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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貳章

      好不容易在葉大夫再三保證沒有誤診之下,於陵靖與崔嬣終於半信半疑地將提到喉嚨的心給放下,看得於陵鳳都有些同情這對憂慮的夫婦了。

      在一旁邊聽邊看,於陵鳳也大致掌握了情況。

      看來,這葉大夫在前幾日他沉睡的時候也少不得被頻繁地請來把脈,毒素漸消、筋骨也逐漸修復等狀況,大約也已經報告給這對父母了,只不過說不出他沉睡不醒的原因,才總是語帶保留,推說於陵鳳是修復身子時的昏睡,直到今日,崔嬣因為自己幾日沒有進食而擔憂哭泣,才讓他忍不住睜開眼睛。

      如今葉大夫見到於陵鳳已然甦醒,雖說氣色與脈象雖然還不算大好,卻已沒了性命之憂,自然也鬆了口氣,再次交代了要讓他多加休養才能大好。

      聽到葉大夫的叮囑,崔嬣開口想要在這疏玉軒陪著於陵鳳,嚇得於陵鳳手心都是汗。

      於陵靖倒是不贊同崔嬣。

      「好了,鳳兒還需要休息。你若擔心,晚上使人在旁候著也就是了,在此照看整夜,鳳兒若於心不安也休養不好。」於陵靖勸道。

      於陵靖的形象在於陵鳳心中立刻高大了起來,他感激地看了於陵靖一眼,才拉著崔嬣討好地笑道:「娘,鳳兒很快就會好的。娘別擔心。」

      直到簡單用過了晚膳,父子倆費了一番口舌,好不容易將崔嬣哄離疏玉軒,又多留下一個嬤嬤、兩個丫鬟在外頭候著,疏玉軒才清靜下來,而此刻已是鄰近亥時了。

      他自從魔氣中凝出意識已過三千年,中間幾度災福輪轉、世代替換,也拚著從死生間隙留存自身殘餘,重生數回。

      可這三千年來,從未有爹娘替他這般哭泣擔憂,既有些不關己事的動容,卻也同樣尷尬得手足無措;且在這兩位於他而言無異「稚齡幼兒」的面前,拚上千年老臉扮幼童撒嬌,這些都是於陵鳳從未有過的經歷,其所耗費的心力自然數以倍計。

      他只能把臉埋在手裡,為自己向著遠方逝去的老臉無聲地哀嘆。

      潛心煉化毒素已不可行,他估量著剩餘的毒素經他魔力幾次輾壓,已經越發凝煉,要將其全數從脈骨中消弭,還需要等同之前數以倍計日子的專心煉化,才能將其從體內完全拔除。但……前主那柔弱的娘大概又會憂慮得哭出來了吧?

      於陵鳳只能再次對自己下了封印,將毒素用魔力牢牢鎖住。

      四歲就中毒,還毒得這麼徹底──想必前主這慘痛的身子骨也是從娘胎帶出來的吧。

      與胎兒有關就與子嗣有關,不是有人不想讓崔嬣生下他,就是有人想要於陵靖沒有後代。看來人類那些花花腸子,他這回托於人身替了前主,恐怕還真得關注一下,最起碼不能讓於陵靖夫婦難受。於陵鳳嘆了口氣。

      只有殘燭微弱的火光搖曳,映得於陵鳳那張可人的小臉蛋有些惻惻,被拖得長長的晦暗光芒,還沒外頭月光照進來的竹影清晰半分。

      「四歲的小鬼頭能這樣嘆氣嗎?」一個語帶調侃的低邪嗓音從屋裡陰暗的角落傳出,「風殘,你不敬業啊。」

      於陵鳳震了下,神色一凜。

      這個聲音……

      「不會吧?你這次變成這德行,居然連本大爺都認不得了?除了模樣,連腦袋都倒退走了啊?」

      一個戴著黑鬼面的男人從暗處現身,紫黑衣衫外披了件帶有骨甲的玄狐毛氅,繫繩與腰帶如鮮血般赤紅,還有條通體銀白色的蛇盤在他肩上,破裂了一半的鬼面下,男人的嘴角噙著明顯的笑容,透過昏黃的光芒,能從鬼面的眼眶看到充滿邪氣的紅色眼珠,裡頭流露濃濃的不懷好意。

