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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聖泉

   奧良一行人駕著快馬,直往森林深處去。一開始尚有兩三個小隊並行,過一會兒就只剩下他們。越過胡爾一家的果園後,路便崎嶇了起來;趕路約莫半天的時間,眼前就再也沒有任何人為景象,原始得讓人以為穿越到了百年前。

      「沿著這條河往上游去,就可以到杉木鎮了。」白銀騎士說道。

      「河流啊……」奧良一嘆,那溪水已經快要見底,魚都擠成了一團,溪床底還浮著細細的絲線,像一條條白色的路。此時另一名白銀騎士駕馬而來,他是沒有負重,先去前方探路的人,「再往前走恐怕要做好心理準備。」他說。

      奧良走上岸,「有蜘蛛吧,魚眼瞎了,恐怕有毒。」

      「他說的是真的嗎?」留在原地的騎士問。

      探路的騎士看了看奧良說:「真是可怕的觀察力,輔祭大人的確說中了。通往杉木鎮的木橋已經滿是蜘蛛網,我看不見鎮裡的情況,情況不怎麼樂觀。」

      四人互看了一眼,「麼辦才好呢?」沙德問。

      「進去!」「請求支援!」

      奧良跟騎士同時說道。

      白銀騎士搔搔頭,「你瘋了!雖然歐文司令說,輔祭大人行動果決,但現在應該等候支援比較安全吧?」

      奧良笑了,「目前人手緊繃,支援前來還要半天,如果村子裡有人員受困,豈不是失去良機。」

      「有勇無謀。」另一名騎士說,「村子裡面的情形尚未明瞭,輔祭大人,你果然還是太年輕了,萬一步入陷阱怎麼辦?」

      「陷阱?縱使是惡魔的陷阱,我也要如履平地般踏過去!」

      白銀騎士大嘆一氣,擺出一副「這傢伙沒救了」的表情。

      「走了,沙德!」奧良聳聳肩,上馬後頭也不回地向前奔去。

      「喂──你這小子!等等──」騎士無奈之下,先用飛鴿傳了訊息,接著快馬跟上。過了幾個彎道,沙德才勉強跟上奧良,「怎麼了,不像平常的你。」

      「還很新。」

      「很新?」

      「不會錯的,水裡面的蜘蛛絲、魚眼瞎掉的比例,都告訴我蜘蛛入侵村子,應該都還不算太久。」

      「但這樣也太亂來了吧,你要一個人進去村子?」

      奧良挑起眉毛,「說什麼傻話,你要陪我去。」見沙德一時不知道要說些甚麼,專心騎馬的奧良有個瞬間,閃過一抹難得的微笑。

      一行人到了杉木鎮的木橋邊,就如同騎士所說,整個木橋都被蜘蛛網掛滿。雖不見蜘蛛爬行,但細細白白的網子,把幾乎把橋包成了巨大的繭,還有許多細絲像瀑布般,垂到了水裡。就更別說一旁邊的樹林,周遭猶如下滿雪般,遍地白網。

      「輔祭大人……」騎士駕馬擋住了奧良,「雖然歐文司令表示,就讓我們隨您的意思行動,但是……眼前這個情況……」

      「是啊。」另一名騎士也前來,「就算你可以驅除蜘蛛,救出村人。但杉木鎮孤立難援,萬一被包圍或者暴露我們的行動,太危險了。」

      「杯水車薪。」奧良回答。

      騎士們一愣。

      「你們總覺得,我們這杯水救不了已經著火的森林。但是,如果我們才是那惡火呢。」奧良伸手,沙德馬上遞上了一個手持式的小香爐,裡面已經燃好了炭火與香材。

      「等等──喂──」

      但為時已晚,奧良輕踢馬腹,一個虛晃越過了騎士。

      「火是上天允諾的光明權柄,普照世間無所缺遺。化香氣為烈焰,如焚風、如烈日、如龍息、如聖炎、如天火。藉神憤怒之貌,燃起吧,審判的火光──」

      奧良語畢,深吸口氣,朝薰香一吹。

      粉紅色的香氣飄散而出,那是相當稀有的白檀麝香,輕盈地隨風飄上天空。

      下一秒,只見香爐放出熊熊烈火,在眾人面前吞噬了整座木橋,還發出陣陣霹靂霹靂聲。天空的香氣,也化成條條火星,如慧星般墜落到前方的村落。遠遠地就能看見,村子完全陷入火海,黑煙竄天,喊叫聲四起。

      騎士呆在原地,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接受眼前的現實。

      ──奧良徹底瘋了。

      「好了,這下我們還剩下什麼?燒成焦炭的蜘蛛嗎!」白銀騎士喊道,一隻手握的劍柄,相當不確定,眼前的奧良神智是否清醒。

      奧良聳聳肩,把香爐交給沙德。「村民。」他冷冷地說,接著駕馬前進,橋面雖然焦黑但沒有半點損壞,只有蜘蛛網被燃燒殆盡而已。馬匹走上去,發出清脆地達達聲,馬蹄甚至一塵不染。

      「走了──」奧良回過頭喊道。

      騎士互看了一眼,嚥了驗口水,遲疑地向前。

      剛看到村子門口,就看到一個小女孩飛也似地跑上前,後方還跟著一個氣喘吁吁的中年男子。

      「您、您是輔祭大人吧。」男子好不容易才追上女孩。

      「不,輔祭是這一位。」騎士說道。

      男子一愣,這才轉過去面對奧良,「抱歉抱歉,我沒想到輔祭竟然……竟然這麼年輕。」

      「是年輕的哥哥──」女還喊道,繞著馬跑了好幾圈。

      奧良皺起眉頭,沙德頻頻使眼色,要他收斂一點。

      「我是杉木鎮的鎮長,羅布,這是我的女兒薇蜜。剛剛火焰驅除了蜘蛛,還治療了村民的身體,真得太神奇了!萬分感謝!」村長語畢後,一路上依然頻頻道謝;不久,一行人就進到村莊之中。此時大多數的村民正在整理家園,有些人修理門窗,有些人把儲存的物資給左鄰右舍。

