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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一件事的開頭_2

上個月在哥倫比亞大學醫院的急診室受訓時,值班的住院醫師安佐.魯西迪是個滿頭蓬鬆棕髮,醫師袍被滿口袋的器械、手冊和肥肚子撐到前襟合不攏的胖子。

一個月後望向剛走出手術室的他,身形似乎更胖了。

「你們的朋友在ICU,」他一屁股坐在我旁邊,「要不要先去睡一下?」

「我等亞克。」我揉揉臉頰,手術室門上的時鐘指著上午七點,清晨的陽光打身後牆頂的氣窗射進室內,在大理石地板上畫出一個個方格。

「去我的辦公室等吧。」他拎著我的衣領站了起來。

安佐所謂的『辦公室』是急診室裡一張堆著病歷、X光片的金屬辦公桌,他拉過一張鐵摺椅要我坐下,自己從桌子拉出另一張。

「先說好消息吧,」他一屁股坐在摺椅上,後者發出尖銳的哀鳴,「昨天幸好老闆回來主刀,你朋友的命應該保得住。」

「壞消息呢?」

「那顆霰彈轟爛了你朋友的腰椎跟脊髓,骨頭可以用鋼釘、鋼板接上,脊髓神經卻沒辦法再生,他以後可能要用輪椅代步,要花很長的時間復健。」

「有可能復原嗎?」我問。

「你在這裡好歹待了一個多月,這個問題你應該很清楚。」

「這樣子啊...」我望向對面一排靠牆的急診床,「昨天晚上外科的主治醫師為什麼會回來?」

「東區一家小醫院昨天晚上急診室開刀時,氣體麻醉劑爆炸,一個打工的技術員冒著大火把病患推了出來,自己全身七成燒傷、吸入性嗆傷合併多重器官衰竭,那家醫院的院長跟老闆是同學,親自求老闆一定要治好他。」

「結果呢?」

「醫院剛好跟杜邦合作試驗一種新型的人造皮膚,就把那個技術員列入實驗病患。皮膚會跟病患新生的皮膚結合,不像傳統的人造皮或捐贈皮膚那樣,只能在皮膚長出來前保護傷口,病患復原的速度會加快,各項器官的負荷也能減輕,但沒人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安佐抬起一摞病歷,拿出巧克力棒,抽出一根吃了起來,「況且那個病患器官衰竭比預估嚴重得多,杜邦那裡的顧問醫師也說,他不認為患者可以存活,僥倖活下來也不保證不會有後遺症。   -   比較起來,你朋友的情況還比較單純點。」

「聽完你這樣講,我不太高興得起來耶。」

「以前不是有個西部槍手說過嗎:『只要沒被埋起來的日子就是好日子』。」安佐伸出外科醫師的大巴掌,搧了我背脊一記,「喏,門口那個的是齊亞克嗎?」

齊亞克站在急診室入口四處張望,手上拎著一個牛皮紙的大信封。

我朝他揮揮手,他一望見隨即搖搖晃晃走來,我匆忙跟安佐道別迎上前去。

走到他前面時,只看到他駝著背,雙肩垮了下來,像街頭常看到扶著磚牆彳亍而行,似乎隨時會倒地不起的老人。身上皺巴巴的藍色制服除了汗味,還透出淡淡的檀香,跟一股好像在哪裡聞過的刺鼻化學味。

...想起來了,是甲醛味。

「....不會吧?」我抓住他的肩頭。

「我們找個地方再談,」他壓低聲音,「拜託,找個沒有人的地方。」

我扶著他走到急診室一角,通往備品室的走廊,讓他坐在靠牆的一排椅子上。

「我幫你倒杯水吧。」我說。

「不用,」他抬起頭清了清嗓子,「千帆沒事吧?」

「他現在在加護病房,命是保住了,不過   -   」

齊亞克把牛皮紙袋塞進我懷裡,「我們怎麼告訴他這個?」

我拆開封口,抽出兩張A4大小的紙,上面印著黑線勾出的人體輪廓跟橫條筆記線,頂端用粗體英文印著:REPORT   OF   INVESIGATION   BY   COUNTY   MEDICAL   EXAMINER(醫學調查員的調查報告)。

上一次亞克跟我看到這張表格,是在警局的解剖室。當時上的,是警局法醫教的驗屍課。

我心頭驀地一沉,

「我剛從警局的停屍間過來,」齊亞克勉強抬起頭,「你看一下。」

我拿起其中一張,開始閱讀:

『姓名:易子琦

性別:女

年齡:三歲

死因:顱內出血合併胸腔、腹腔內出血...』

我連忙翻到第二張,上面寫的名字是『葉慕華』。

「繼續讀下去。」齊亞克的眼神空洞,彷彿他講話的對象不是我,是站在我後面某個看不見的東西。

我翻回第一張,繼續讀下去:

『屍檢所得:

體表有多處瘀傷。

顱內嚴重出血,頭蓋骨骨折。

肺臟積血。

肝臟及腎臟破裂....』

報告上列出一堆骨頭折斷、內臟出血或破裂的項目,幾乎一個人身上能有的骨頭、能長出來的內臟跟器官,這份報告都寫齊了。

直到我讀到其中一行,還以為自己讀錯了:

『陰道裂損...』

我抬起頭,視線跟齊亞克交會。

「他們連三歲的小女孩都不放過。」齊亞克的聲音不像是講給我聽,而是在誦讀某種不知名的經咒,「鑑識人員認為入室行搶的至少有兩個,他們拿著槍搜刮完可以帶走的財物後,一個把慕華拖到廚房,另一個把子琦拖到二樓。法醫認為她們奮力抵抗,對方施暴讓她們安靜下來,所以傷勢才會那麼嚴重...」

「好了,亞克,好了,我知道了。」我連忙蹲下扶住齊亞克肩頭,否則他講完後,整個人真的會垮下來,「我帶你到安佐那裡,找張急診床睡一下好嗎?」

我拉著他的胳臂扛起他,朝急診室走去。

靠在我肩上的齊亞克吸著鼻子,忍著不讓某種東西從眼角流下來。

「哭吧。」我將手心裡的報告攥得死緊,如果那是棍子,應該能打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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