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第五章

葉寄鴻沒有學醫。

他上了軍校。

在美利堅讀完高中之後,他報名去了軍校。

這幾年,遙遠的東方,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孫先生革命成功,建立了中華民國,但他卻把大總統的位置,讓給了袁世凱。

消息傳到這邊的時候,已經是幾個月之後了。

他認識的一些留洋學生都很憤慨,紛紛怪孫某人太軟弱。

他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只是在想,在留洋學生中尚且如此,那國內的罵聲應該更加多吧。不過陶成章已死,黨內應該不會有什麼威脅了。

他稍稍放下了心,還是很擔心陳先生的。他這幾年的生活,先生資助了很多。

他已經不像當時那樣不平和不甘了。

先生說得對,上海之於世界,雖不至,如浮游之於天地,但也是口井。那時的他,既沒有讀萬卷書,也沒有行萬里路,井底之蛙罷了。

「咚咚」兩聲嚮,他思緒從遠方飄了回來,轉頭一看,是他的室友。

「走了,軍事課了。」

葉寄鴻點點頭,一個翻身,利落地從上鋪翻了下來,跟著室友小跑進教室。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瘦弱的十六歲的學生了。

……

上海的下午,陽光燦爛,活力十足。

一個身穿革命軍服裝的軍人急匆匆地跑進了院子裡,「少帥,他們,他們又鬧了。」

正閉目眼神的周行錯微微皺眉,「鬧了袁世凱就能下來嗎?孫中山賣了他們,他們還在為他賣命,愚不可及。」

旁邊的軍人神色焦急,顯然是還想說什麼,但閉目的周行錯沒有看見,只聽他繼續說:「隨便抓幾個學生,在牢裡放一會兒,他們就知道安靜了。」

他說完,半晌沒有聽見腳步聲,於是睜開眼,發現那通傳兵還在,「怎麼?聽不見?」

「不是……」

「那是什麼?」他略微有些不悅。

「是……他們來圍少帥府了。」

周行錯一愣,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又閉上了眼,享受陽光打在他身上的感覺,「他們要什麼?」

「要……要我們放人。」

「哪個?」

「前天抓了一批學生,那些學生裡,有他們校長的女兒,蔡逢秋。」

這個名字有點熟,周行錯問:「那個春夏秋冬?」

「是,蔡家的春夏秋冬。」

蔡家,十年前因為蔡啟言要來上海這邊的大學教書,而舉家遷至上海。

這幾年,比他本人更出名的,是他的四位閨女。

逢春,逢夏,逢秋,逢冬。

大女兒逢春,是上海第一位女教授。

二女兒逢夏,是一位有口皆碑的女商人。

前面二位都已婚。

三女兒逢秋,女大學生,曾經因去一些燈紅酒綠的飯店聽那些女人唱歌而出名。在很多人眼中,與那些歌女舞女為伍的逢秋,是蔡家的恥辱。但卻是上海灘最年輕有名的書法家、畫家。

四女兒逢冬,是上海灘三歲讀《詩經》,五歲能作詩的天才。

「蔡逢秋?」周行錯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想來是有了興趣。

「不是蔡家的恥辱嗎?怎麼有那麼多人為她請命?」

他笑了笑,站了起來,「來人,更衣,我倒要去看看這恥辱生得怎番模樣。」

……

關蔡逢秋的牢房戒備並不森嚴。

她一不是江洋大盜,二不是殺人狂魔,三更不是一些著名的民主人物,她只是一個學生運動的倡議人,因此她的牢房離門口很近,一身軍裝,筆挺瀟灑的周行錯,沒走幾步便到了。

不需要獄卒指點,他便知道了誰是蔡逢秋。

她一個人在牢房中央席地而坐。

這個牢房裡並不是沒有關其他人,只是她就那麼靜靜地坐在那裡,就那麼靜靜地把她跟其他人區分開。

她的麻花辮很長,到了腰間,額間有些碎髮。

牢房里有個小窗子,光從窗子裡透了進來,原本在望光的她,聽見了腳步聲,便回頭看了來人一眼。

就這冷冷淡淡不帶一絲情緒的一瞥,讓周行錯這個從來不把女人當回事的人,心裡被小鹿撞了一下。

然後就聽他罵了一句「操」。

跟著周行錯的人還以為他是不高興蔡逢秋沒有對他行禮,於是吼道:「蔡逢秋,見到我們少帥還不行禮?」

周行錯不知該罵那獄卒兇這位讓他心動的女孩,還是該感謝他。

因為他吼的一聲,蔡逢秋又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他聽見她清冷的聲音說:「只要有一點縫隙,就會有光。有光,夜再黑,也總會亮。」

周行錯知道他意有所指,「蔡小姐覺得,誰是光?」

蔡逢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望著他,嘴角微微上翹,問:「少帥,想成為光嗎?」

操!