      奧良等人剛到村前廣場,一個黑影的氣息襲來。騎士回頭看向村門口,是蜘蛛。喔不,應該說是長著蜘蛛腳的怪蛇,細長的腳把蛇身微微撐在空中,左右搖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竟然變異成這樣子了嗎,不但有毒,速度還很快。」騎士按著刀劍,要大家退後。

      奧良聳聳肩,「羅布先生,叫村人通通不要出村子。」

      下一秒,怪蛇衝上前,騎士同時拔劍。一道火光閃燃,剛越過村門的蛇化成灰燼而逝。騎士一愣,他的劍才離開劍鞘一半。

      奧良瞥了一眼,毫不在意地繼續跟村長對話。

      兩名騎士隊看了一眼,那無疑是聖火的守護結界,一種高階到只存在於教科書的夢幻技術。不過兩名騎是更加確定的是,眼前的奧良用了更加驚人的咒法。他不但燃燒了蜘蛛網、用聖火淨化了村子裡的毒素、讓村民恢復健康、還佈下防禦性的結界……這些事情,竟只凝縮在一個咒語中。

      而且,施完高階咒法的奧良,竟如此神態自若,彷彿家常便飯。

      「抱歉抱歉,奧良的脾氣有點我行我素。」沙德雙手合十,對著騎士說道。

      「啊──」騎士發出意義不明的長嘆,這顯然已經不是用我行我素四個字,就可以輕描淡寫的了。

      「他是怪物。」他們最後這麼說。

      沙德默默點頭,瞥見奧良微微皺起的眉間,只好無奈一笑。他覺得應該找個時間跟騎士們說,奧良的聽力比一般人好上太多了。

      一行人在村長家開了個會,村長表示幾個禮拜前,大家就發現周遭的溪水開始乾涸。雖然灌溉渠道還有水,但為未雨綢繆,村人還是上山調查了一番,但都無功而返。

      「一定是水源頭出了問題。」村長嘆口氣,「但是再上去的森林就是禁區,聽說森林裡住著許多魔獸,一般人根本到不了源頭。」

      「那您有見過一名金色短髮的騎士,菲斯嗎?」騎士問。

      「金髮?啊──這麼說起來的確是金髮啊。不過,他真的是騎士嗎?」

      「什麼意思?」奧良問。

      「前一陣子去探勘的村人,救回一名青年。他全身是血,頭髮都被染成褐色了,一開始還以為沒救了。他沒有盔甲也沒有劍,也不是附近村子的人,我還以為只是迷路的旅人啊。」

      「現在呢,他現在哪裡?旁邊有人嗎?」

      「好了──奧良,別激動。」沙德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村長請說。」

      村長搔搔下巴,「我想想……他應該是一個人,畢竟恢復意識後沒有說還有夥伴。而且喃喃自語說,要去執行什麼任務,不久前就走了。」

      「走了?等等,你剛剛不是說他受重傷嗎?」騎士問。

      「不不不──我只說他全身是血,他本身倒是沒有受太嚴重的傷。等等,你的意思是,那些血應該是他夥伴們的嗎?」

      「雖然也可能是野獸之類的血……」奧良說,「不過這幾天他們一點消息都沒有,恐怕不樂觀。他有說要去哪裡嗎?還有,這些蜘蛛……」

      奧良剛說完,透過窗外傳來一閃火光,又有蜘蛛被防護結界燒成灰燼。

      村長擦了擦冷汗,「他沒有說要去哪裡,蜘蛛在水源枯竭前就變多了,但金髮青年離開後,村子只經過一晚就被蜘蛛攻陷。」

      「狼王聖泉。」村長的女兒插話。

      「薇蜜,你不可以進來,爸爸不是說過,大人正在說很重要的事情嗎?」

      「我也很重要!」薇蜜喊著,鑽到圓桌下方,村長抓了一個空。她接著從沙德的旁邊鑽了出來。

      「我們很需要別人幫忙,可以跟我說嗎,什麼是狼王聖泉?」沙德蹲下去問。

      女孩看著沙德,沉默不語。

      「告訴大哥哥,好嗎?」沙德用一貫大型犬般,無害的眼神看著女孩。

      奧良起了雞皮疙瘩。

      ──沙德真的很可怕。不知怎麼地,他每次都這麼想。

      「薇蜜!」村長站了起來,「不好意思,那只是童話故事而已,村子裡的童話故事。」

      奧良挑起眉毛,「既然是童話故事,說說也無妨吧。」

      村長一愣,「這……」

      「森林深處有狼王守護的泉水!」薇蜜喊道。

      村長的臉脹成了紅色,雖然努力擠出一抹笑容,但卻快步走了過來。「薇蜜──我要你現在馬、上、出、去!」

   奧良一把抓住村長的手,「孩子童言童語就算了,只是童話,對吧?」

   「啊──對!對!只是童話──」

      「我沒有要威脅你,羅布先生。但童話書裡也說過,聖職者有看穿謊言的能力。」奧良說道,一旁的騎士也站了起來,把會議室的門「碰」地鎖上。

      村長的臉,幾乎成了鐵青色,「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奧良的手握得更緊,村長額頭的汗水滑落到臉頰。最後坐回位置上,用力搔著頭:「我是為了大家好──」

