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第三折(下)

七月,炎夏當道的季節。

剛從聯考煉獄裡釋放出來的莘莘學子,正盡情呼吸自由的清新空氣。

面對龐大的聯考壓力,縱然個性開朗如秦季杉,也難免喘不過氣,好不容易結束這場升學戰,秦季杉樂不可支甩開課本,大玩特玩,秦家一家老小也都跟著鬆了口氣。

看見秦季杉開心,小憂自然分享著他的好心情。

只是,此刻走在人行道上的小憂,心情如同她的步履,十足沉重。

因為,她要去的地方,是地獄……

「小憂!要不要去兜風?」

向海惟一身緊身皮衣褲,坐在一輛重型改裝機車後座,拉開安全帽前罩,帥氣十足地叫住小憂。

在她身後還有一群各式改裝車,很明顯是一副飆車族陣勢。

小憂無奈搖頭。這大概是小惟那位新哥哥的飛車黨了,她想。

「小惟,妳同學?」向海惟前座的也是一身勁裝的騎士拉開前罩,露出俊挺的側臉。

「死老哥,你想幹嘛?」向海惟警覺地問他。

「沒事,很完美的眼神。」任靖弦銳利的目光盯住小憂。

「我可警告你,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敢打她的主意,我不會放過你的!」向海惟狠狠扣上他的安全帽前罩。「走啦!」

一陣嗆人黑煙環繞與震天引擎嘶吼,車陣迅速消失小憂眼前。

真是,大白天就飆車,太明目張膽了!

千萬注意安全啊,小惟……

※                                 ※                                   ※

小憂從一間偏僻公寓出來,眼睛有些浮腫,臉上隱隱可見流過淚的痕跡。

媽媽又瘦了,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那可惡的男人,肯定沒好好照顧她!

被秦家收養這六年,她憑著資優的頭腦和那男人自小賦予她的各種嚴苛訓練,陸陸續續從秦家及秦禹的個人電腦內竊取了「皇禹科技」很多機密資料,而每隔幾個月,她都必須來此交付成果,才能確保媽媽接下來的治療。

破解密碼盜取機密是她的特殊專長,全拜那男人所賜,她從五歲起就對電腦瞭若指掌,如今這對她來說卻是個十足諷刺的能力。

那男人早已掌握皇禹科技的生死,卻遲遲沒有行動──她不懂,他還在等什麼?真是個陰險的人……

而她,註定該下地獄。

她對不起秦家所有人,更對不起,她最不想傷害的……季哥哥。像她這樣的罪人,根本不值得原諒。

這些年,日日夜夜在痛苦矛盾中掙扎,她真的好累,活得好悲哀。

如今,她只求那男人早日行動,他想怎麼做,殺人放火她都不想管了,橫豎是一死,秦家人有任何三長兩短,她就跟著陪葬……對她來說,也許死了才是真正的解脫。

可是,她最放不下的,還是媽媽啊──

「小憂,走吧!逃開他!媽媽不想再苟延殘喘下去,也不想這樣拖累妳!別這麼傻,媽媽死了沒有關係,可是妳應該要過自己的人生啊!」

想起媽媽哭著對她說的那些話,小憂的眼淚又失控狂落。

她不要媽媽死!她只要媽媽活著,其他一切她都不在乎!她只要媽媽活著!

「小妹妹,怎麼哭了?有心事就告訴叔叔嘛!」

小憂警覺地抬頭,身邊已圍上兩個絕非善類的惡徒。

該死!這附近是台北幾個「特殊」地帶之一,她怎麼能這麼大意!

「來嘛,過來讓叔叔安慰妳!」一名惡徒抓住她手,要將她拉進懷裡。

「放手!」小憂奮力掙扎,舉腳正要踢他下體,卻被另一個惡徒由後方抱住。「放開我!放開!」

一輛深色重型車突然衝近他們,撞飛了小憂前方的那個惡徒。

「哇啊──」

小憂身後的力道也立時消失,惡徒瞬間逃之夭夭。

重型車在小憂跟前停下,車上騎士拉開安全帽前罩,俊逸臉龐跟著現形,「妳沒事吧?」

「謝謝你。」小憂覺得他有點眼熟,「你是……小惟的哥哥!」

「對,上車吧,先離開這個鬼地方。」

※                                 ※                                   ※

裝飾清雅,格局寬敞的咖啡店裡,洋溢著濃濃咖啡香。

靠近落地窗的一個位置,小憂和任靖弦相對而坐。

「要不要告訴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任靖弦若無其事地攪動手裡的咖啡,「我看,連小惟都不見得知道那種地方吧。」

「與你無關。」小憂的眼神變得冷冽。他想告訴小惟?