周行錯在心底忍不住又罵了一句。

「我不想成為那道光。但我想,披上那道光。」

似乎是沒有什麼破綻的一句話,但蔡逢秋聽懂了,她罵了一句:「登徒子。」

周行錯聽了,微微一笑,「登徒子甚好,不棄糟糠。」

蔡逢秋內心冷哼一聲,「想不到少帥還讀過一些書,只是這張嘴,卻並不怎麼討人喜歡。」

周行錯聽了也不發怒,只衝著她勾了勾手。

蔡逢秋沒有動。

獄卒又吼了起來,「少帥讓你過來,你瞎了?」

蔡逢秋瞪了那獄卒一眼,皓齒咬了咬下唇,還是站了起來,走到了門欄邊,不情不願地說了句:「何事?」

周行錯靠了過去,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我這張嘴,你又沒有試過,怎麼知道討不討你喜歡?」

「你無恥!」蔡逢秋退開了幾步,罵出聲。

獄卒剛想大聲呵斥她的大膽,便被周行錯攔了下來,只見他笑意盈盈地道:「放蔡小姐出來。」

……

周行錯大發慈悲,親自將她送到少帥府門外。

那些學生見她被放了出來,都一窩蜂圍了上去。

「怎麼樣?沒事吧?」

蔡逢秋對他們搖了搖頭,然後轉身看向站在階梯上向下看的周行錯,道:「少帥,是有人打破了這密不透風的高墻,才有光,才有人成為了光,少帥這樣的人,才能披上光。」

「上海,乃至整個中華民國的光,都不是自然而然來的。」

「少帥,您若想披光,便要讓這光來。」

周行錯負手而立,看著在人群中閃閃發光的她,暗忖,這樣的人,怎麼會是蔡家的恥辱呢?是榮光才對。

蔡逢秋帶著學生們離開了。

他還站在原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少帥……?」

他的隨從終於忍不住喚了喚他。

「嗯?」

「少帥,人都走光了。」

「哦,是嗎?」他轉頭看了看身後的隨從,若有所思。

「這個蔡逢秋」,他道:「很厲害呢。」

厲害是厲害,但厲害的人可多呢,怎麼不見您誇呢?

怕不是,覺得人家漂亮吧。

當然這種話,隨從是不會也不敢說出口的。

……

下了課的葉寄鴻收到了一封自上海的來信。

上海?

他趕緊拆開信封,拿出信快速看了一下署名。

署名竟然是蔡玉關!

若說圓圓姐是他最為相熟的女性,那麼這位蔡玉關則是當之無愧的第二位。

蔡玉關是這位故友的表字,故友全名,蔡逢秋。

玉關是圓圓姐的歌迷,常常去華東聽她唱歌,而他那時也在華東做事,一來二去便熟悉了起來。

只是後來他去了其他的飯店,聯繫變少了。

她怎麼會給他寫信?

他仔細讀了起來。

信很短,沒有幾句話:

「圓姐出事之際,吾於蘇州。知曉圓圓一事時,已晚矣,悔之。欲聯繫汝,卻得知汝已離滬。未及,悔。四下探聽,方知汝已遠渡重洋。今寄書於汝,是為聯絡故友。望汝一切安好,順心。盼相逢之日,舉杯歡慶。」

葉寄鴻讀到「舉杯歡慶」時微微笑了笑,仿佛看見了那位以一人之力舌戰群儒為那些舞小姐們說話的蔡逢秋。他起身,立馬坐在書桌前,抽出信紙,沾了墨水,便開始疾書:

「圓圓之事,非汝能左右。切莫自責。吾尚安好,勿念。今閱故友之信,幸甚至哉,歡喜之至。望故友安好,以期來日。以期來日之中國。」

……

蔡逢秋放課之後騎著單車繞去書店買了幾本書後,才回的家。

回蔡家的時候,便看見院子外停了一排公家的車,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定是那周行錯來了。

她將單車緩緩停好,從單車前面的簍子裡拿出她的手提袋,也不進去,就在外面等著。

周行錯對她的心思,她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也從來不藏著掖著,她不苦惱,相反她還很希望這樣。自周行錯表達了他的意思後,學生遊行都變得和平許多,袁世凱的那些人沒有再來抓學生。這樣的結果,如何不好?