      沙德嘆口氣,「奧良,你就是在威脅人家。」

      「我沒有。」

      奧良簡短地說,視線一秒沒有移開過村長的臉。雖然他的眼球是深邃的黑色,但當凝視別人時,眼中總有種若有似無的灰藍色調。

      幾乎所有的人都懼怕這種眼眸,不過,沙德倒是滿喜歡的。

      「好了好了──」沙德坐到村長旁邊,硬是擋住奧良,「羅布先生,我們是來幫助你們的,真的。」

      村長看了看沙德,最後大嘆一氣,說出所有的事情。

      狼王泉水是村子裡的傳說。據說北方森林中有一個凡人無法進入的祕境,那裡有一池冷泉。泉水千年不涸,是附近河流湖泊的源頭,也是大地養分的來源。

      泉水的守護神就是狼王,據說是一頭四五公尺高,活了千年的白色巨狼。若獲得他的認可,便可以用聖杯飲水。喝一口可以獲得力量、喝二口可以獲得勇氣、喝三口可以獲得智慧。若一口能飲盡杯中所有的水,便能獲得永生不死的神力。

      只是,數百年來抱持尋找秘境進入森林的人,都沒有好下場。要不就是在過程中遭野獸咬死,要不就是發瘋了。有更多人就這樣消失在森林深處,連家人都忘了他們的存在。

      「你們絕對、絕對、絕對──不能再走下去了!」村長抬起頭來,迎上眾人的目光,那怕身體微微地發抖。

      「有趣。」一名騎士小聲地說。

      「至於你們說的那個菲斯,就是在禁區交界附近發現的,顯然就是從森林裡面逃出來的。他醒來之後……好吧,我就直說了,那個樣子根本不像騎士;他已經被狼王詛咒了,瘋狂地說要上山尋找泉水,說要完成甚麼任務。大家聽不懂他的胡言亂語,也攔不住人,只好隨他去了!」村長說道。

      沙德看看奧良,又看看騎士們。

      此時,薇蜜蹦蹦跳跳地跑來,「大哥哥們要怎麼辦呢?」她轉了一圈說道。

      「上山!」「休息一晚!」

      奧良跟騎士同時喊到。

      只不過,這次「休息」這兩個字是從奧良的口中說出。

      騎士搔搔頭,「輔祭大人……您還真的、真的很難捉摸呢──」

      奧良聳聳肩,「羅布先生,感謝你的建言。這件事情事關重大,天色也開始暗了,不曉得方不方便借宿一晚?」

      村長嘆口氣,「好吧好吧──」他攤手,「我已經盡到告知的義務了,今晚請你們好好休息。五人的客房,對吧?」

      五人?眾人一愣。

      村長指著窗外,只見龍司裝模作樣笑著揮手。

      奧良發出又長又沉重的一嘆──「糟透了。」

      距離晚餐前還有一段時間,不過山上的天色暗得特別快。夕陽的餘韻已經消失,東方的天空繁星點點。兩名騎士護送村人到村外的水渠挑水,沙德在廚房幫忙。奧良跟龍司在村子另一邊,通往山上的古道入口附近。

      「你這傢伙,跟過來到底想做甚麼!」奧良沒好氣地對龍司說,只差沒用手揪住他的衣領。

      龍司露出一貫若有似無的笑容,「這真是巧合啊。」

      「少來。」

      「不不──我說的是真的,我跟輔祭大人總是很有緣份。」

      奧良皺起眉頭,「孽緣。」

      「原來聖堂的人也相信命運?」

      奧良語塞,他打從心底覺得龍司根本是一隻「老狐狸妖怪」。神出鬼沒、語帶戲謔,一副事不關己但是又三不五時出來攪和。早知道在佈下聖火結界時,就應該附加讓龍司無法靠近的條件。

      「我就直說了,輔祭大人,你執意在這邊過夜是有理由的吧。」

      「我只是不想要在夜裡上山而已。」

      龍司露出微笑,不過更精確來說,他不管甚麼時候看起來都帶著笑意。

      「聖職者可以說謊嗎?」

      「我沒有必要回答惡魔的問題。」

      「真過分啊──我怎麼會是惡魔呢。」

      「不然你說說你是甚麼?」

      龍司搔搔頭,「也許是老狐狸妖怪吧。」

      奧良苦笑。

      「不跟你鬥嘴了,蜘蛛的巢穴在這附近吧。難不成你覺得憑一己之力,可以在晚餐前消滅他們嗎?」龍司笑道。

      「你不也是這樣跟上來的嗎?裝模作樣的狐狸。」奧良回答。

      「哎呀,說嘴的功夫進步不少。不過先聲明一下,我可是比狐狸還要優雅呢。」龍司不以為意地聳聳肩,低語說了聲「解」,腰間的木頭吊飾幻化成一把等身高的手杖。不同的是,這次鹿角分岔般的頂端掛滿小玻璃瓶、彩帶、小錦囊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

      「花俏的狐狸。」奧良皺起眉頭,「走了──別耽誤時間!」他接著快步地走入古道。

      要接近那些古怪蜘蛛的巢穴,對一般人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從樹梢垂下的網子已經讓路寸步難行。越接近巢穴核心,就能發現附近的樹林已經開始死去。雖然尚有綠葉,但根部已經腐敗,連泥土都發出一股屍臭味。

      不過這對奧良來說,這絲毫不是問題。走入樹叢前,他低聲地說,「神賦予我權柄,是上天人間的代理人。我說光就應有光、說風就應有風、說散去惡靈就該退去、說粉碎魔障就該破滅,說道路就應有正道。」

