幾個人,在神轎前頭一一紮穩馬步,有種蓄勢待發的感覺。

      那群人個個都畫著相似卻又有著不同細節的臉譜,服裝的部分也不太一致,有的露出肩膀,身上罩著紅色肚兜,有的穿著白衣,頭上戴著一頂白色的高帽;手上所持的道具也十分搶眼,有的手持羽扇與類似刑杖的長棍,還有諸如魚枷、木桶、火盆、蛇及銅錘等等,汪齊軒想這些大概是各司其職的緣故。

      他努力探頭在陣中尋找陳立揚的身影,最後定睛在一個體型與對方相仿的人身上,臉上的臉譜就像是章魚的腳,嘴角兩側法令紋處是倒勾章魚腳形狀的曲線,而眼睛是一個不對稱的黑色三角形,紅色的嘴唇則呈現不規則的扭曲狀,眼歪嘴斜的模樣。

      不知道是因為臉譜非常繁複而看不清楚臉部表情,那人顯得莊重又充滿威嚴,並和一個衣著相同的人領在前頭,擺動手中的羽扇和刑仗,並隨著音樂節奏在空中畫了個半圓跨出一個很大的步伐,踩在地板上的同時發出聲響聽起來穩重有力。

      汪齊軒不是第一次看到八家將,不過因為小時候被嚇壞的那個記憶很深刻,除此之外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也是一個原因,所以如果碰巧遇到路上正在遶境他都會嘗試繞路,這麼近距離的看陣頭表演是頭一遭。

      以前爺爺奶奶都會告訴他,八家將是神明出巡時的護衛,負責維繫秩序,也身兼安宅鎮煞、捉鬼擒妖的任務,在遶境的時候也會幫信徒收驚解厄,奶奶覺得他當初或許是看到了家將們正在捉拿的「不乾淨的東西」,不過年時已久,汪齊軒已經無法再加以考究。

      遶境的陣頭隊伍光是一個定點就得停留十幾分鐘,等到好不容易跟著隊伍來到一座宮廟裡,就已經過了將近兩小時,汪齊軒來得晚,拖拖拉拉地等到快中午才出門,現在想來遶境的路程或許早已走了一半,而他只是走了另一半的路程而已就覺得精疲力盡,又熱又渴。

      比起前幾天連續不間斷的綿綿細雨,今天顯然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陳立揚到底怎麼有辦法裹著那種厚重的妝容和繁複的服裝,在大太陽底下撐那麼久還可以面無表情地繼續表演?

      半小時過後,奏樂陡然暫停,演出總算是告了一個段落,汪齊軒望向方才跳八家將的人群個個板著臉去到角落稍作休息,接著有幾個像是宮廟或是將團的工作人員紛紛上前餵水和食物。汪齊軒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明明是應該放鬆的時間,他們彼此卻毫無任何談笑?

      思索了半晌,汪齊軒決定繞過人群,打算靠近陳立揚所在的地方,不料卻被一個身穿黑色T恤的人擋在身前,T恤的胸口處印著和那天陳立揚給自己的名片一樣的字——振南軒,他仰頭一看,是個頭髮斑白、有些削瘦的中年男子。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我要去那……」

      「神明休息的時候是不能打擾的。」

      「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紀較長,眼前的中年男子一開口就讓汪齊軒為之震懾,就算沒有破口大罵,還有一點臺灣國語,那種不容違逆的氣勢也足以讓人落荒而逃。

      男人接著從國語轉回臺語,口齒明顯清晰得多,「家將們開臉之後就具有神格,袂當黑白開講,不然會被鬼神認出他們的真身是普通人,紲落去儀式就會無路用,你如果過去的話會影響著他們。」

      汪齊軒不敢做任何反駁或提問,只好就此作罷,「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些。」

      「嗯。」男人點了點頭,便轉過身和他一樣望著同一個地方。

      仔細端詳,去除掉臉上皺紋、老斑等歲月的痕跡,汪齊軒居然覺得男人跟陳立揚有些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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