只是他隔三差五來騷擾她家人,卻是一件很棘手的事。

他時常來蔡家,美其名曰探望蔡校長,家裡人誰都知道他的醉翁之意。

可外人不知,外人還以為父親終於是屈服於強權,與他沆瀣一氣。

真是可惡。

她就站在陽光下靜靜地等著,也不閒曬得慌。

周行錯一出蔡家,便如福至心靈一般,朝右邊看了一眼,彎了嘴角。

他走了過去,把軍帽摘下,戴在了她的頭上。

蔡逢秋反應過來時,頭上已經戴上了周行錯那頂帽子。

她皺眉,把帽子摘了下來,「還給你。」

「不怕曬?」

「曬有什麼怕的。」

周行錯眼裡帶著笑意,接過帽子,端在手上,「袋子裡是什麼?」

蔡逢秋不習慣和他聊家常,將裝了書的手提袋藏在了身後,不咸不淡地來了一句,「書。」

周行錯感受到她的態度,也收斂了些神色,同樣淡淡地說:「為什麼不進去?」

「我找你有事。」

「哦?」他又來了興趣。

蔡逢秋抬頭正視他,「少帥的到來,給我家人造成了很多困擾,我希望,少帥不要再來了。」

周行錯覺得自己最近的脾氣好得不得了,她都這樣拒絕他了,他竟然還沒有發火。

「我不來可以。你嫁給我,我能天天在家看見你,這不就不來了麼?」

「你……你……」

蔡逢秋面紅耳赤,半天說不出話。

這句話說出口,周行錯也驚了驚。

他原本以為,他只是追著她玩玩而已,卻沒有想到,他已經在心裡想了這麼遠了。

似乎……真的是個不錯的選擇?

「你真是……你一不了解我,二又沒有跟我相處過,怎麼能隨便說出這樣的話。再就是,你喜歡我什麼?」蔡逢秋又羞又惱。

周行錯還沒有見過這樣的她,發現了她另一面的心情,實在是很愉悅。

「我家有點冷,還有點黑。」他盯著她那雙清澈卻時常充滿智慧的眼說。

「嗯?」

他說什麼?她怎麼聽不明白。

智慧的眼裡帶了些迷惑。

周行錯笑了,「所以需要一道光啊。」

蔡逢秋已經冷靜了下來,臉頰上的紅色也漸漸褪去,「少帥真是會說話。若沒什麼事,就容玉關先告退了。」

就在這時,騎著單車來送信的小童沒有剎住,竟是直挺挺地朝蔡逢秋撞去。

她幾乎呆在了原地,認命得等著這必然的撞擊,卻忽然被一個力道往旁邊一扯,後背裝進了一個胸膛。

蔡逢秋立刻反應了過來,轉身推開剛剛拉了她一把的周行錯。

被推開的人咬牙切齒,「蔡逢秋,你別不識好歹。」

他直呼了她的大名。

周行錯不生氣的時候已經是讓人望而生畏了,這一生氣,連一向膽子大的蔡逢秋都不免縮了縮肩。

「對……對……對不起。」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蔡逢秋望過去,是那個信童。

她看了一眼周行錯,收回了眼神,便走向信童,摸了摸他的頭,彎腰道:「沒事。」

信童點點頭,從包裡拿出一封信,「秋子姐姐,你的信。」

蔡逢秋接了過來,朝他笑著說:「多謝。」

信童被蔡逢秋的笑晃了眼,小臉通紅地道:「不客氣不客氣,應該的。」

說完,騎著車迅速離開了。

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的周行錯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命令道:「回府!」

原本站在遠處的隨從們聽見這一聲大吼,不敢怠慢,齊刷刷地跑了過來,護送周行錯坐上了他的專車。

蔡逢秋見著這一幕有些無奈,良好的教養讓她不得不走過去,敲了敲周行錯的窗。

良久,窗戶都沒有降下來。

她歎了口氣,打算離開。

「何事?」

轉身之際,傳來了周行錯的聲音。

他已經將窗戶降了下來。

蔡逢秋摸了摸胸前麻花辮的發尾,終於開口,「那個,謝謝。」

周行錯上下掃了她一眼,看見了她手裡拿著的信件,嘴上道:「原來蔡小姐還是懂禮節的。」

「……」

「開車!」

車隊經過,帶起一地灰塵。

「蔡逢秋有什麼朋友在美利堅?」

那信上的郵票是美利堅的,他不會看錯。

「啊?沒,沒有啊。」被問的人一臉莫名,他之前就聽命去查過蔡小姐的交友了,並沒有這麼一號人物。

「是麼?」

周行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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