      語畢後,奧良的權杖放出如燈塔般的光束,眨眼間就打穿了層層蜘蛛網,大地腐敗氣味頓時消散。躲藏在網中的不明生物,連哀號的時間都沒有,轉瞬化為塵土。

      「那東西是你們說的惡魔嗎?」龍司問道。

      一隻長有牛角的黑猩猩從樹梢上一躍而下,彷彿要偷襲。但之所以說「彷彿」,是因為牠下一秒就被奧良的權杖打入一旁的草叢中,短時間內再也無法行動。

      「惡魔?那些魔物連惡魔的眷屬都稱不上。」奧良頭也不回地前進,一路上所有的阻礙都沒半點作用。毒氣化作薰香、陷阱瞬間被解除,所到之處,魔物避之唯恐不及;總之,這條據說充滿危險的古道上,現在最駭人的不外乎是奧良本人。

      不久,兩人就來到一個洞穴口,一股腥臭味撲鼻而來。

      那洞口大約一個小孩高,周遭滿濕爛泥土混著植物的根,看起來一下雨就會崩塌。不過最讓人在意的是洞口散落者布料、鞋子、頭盔,以及一把繡黃色的劍。

      奧良盯著洞穴,結起聖靈的手印。

      「別緊張。看樣子,這裡人去樓空了呢,真是辛苦你了。」龍司說道。

      「你這傢伙,從剛剛開始就甚麼事都沒做。」

      「我討厭蜘蛛,也討厭蜘蛛網。」龍司悠悠地說,用手杖翻了翻洞口的東西,「看起來是聖職者的衣服,跟王國騎士的盔甲。輔祭大人,能夠吃掉成人的蜘蛛,放著恐怕很棘手吧。」

      「那是菲斯的盔甲,還有聖堂執事的東西。」奧良一嘆,從懷中拿出一條方巾,正打算把遺物撿拾起來。

      「要不我來吧。」龍司說道,「聖堂之人還是保持聖潔才好。」

      奧良一愣。

      「哎呀哎呀,別露出那種表情,我的心地其實很好的。」龍司笑著接過奧良的方巾,蹲了下去。但下一秒,軟爛的泥土裡浮出好幾個白色的圓球,濕滑滑地還牽著絲。圓球從頂端裂開,裂縫中是兩排人類的牙齒,有些則是綠色的眼球。

      龍司無奈一笑,「這應該就是惡魔了吧。」

      「嘖!」奧良皺起眉頭,周遭的腐敗空氣竟掩蓋了地底惡魔的氣息。正當他準備驅魔之際,那怪異的圓球倏地向上竄動,數十張嘴咬上龍司的衣服,接著迅雷不及掩耳之祭,龍司就被拖入爛泥之中,完全滅頂。

      「喂──真是的!就只會添麻煩。」

      「此言差矣!」龍司的聲音從地底傳來,見爛泥漸漸喪失水分,化為普通的土地。在一陣咚咚聲後,土表出現裂痕,鹿角手杖「碰」地一聲穿出地面;一旁的洞穴隨之塌陷,黃土漫天,最後龍司從一堆塵土中爬了出來。

      他一手把包好遺物的方巾交給奧良,另一隻手,拖著一個巨大的繭。

      剖開後,只見菲斯蜷曲在裡面。

      「其他人恐怕已經被活吃下肚了,這小傢伙幸運地很。」龍司說。

      奧良一嘆,曾是風光的騎士小隊長,現在竟落得這步田地。他隨即施展治療性的聖法,除去騎士身上的穢氣以及傷痛。「不過,你真的太瘋狂了。」他說道。

      「沒這回事──」龍司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進入巢穴最好的方式,就是被拖進去。我們可沒有多餘的時間,慢慢探索蜘蛛洞穴。不過那惡魔倒是逃了,他雖然稱不上強大,但是……」龍司看了看菲斯,「也絕不是一般人可以應付的,對吧?」

      奧良站了起來,「你能變出馬嗎?」

      「你這是打算借助異教巫術嗎?」

      「你救了菲斯。」

      「所以?」

      「我特許你施展巫術。」奧良撇過頭說道。

      龍司哈哈大笑,「真是不乾脆的男人啊──」他接著點燃符紙,讓灰燼慢慢飄上天空。不久,數匹駿馬從天而降,拉著一台以綾羅綢緞、金銀木雕、薰香珠寶裝飾的馬車。

      「跟天界借的馬車。」

      奧良看著馬車,好一陣子才說:「你到底是甚麼人……」

      龍司聳聳肩,「花俏的狐狸。」他笑道。

      兩人合力把菲斯搬上車,龍司輕拉韁繩,馬車就倏地升空。透過竹簾子,奧良看見整座北方山脈,這是他第一次在夜晚俯視整座山林。遠方平原的燈火是市中心,下方不遠處的火光是杉木鎮;那白白的炊煙升起,看上去是多麼平靜。