      一人一蛇,一黑一白,看上去極為詭譎,甚至堪稱妖異。

     

      於陵鳳卻對這位不速之客並不害怕。

      吃驚過後,他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原本僵硬的身姿也放鬆下來,很快便朝來人伸出手。

      或者說,他是對那隻蛇伸出手。

      那條銀白色的蛇吐著帶著腥風的鮮紅蛇信,迅速地從男人的肩上滑下來,像隻離弓的箭一般,衝射到於陵鳳面前,立時便盤上那隻瘦弱的瑩白小臂。

      「嘖嘖嘖……你看你看,好歹我也替你養了寒琊五年,他居然這樣對我!上樑不正下樑歪啊風殘,你說說,你要怎麼安慰我補償我?」那鬼面男人一副唏噓的模樣,攤著手也上前,拉了椅子直接坐在床邊,行止流暢、萬分愜意,比於陵鳳還像這房間的主人。

      於陵鳳疼愛地用指尖撫摸白蛇的吻部,又是懷念又是親暱,好好親近了一番,才斜眼瞟向鬼面男人,十分不屑地哼了一聲:「這面具醜得我心驚膽跳,我還沒跟你要傷我眼睛的賠償呢,你倒是惡人先告狀,跟我編排起寒琊的不是來了?」

      屋裡靜了瞬,接著鬼面男人和於陵鳳同時爆出一陣大笑。

      「五年了啊……你何時到的?」於陵鳳好好笑了一場,才抱牢盤在他懷裡吐信的白蛇,抬頭問道。

      於陵鳳上輩子死前,曾將自己用精血飼養的冰骨蛇「寒琊」託付給摯友保管照料,而這摯友便是眼前戴著鬼面的紋延相。

      與曾經身為魔物的他不同,紋延相是天地化生的山精,也是統領紋延山的山主,自然與山同壽,他便是在自己二千餘年前第一次復生時遇到紋延相。

      這傢伙性情豪放大方,並他也是個不拘小節之人,自然很對彼此胃口,初時以酒相交,至今已陪他歷經了兩次死生,兩人之間更有過命的交情,當初會把寒琊託他照料,也是信他的品行磊落乾脆的緣故。

      紋延相取下了那鬼面,露出底下邪魅俊朗的臉,臉上雖有三道狹長的疤痕,卻不減眉目間的俊逸,反而因此添了幾分豪爽氣質。

      他雙手撐在腦後,慵懶地將腿跨起,才慢慢地開口。「差不多就是那些人類哭著叫你鳳兒的時候,夠早吧?寒琊心繫你,你剛復活我們便出發了,這不,花了我們快五個日夜啊……風殘,我是不是也該改口叫你小鳳兒?」

      說著,還用促狹的目光來回打量於陵鳳幼小的身板。

      「唉,小鳳兒真可愛,這麼輕飄飄又粉嫩嫩的。」

      於陵鳳本來還在感慨自己失去了與紋延相不相上下的外貌與身形,一聽到對方嘴欠的稱呼,立刻翻臉,瞪眼斥道:「閉嘴。」

      明明知道他最在意的就是這個!於陵鳳握了握拳頭,自己如今早沒了之前隨手就能巴眼前這顆糟心腦袋的身高與臂長,他最終也只能惱恨地別開視線。

      「我怎麼能閉嘴呢,這是關心你啊小鳳兒。」紋延相怎麼可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毫不保留地嘲笑起於陵鳳。「不是我說,小鳳兒,你這扮相真的不行,要不要我幫忙?摸摸你的頭、捏捏你的臉,也算陪你演練一下啊。」

      「……」不要!不行!不可以!