任靖弦輕笑,「眼神真完美,好像能看穿我的內心。」

小憂靜靜凝視他,他的眼神冷銳而陰沉,予人一種邪魅感。她有點懂了,那是一雙藏著秘密的眼睛,與她有某部分很像。

「你不要帶壞小惟。」

「我帶壞她?那個小妮子比我還狠呢!」

小憂知道他在開玩笑,正色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別讓小惟扯進來。」

他靜靜注視她的雙眸,「這是我見過藏著最多秘密的眼睛。」

小憂沒有答話,只是望著透明落地窗外的街道。

「我不會告訴小惟,不過妳答應我,不要做出會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事。」

小憂怔住,緩緩笑了,笑的有點淒涼。

後悔……嗎?

※                                 ※                                   ※

「在這裡停就好,我自己走回去。」

任靖弦在距離秦家還有兩條街的地方停車,讓小憂下來。

「今天真謝謝你救了我。」

「沒什麼,」任靖弦摸摸她的頭,「那種地方最好別去了。」

小憂登時語塞──她怎能不去?

任靖弦看出她的迴避。又是一個可憐人,他想。

「如果需要幫忙,歡迎找我。」他拿起夾在上衣口袋的原子筆,在小憂手上寫了幾個號碼,突然感到她的手僵硬起來。

他停筆,循著她凍結的目光看去──

一輛單車自他們身邊呼嘯而過,車上的男孩子很眼熟,似乎是同校十五班的。

「我……我要回去了。」小憂的表情極不自然。

「跟他有關?」任靖弦邊問邊寫完剩下的號碼。

小憂艱澀地點點頭。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小憂頓了頓,還是道:「再見。」

「再見。」他放開她的手。

任靖弦盯著小憂離去,直到她沒入轉角失去蹤影。

他絕不是個樂於助人的好好先生,相反地,他一向以冷漠無情聞名。

但這個小憂,卻成了例外。

她和他是同類──這是他第一眼看見她時的想法。

她還鑽不出去──這是他現在對她的想法。

或許,他是不想看見第二個自己吧──這是他對自己行為所作的解釋。

也罷,人各有命,何必多事?

他發動車子,轉眼消失。

※                                 ※                                   ※

兩條街的距離,彷彿萬里長城一樣長。

可能的話,她卻寧可永遠不要走完。

季哥哥居然……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不曉得自己在害怕擔心什麼……但,她就是知道不對,非常不對……

小憂的腳步頓了一下。當她看見秦季杉坐在秦家前庭石階上,她的必經之路。

她沒有停下步伐,繼續走著,鼓起最大的勇氣。

經過他身邊,「季哥哥。」她喊,聲音顯得僵硬。

繼續走。

「妳在怕什麼?」秦季杉的聲音低沉而有侵略性。

小憂倏地停下。她走不動了,再也走不動了。

感覺身後的秦季杉站了起來。她緊張,想逃,卻舉步維艱。

「別……別過來。」

「為什麼?」他貼近她,跟緊她每一個後退的挪步,直到她背後碰上石柱,無路可退。他伸手將她困在石柱與他之間。

巨大的壓迫感讓她心跳失序。

「不要說──」小憂困難地擠出三個字。

不要說,她不敢聽,她不要聽。

「我不必說,妳知道我想說什麼,其實妳知道我想說什麼。」秦季杉的呼吸急促起來。

她倉皇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現在就讓妳知道──」

他俯身吻她,封住她的唇和話語。

觸電般的熱流急速滑過兩人心扉,帶來令人深醉的情迷。她驚訝地不知怎麼反應,而他流連忘返,捨不得離開她甘甜柔軟的唇瓣。

突然,她用力、用力推開他,駭然雙眼蒙上一層水氣,不住喘氣:「不……不可以,你不可以……」眼淚於是不聽話滾落。

因為那姓任的?

秦季杉緊凝的神情有著受傷的痛楚,他憤然握緊雙拳。

「我不准!妳是我的!」丟下這句話,他慨然離開。

小憂兩腿痠軟,沿著石柱無力跪倒。右手……摀住發燙的唇。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

季哥哥……季哥哥……喜歡她?