      馬車一轉,來到山的另一側。雖不是很清楚,但森林其他地方也有蜘蛛的巢穴,在月色下反射著銀白的光澤。蜘蛛築巢的地方跟水脈的流向,幾乎都在同一條線上……

      奧良抿起嘴,雙手不自覺地緊握。

      不久,他們回到了杉木鎮。奧量讓菲斯到村長家休息,一行人則在門外的長桌上用餐,準備著翌日早晨的行動。

      天還沒亮,一行人就已經在登山古道入口集合,不過龍司卻沒有出現。他說自己一天必須睡上十個小時保養皮膚,當然奧良並沒有心情陪他胡鬧,於是索性把他留在村子裡了。

      「不留下一人監視他嗎?」菲斯問道。

      「他無害。」奧良嘆口氣,「雖然很煩人。」他又大聲地嘆了一口氣。旁邊的騎士憋住笑意,沒有人能想到,奧良竟會露出比面對惡魔更無奈的表情。

      「不過話說回來,你的身體不要緊了嗎?」沙德問。

      菲斯聳聳肩說:「早好了,我可是比你強壯許多。」

      這是不幸中的大幸,雖然菲斯被包進了蟲繭裡,但只受到一些麻痺毒素的影響。透過奧良的祝禱與沙德的藥草,休息一晚後已經沒有大礙。

      「看到沒──這是騎士精壯的體魄!」一旁的騎士哈哈大笑。

      「真羨慕啊──」沙德說,「奧良,我們是不是也要鍛鍊一下?」

      「啥?」

      「鍛鍊體魄啊,奧良你幾乎整天都在看書吧。」

      「不、需、要──」

      沙德苦笑,不過這也是預料中的答案。

      奧良回過頭看了一下菲斯,「不過……你的恢復力真的很驚人,那可是惡魔的毒素呢。」

      「那就只是一個下等惡魔而已,要不是分神失手,我早成功了。」

      「成功得到狼王的泉水嗎?」奧良瞇起眼睛。

      菲斯一愣,「囉、囉嗦──大家各憑本事──」

      大夥騎著馬走了一段路,彎過幾個山崖之後,道路漸窄。最後只能放棄馬匹,步行前進。最後眼前是兩顆高聳入雲的衫樹,樹中間的走道鋪滿黑色碎石,還有一對叼著燭台的野狼雕塑。

      「我的印象只到這裡了。」帶路的菲斯說道。

      「你進去過?」奧良問。

      菲斯苦笑,「當然,不過我沒有到深處,走到一半就遇到了……」他停頓了一會兒,才從喉嚨深處吐出兩個字:「怪物。」

      「等等,你指的是狼王嗎?」騎士問道。

      「狼?不不不,我沒有遇見狼,那頭生物……」菲斯這起眉頭,搓了搓太陽穴,「那生物……誒?我不記得了。」

      騎士們噗哧一笑,「喂喂──你好歹也是上位的水晶等級騎士,實力接近白銀,怎麼會忘了?」

      「好了──」奧良打斷他們的笑聲,「很多魔法生物甚至惡魔,比你們想像中難纏。」他接著舉起權杖,用微光照了照古道的入口,確認無虞後,一行人隨之步入其中。

      原以為接近水源地的森林會格外潮濕,但沒想到卻異常乾爽。碎石子道路兩旁的土地猶如砂土,空氣中一點水霧都沒有;但高聳的杉木卻翠綠無比、石頭上布滿青苔,形成一種無法相容的違和感。

      一行人沿著山路步行數個小時,越過幾條乾枯的小溪,步上層層的板岩石階。雖然道路年久失修,但落葉泥沙下確有條石板小徑,一旁還有些斷牆與雕塑。

      「這沒有想像中偏僻啊,看看這些建築。」騎士聚起劍,敲了一下路旁的石柱,正當他要敲的二下時,奧良用權杖擋住他的劍柄。

      「別做愚蠢的事。」他說道。

      「看不出來,輔祭大人是個古蹟保衛者。」

      「如果你沒辦法分辨,哪些東西是用魔法雕塑出來的,勸你安分一點。」

      騎士一笑,「就一根柱子。」

      「你就一條命。」奧良短短地回答,接著轉身離去。

      騎士不以為意地聳聳肩,「不就是一些破舊的迷信而已,對吧?」他對著正在端詳一尊石雕的菲斯說道。

      菲斯這才回過神來,「是、是啊,只是破舊的石像而已。」他身旁的雕像長的像馬,脖子特別長,還有獅子般的棕毛。

      騎士哈哈大笑,「沒錯!破石像!」他用手敲了敲石像的頭,卻不慎弄破了一角,碎片掉落台階,一路發出喀喀喀的撞擊聲。

      前方的奧良猛然回頭,皺起眉間大聲喊道,「喂!我說你們啊──」但話才說道一半,他隨即閉嘴。

      碎片的喀喀聲,最後竟然以一聲「噗通」結尾。

      「下面有水?」騎士瞇起眼睛,看著他們走過的台階。不知何時,眾人身後已經漫起濃濃水霧,淅瀝淅瀝的聲音沿著石階而上。

      只見石板間冒出源源不絕的泉水。

      「這下你滿意了吧。」奧良一嘆,「快走!」

      一行人向前奔走,從石階往下看,稍早經過的乾枯山溝竟漸漸淹起水來;柱子的紋理、雕像的嘴吧、階梯的接縫也都湧出泉水,整座古道幾乎成了一條河。

      方才大家停留的地方,此刻已經滅頂。眾人邊跑,每個腳步都濺起水花,猶如在下大雨的路上奔馳一樣。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跑到了古道的盡頭,大家已經氣喘吁吁。

      那裡座斷成兩截的石橋,一旁是山壁,底下則湧起團團雲霧。

      「你來過這裡嗎?」奧良問道。

      菲斯搖搖頭。

      「管他的──」一名騎士說道,「反正這距離勉強能跳過去。」

      「這也要橋面夠堅固才行。」另一名騎士說,接著邊用寶劍確認腳下道路,一面向前來到斷橋的邊緣,微微往下一探。

      濕冷的霧氣向上升起,不一會兒,他的臉龐就蒙上一層水露。

      「看不見底啊──」騎士喊道,厚厚的水霧緩緩從山頂降下,水珠敲上頭盔發出鏗鏘聲。騎士抬起頭的瞬間,大量的泉水夾帶著亂石轟隆隆地從山頂奔騰直下;說時遲那時快,騎士一個飛撲,狼狽地爬回崖邊。

      他全身濕透,頭髮濕黏,滿臉是土,鋼盔已經被大水流沖下山溝。

      原本就斷裂的橋面,這下變得更加殘破。大水形成一道瀑布,在眾人眼前轟轟作響。別說是跳過去了,接近水邊就有可能被山洪吞噬。

      「怎麼辦?等水退嗎?」騎士問。

      「我們也沒多少時間了!」菲斯喊道。

      本來被眾人甩開的泉水又漫了上來,水彷彿從地面滲出一般,地勢較高的地方也不例外。不一會兒,大家的小腿肚已經泡在水裡,水勢越來越湍急,眾人就快要被沖下山涯。

      水雖然清澈,但其中卻混雜著一絲野獸的氣味。

      奧良舉起權杖,放出白光,低聲說道:「現身──」

      此刻,眾人腳下的水面出現一道陰影,影子延伸到瀑布上。隨著奧良的光源,陰影越來越聚焦,接著從瀑布裡踏出雙鹿蹄,一頭豹身、獅尾、蟒蛇頸的高大怪物,悠悠地從水幕中現形。怪物雖然從水裡來,但他身子光滑的沾不上一顆水珠;他的頭既像馬又像蜥蜴,獅子般的鬃毛伴隨著他的呼吸起起伏伏,翠綠色的眼眸中可以看見眾人的身影。

      奧良瞇起眼睛,「尋水獸。」

      「他是引發洪水的怪物!」騎士紛紛拔劍。

      就在此時,菲斯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就是牠,怪物就是牠……」

      奧良迎上尋水獸的目光,「大家小心,牠一路跟著我們很久了。」

      尋水獸側了側頭,上下端詳了眾人後咧嘴而笑,隱約能看到長滿尖牙的口腔,是怪異的淺紫色。

      「尋水獸是巫術的僕人,引發瘟疫的水災的魔物。輔祭大人,我看你還是先下手為強!」騎士說道。

      「只要殺了牠,這該死的洪水可以解除,就可以去找聖泉了啊!」另一名騎士喊道,接著在身上附加了聖靈的祝禱,一個箭步揮劍上前。奧良正要阻止,但騎士的刀劍已經落到尋水獸上,牠的頸子出現一條微微的傷口,土黃色的血液緩緩流出。

      騎士的笑容只浮現了那一秒。

      因為他隨發現自己的劍既無法繼續砍下,也無法收回,寶劍緊緊地卡在尋水獸的脖子上。另一名騎士見狀,附加了更強大的祝禱揮劍而上,但寶劍依然硬生生卡在頸子的另一端。

      尋水獸抬起頭來,兩名抓著寶劍的騎士就這樣被舉了起來。

      「蠢蛋──」奧良大喊,「快離開那個地方!」

      但為時已晚,尋水獸的鬃毛纏上了騎士二人的手腳與脖子,盔甲發出劈哩啪啦的破碎聲,聖靈的祝禱轉瞬就被破除。

      奧良正要施展另一個祝禱時──

      他的背後突然湧現涼意,彷彿有一根濕黏冰冷的舌頭,從他的頭頂一路舔到了腳底。分神的瞬間,尋水獸深深吸了一口氣,發出尖銳的馬鳴聲,只見騎士二人的皮膚乾扁下去,水分頓時被吸乾,手腳與臉龐轉瞬皺成一團。

      當鬃毛鬆開時,兩人已變成風乾木乃伊,重重墜地。

      「除靈短劍。」奧良伸出手,沙德連忙把一小瓶聖水,以及一根刻有經文的短木棒交給他。他單手用嘴咬開了軟木塞,把聖水淋在木棒之上,短木棒發出耀眼的白光,宛如一把匕首。

      尋水獸的綠色眼眸,在光線下顯得更加銳利。

      「你別過來──」菲斯倏地拔出寶劍揮舞,「我砍你喔──」他再次大聲地喊。

      「喂!冷靜一點,你這樣很危險──」沙德一手輕拍菲斯的身體,一手壓住他拿劍的手,不過顯然沒有辦法讓他冷靜下來。有好幾個瞬間,還差點被劍砍到。

      尋水獸微微向前踏了一步,菲斯硬抬起胸膛,但手腳微微發抖:「我可是皇家騎士!是聖騎士團的隊長!區區魔物──禽獸──我是不會輸的──」

      「你冷靜點!連劍都拿不穩了──沙德!快按住他!」奧良喊道。

      「真是的──我、我也想啊──誒!等等!」

      下一秒,菲斯發瘋似向前跑,但寶劍連水獸的皮膚都沒劃到;魔獸的頭一甩,就把菲斯連人帶劍頂飛了回來,翻了好幾圈。

      「乖乖到一旁待著!麻煩的騎士!」奧良喊道。

      「你沒資格指使我!」菲斯喊道,他的金髮混著泥水,變成淡淡的咖啡色,髮絲貼著因喘氣而不斷起伏的頸部,彷彿被樹根纏上般。但最讓奧良起了雞皮疙瘩的,還是他那說不出是恐懼還是瘋狂的眼神。