她一直不敢去碰觸,不敢去解讀的訊息,原來是──季哥哥喜歡她?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季哥哥不能喜歡她,季哥哥絕不能喜歡她啊──她無助地掩面慟哭。

季哥哥應該喜歡一個和他一樣屬於陽光的女孩,而不是她──一個該下地獄的壞女人!

※                                 ※                                   ※

小憂是他的,小憂是他的啊──

秦季杉腦裡心裡轟然一片,混亂的思緒糾結著,但無論他怎麼努力釐清,都只能一次又一次拼出這個句子。

那時候,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他就決定要守護她了啊!

他要守著她的眼淚、她的笑容、她的孤單、她的冷漠……她的一切一切,他都願意守護啊!

小憂卻不要他,小憂卻不要他……?

不,她不能這麼對他──

他必須跟她說清楚,一定要跟她說清楚。

「我喜歡妳。」

他就這麼無聲走近她身旁,耳邊的告白令人猝不及防,小憂努力緩和失速的心跳。

「你、你是我哥哥。」

「不是親哥哥。」

「哥哥不能──喜歡妹妹。」

「我說過了,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秦季杉逼近她,眸光炯炯發亮,「我為什麼不能喜歡妳?」

一瞬間,小憂心中竟閃過一絲甜蜜,很短暫,但隨即被一抹悲淒的劇痛感湮滅。

她只是個罪人,不但對不起秦家,甚至已騙了他們六年,有天,她還會變成季哥哥憎恨的仇人,所以季哥哥──絕不能喜歡她的。

「因為,我一直把你當哥哥,只把你當哥哥!」她想出最合理的拒絕理由。

秦季杉無言靜默,她不敢正視他,只第一次如此強烈呼吸到他濃厚的男性氣息。

「我不信!」

他再次覆上她的唇。

她使勁想推開他,雙臂卻輕易被他制伏。

她想閃躲,他的唇卻如影隨形地進逼,好燙,分不清是誰的唇燙。

她想叫,他的舌卻趁機探進她嘴裡,「唔──」她開始恐懼,無法適應這股陌生暖熱的入侵。她想逃,她的舌在小小的空間裡竄逃,他的舌卻像有磁力般緊緊吸附著她的,她快不能呼吸,心頭卻流過一抹異樣的悸動,讓她不想再掙扎,放任他一次比一次濃密纏綿的吸吮,她的意識逐漸模糊,逐漸沉醉……

忽然他離開她的唇舌,鬆開她的雙臂。

空氣一時清新,她忙著喘氣,意識才漸漸清晰。

室內還有另一個濁重的呼吸──

「說謊!妳明明有感覺,妳不只把我當哥哥。」

「我……」小憂懵懵懂懂,「什麼……感覺?」

「再試一次,妳會更明白什麼叫感覺。」他壞壞地說。

小憂只覺兩頰一片燥熱,她激動狂喊:「不!你是我哥哥!是我哥哥!」

「我不是!」他恨那兩個疊字。

「你是!你永遠是我哥哥!」

「住口!」他氣得將她壓制回牆上。

小憂倒抽一口涼氣。

「聽著!除非妳愛上別人,否則,我永遠不會放棄!」

她心慌意亂,腦袋卻一片澄明。

她必須斬草除根:「我……我愛上別人了。」

「──是那個姓任的?」秦季杉的嗓音突然沙啞。

她靠著牆,心痛地閉上眼,「對。」

半晌,秦季杉悶不吭聲離去,而她,卻再沒有力氣睜眼。

只覺他的每一步,都重重踐踏在自己心坎上。

整顆心碎成片片,她痛得無法思考,而眼淚……流不出眼淚。

※                                 ※                                   ※

夏天很快就過去。

然後,季哥哥離開了。

他考上新竹有名的大學,從此離開台北的家。

她就這樣被遺棄了──是他從黑暗裡把她救回來的,現在,他不要她。

然後,小惟也離開了。

小惟跟著媽媽改嫁,搬到南部定居。

彷彿約好了一般,突然間,大家都離她遠去,空蕩蕩的世界彷彿只剩下她。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又是一個人了,孤單無助的一個人,一個人在黑暗中放聲大叫,卻再沒有人來救她……

那年,小憂十四歲,秦季杉十八歲。

過去的單純天真消失在動人迷惑的唇瓣交接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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