      在這個空檔,尋水獸雙蹄一蹬──

      碰!碰!碰──

      水下宛如有炸彈般,衝擊的能量不規律的在眾人周遭引爆,頓時天搖地動,水花混著泥石炸裂亂竄。奧良起初還能看見尋水獸,但在一個水花湧起後,那龐然大物竟消失在眼前。

      「聖者是引路之人,我在此為天上神的代理人,足跡速現──」吟唱經文的人不是奧良,而是沙德;他緊接著把手裡的聖灰朝天空一撒,有個模糊的影子一閃而過。

      「謝啦!」這已足夠讓奧良行動,他一個箭步跨到菲斯面前,尋水獸也剛好從那邊的水窪中浮現。這時機配合的剛剛好,奧良手上的匕首正好可以刺穿尋水獸的要害。

      但就在此時,那股冰冷濕滑的感覺,又再次舔上奧良的脊背。猶如一道冰冷的電流,讓奧良的手腳頓時麻木,一陣陣抽痛流竄全身,匕首跟權杖通通掉落在地,只差沒有暈過去。

      該死!奧良暗知不妙。只見尋水獸張開血盆大口,流著毒液的尖牙幾乎要碰上他的鼻尖。

      唰──唰──

      菲斯撿起了匕首,狠狠刺穿尋水獸的肚子,接著奮力向上一提,剖開牠的脖子。距離奧良幾毫米的怪物,宛如慢動作倒帶般,連悲鳴都來不及發出,就向後倒落在水漥中。

      「沒事吧!奧良──」沙德飛奔而來。

      奧良踉蹌地站了起來,眉頭緊蹙。他不明白那三番兩次妨礙他的東西是甚麼,自己身上的防禦魔法並沒有被解除,也沒有感應到惡魔。但那冰冷黏膩的感覺,總是在關鍵時刻出現。

      「光有魔法也沒甚麼了不起的嘛。」菲斯甩甩頭,把恢復成短木棒的匕首隨地一丟。而就在此時,天空上傳來一陣陣的吆喝聲,只見兩頭獅鷹獸盤旋數秒後,降落在奧良等人面前,上頭坐著兩名上位的白銀騎士。

      「我們剛剛都看到了,菲斯,你殺了尋水獸,是大功一件!」一名騎士說。

      「等等──那個是──」沙德正要說話,卻被奧良阻止。

      「你們是怎麼會來?」奧良接著問。

      「你們進入村莊前,他們傳了支援的飛鴿……」騎士嘆了一口氣,「為了國家犧牲了自己,真是不容易啊。」他接著朝已經乾扁的騎士屍體,合十默哀了幾秒。

      「不過,有輔祭跟著,竟然還是發生這種事。」另一名騎士看了看奧良,「看樣子你們也夠狼狽了,如果今天沒有騎士,你們還會這樣合法無傷嗎?」

      奧良用權杖微微按耐住沙德,硬擠出一抹笑容,「能用除靈短劍一擊除掉尋水獸,的確很不容易。」

      騎士呵呵笑了,「原來你也有乾脆的一面啊。」

      「我只是不想跟愚蠢的人爭論。」奧良冷回。

      「你說甚麼──你再說一次!」

      「我、說、了──我不想跟愚蠢的人爭論,菲斯用短劍除掉尋水獸我承認,但你們騎士三番兩次脫序行動,造成了很大的麻煩!」奧良說道。

      「少自以為是!」

      「彼此彼此!騎士團從頭到尾都沒有要合作,才是自以為是。」

      「合作?呵哈哈哈哈──開會時已經說好,騎士團有騎士團的做法,聖堂只要負責支援就好了!事實證明,你們連支援都做得很爛!爛、透、了──」騎士邊說,邊比了好幾個倒讚。

      奧良的太陽穴有青筋在跳動,「愚蠢之人。」他說

      這話再次戳中了騎士的怒穴,「你!你!你──」他的臉脹成了紅色,彷彿剛跑完了馬拉松,手不斷指著奧良揮舞,表情比剛剛的尋水獸還要猙獰。直到另一名騎士前來緩頰,沙德把奧良拉到了一邊,雙方這才稍稍冷靜下來。此時,不斷冒出的山泉也正漸漸止息。

      稍作重整之後,來支援的騎士表示,他們也在空中發現了蜘蛛絲的異相。來到這邊之前,在附近的森林中發現了一隻負傷的惡魔,形狀是一隻白色的大蜘蛛,不過背上卻長滿海葵般的觸手,觸手頂端是眼球跟牙齒。

      聽起來,便是之前從龍司口中逃走的惡魔。

      「後來怎麼了?」奧良問。

      騎士哈哈大笑,比出拇指在脖子前劃了一下,「殺了。」

      奧良端詳了眼前的騎士,雖然他們大多愛多大話,但眼前這兩位看起來並不是吹牛之輩,擊敗惡魔絕對有可能。

      「看起來,輔祭大人有所疑慮。」一名騎士說道,緊接著丟出個布袋,裡頭是一束束白色的觸手跟蜘蛛腳,「雖然這些東西也沒辦法證明惡魔死了,但我們的確砍了他。」

      那些東西的確是惡魔身體,切面俐落、不拖泥帶水,的確是被高手切下的東西。奧良取了一點到玻璃瓶中,注入保存液,打算之後製作解毒液。此時,積水退的差不多,眼前的斷橋也不再被山洪沖刷。

      由於距離遠了點,眾人透過滑繩過岸。對岸是條石板小路,雖然看起來年代久遠,但是石板卻都保存良好。沒有惡魔的氣味、沒有野獸的氣味、甚至沒有一絲森林的氣味,乾淨得讓人不自在。

      大家步行數里,隱約可聽見潺潺水聲,那是極為纖細的聲音。

      最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塊清新的草地,陽光輕灑猶如一幅畫。草地四周圍長著聳入雲端的巨木,樹的周遭頂佈下了魔法,讓人無法進入,縱使從天空俯瞰也無法發現此地。

      草地中間是一池泉水,中心有個不起眼的銀製小涼亭,底下立著一個金色女神像,迷你得宛如一隻妖精。女神近乎全裸,一手捧著花束,另一隻手指著天空,就在距離手指幾公分的地方,散開一圈水花。彷彿用手指戳破了一個水袋般,流水憑空出現,接著嘩啦啦地落入池水中。

      「聖泉!哇哈哈哈──聖泉是真的!」騎士喊道,不過連忙又閉上了嘴。湖水邊的草地上臥著一匹巨大的老狼,全身銀白的毛髮,彷彿把整座山的雪都背在身上。

      巨狼緩緩睜開眼--

      「鼠輩。」牠的聲音,彷彿可以把骨頭嚼碎。

      「不、不好意思……我們是為了調查旱災而來的。」沙德說道。

      巨狼坐了起來,看上去更加高大,將近有三層樓高。隨後嗅了嗅沙德,「膽小鬼的味道。」牠說。接著把頭轉過去看了看奧良,也吸了一口氣,「你──呵,自以為是的小鬼。」巨狼咧嘴而笑。

      奧良眉頭一蹙,微微張嘴,但又隨即咬牙閉上。

      「噗哈!看到沒──看到沒──」菲斯捧著肚子,一臉戲謔地看著奧良跟沙德,「狼王啊,我是王國聖騎士團的的一小隊長,菲斯。山腳下的泉水乾枯了,請問這究竟是怎麼回是?」

      巨狼微微挑起眉毛,「不久前來了個蜘蛛樣子的惡魔,結網堵住了水源,又來了隻尋水獸隨意改變水道。我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甚麼,但我無能為力。」

      「怎麼會呢?狼王大人如此神勇。」另名騎士說道。

      「我老啦──」巨狼低聲說,「再說,我的任務是守護泉水的源頭,並不能踏出這片草地。那些惡魔知道這件事情,於是就避著遠遠地作怪。呵,要是來到我面前,根本只是一群鼠輩!」巨狼呼出一口氣,是刺骨的冷風。

      「就是說啊──」菲斯附和,一旁的騎士也頻頻點頭,「不過您不用擔心,尋水獸經被我殺了,至於那蜘蛛惡魔也已經被討罰。」

      巨狼垂下頭,再次嗅了嗅,「的確,你身上有尋水獸的血腥味,至於惡魔的味道……」牠嗅了嗅一旁的騎士,「沒錯,你們身上有惡魔的遺骸味,看樣子你們正是我等待已久的勇者。」

      「等等──討伐那隻尋水獸的時候,我跟奧良也──」沙德說道。

      「住口──」巨狼瞇起眼睛,「你們這樣太難看了。」

      「你……」

      奧良舉起手,阻止沙德再說下去。「我們的任務是解決水源的問題,不知道狼王你對於惡魔的來歷有什麼線索嗎?」他問。

      「不知道──我也不想要知道──」狼王邊說,邊露出尖牙,「我對人類跟惡魔之間的爭鬥沒興趣。再說,如果王國若這些騎士保護,惡魔也不足為懼。」

      奧良微微皺起眉頭,上上下下端詳了一下眼前的巨狼。牠擁有精壯的體型,說話的方式反映出早已身經百戰,擁有絕對壓倒性的實力。但這些活了百年、甚至千年的神獸,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都擁有令人不敢恭維的惡劣性格。

      「好的,我知道了。」奧良放棄猜測,接著轉向菲斯跟騎士們,「既然事件處理得差不多,等等我們清除水路上的蜘蛛網,早點回去吧。」

      「等等,各位勇者。」巨狼插話,這讓奧良又皺了眉頭,「我不可能讓守護水源的勇士空手而回。聖泉在人類世界彷彿是個傳說,對吧?」

      菲斯跟一旁的騎士眼睛都亮了。

      巨狼呵呵笑了,「不過很可惜,泉水的神力只是杜撰,這水只能消除傷痛跟疲累。不過你們可以拿瓶子裝一點回去,做為我認可的證明。」

      「真的嗎!」菲斯喊道,「我們不客氣了──快──」只見他跟騎士們,三步併成兩步直奔泉水,然後把頭直接埋了進去暢飲,還不時傳來歡呼聲。見狀,奧良跟沙德正要往前,卻被巨狼一腳擋住。

      「我說了──」巨狼露出獠牙,「泉水是給勇士的。」

      兩人只好眼睜睜看著菲斯他們喝下泉水,甚至用狼爪裝飾的瓶子,裝了滿滿一瓶。「看到沒,臭小鬼──」菲斯笑了笑,故意把瓶子晃啊晃,還不時說著回去要如何跟對上的人炫耀。至於奧良則坐在獅鷹獸上不發一語,直到返回東方支部前,都只是微微地嘆氣。

      狼王水源地,在眾人離開後又恢復寧靜。

      山上的風很清爽,配上周遭景色宛如仙境。

      「打算躲躲藏藏到什麼時候?」狼王問道。

      一隻雪白的蝴蝶從林子裡翩然飛出,落地化成人形。

      「哎呀哎呀,你是說我躲躲藏藏,還是你覺得我躲躲藏藏呢。」龍司微微笑了。

      「你說話的方式,還是一如往常裝模作樣。」

      「過獎了,恐怕還比不上你。」

      「哼──惡魔處理掉了嗎?」

      「當然。」龍司拿出一個半透明的玉葫蘆,裡頭有隻死掉的白色蜘蛛,「王國的騎士也真是天兵一群,砍了惡魔脫下來的皮,竟以為除掉了惡魔……不過話說回來,老狼啊老狼,你也真是壞心眼。」

      「你才是那壞心眼的老狐狸吧,龍司。。」

      龍司微微一笑,「以無害的姿態接近眾人,但實際上卻帶領大家步入險境之中……這是我給他們的試煉。」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那只是你惡劣的興趣而已。」

      「你不也是如嗎?嚴苛的狼王先生。」

      「呵,膽小鬼可以學會勇敢,自以為是的人可以學會謙虛,至於老相信自己是勇者的人……」狼王露出尖牙,「就等著腐敗吧。」

      狼王說話時吐出的冷冽冰風,讓龍司也不由得一顫。

      「這是一步險棋啊,老狼。」

      「你期待得要死吧。」

      龍司露出若有似無的笑意,「好久不見,喝茶吧。」

 

      巨狼向前一躍,也幻化成人形,看著一面哼歌,一面泡茶的龍司。

      ──你啊,可別死喔。

      縱使認識龍司上百年,這句話,牠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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