      於陵鳳狠狠地瞪著紋延相的手,大有他伸手就放蛇咬人的氣勢,手上的寒琊也配合地朝紋延相噴了一口冷氣。

      「唉,小鳳兒別這張臉,我可是好心,報酬嘛……」紋延相打量起於陵鳳纖弱柔嫩的身子,「分我一隻手臂吧,你要兩隻都給我也行,我好久沒嘗過人類的味道了。」

      「……」於陵鳳無語。

      對喔,都忘了山精本就嗜食人肉……於陵鳳搖頭勸阻,「這身子之前中了毒才虛耗而死,現下連點靈力也無,你吃了也吸收不了多少。況且我也不想再去死生間隙再待好幾年,那裏無光無聲,實在無聊透頂。」

      他卻不很介意這身子讓誰吃了去,誰讓他們原就不是人,就算再如何明瞭人性,卻也沒有身為人的自覺與道德。

      「不對啊,」聽言,紋延相皺起了俊眉,沉吟道,「可你這肉身聞上去……倒不像虛弱至死的,靈力雖然極弱……你手來讓我試試。」

      說著便抓起於陵鳳的手便張口一咬。

      於陵鳳耐著性子,忍住想要反巴紋延相一掌的衝動,問道:「如何?」

      依照他對紋延相的認識,倘若不是隨意找的藉口,就是真的有什麼他沒發現的事發生在這身子上──精怪與魔物不同,魔物最能感應魔氣,凝鍊的也是魔力,饒是他如今托身在人身也多有受限,而精怪以靈氣維生,天生能感受到最微弱的靈力脈動。紋延相性情雖愛鬧騰,能力上卻是精怪中的佼佼者,要是能更了解這肉身,咬一口就算送他好了。

      才想著,紋延相又留戀地啃了兩口。

      「夠了沒啊!」於陵鳳這次忍不住了,抽開手就要朝紋延相腦門拍下去。

      「哈哈!」紋延相舔著沾血的唇避開於陵鳳的拍擊,歡笑著擺了擺手,「你這次是走運了啊風殘──噢不,小鳳兒。」

      「你抽風呢?死了幾年,好不容易找了機會復生,卻托在人身,還是個『輕飄飄又粉嫩嫩』的,我就是真走運,也是走霉運吧?」於陵鳳沒好氣地哼,把紋延相咬出來的傷口湊到白蛇面前,白蛇噴出一口極寒的冷氣,傷口一下子就結出痂來,看上去頗為猙獰,但他們都知道這就相當於這傷口復原了,只消脫痂便再沒有大礙。

      冰骨蛇的大好處之一便在此處,血肉傷口都能借他寒氣凝癒,再不會流失元氣,就是舊傷都不會留下。

      紋延相不管於陵鳳的動作,只是不住打量著於陵鳳的身子。

      「我說真的,風殘,你若是哪天死了,這肉身就給我吧。」紋延相瞇起眼睛露出一臉渴望,「這可是極品美食啊。」

      「……真有這麼好?」於陵鳳意外地看向自己嫩軟的身子。

      「騙你做甚?要不是你還得用,我現在就吃了。」紋延相嗤了聲,「天生靈脈加上風靈根,連淬鍊骨脈都不需要就能吐納靈氣,不必修練就有先天之體,這資質可稀少極了。」

      「哈!就吹吧你,」於陵鳳不信,「要真這麼完美,哪會死了輪我來用?」

      「不是說你中毒嗎?大概就是毒耗盡了那些靈力吧?」紋延相笑了笑,「那毒還走在血脈裡,要不是咱們這些非人自有手段,換個元嬰期以下的誰來,都是個麻煩的難題,連洗經伐髓都治不乾淨,何況你這肉身才四歲,哪能弄到築基丹整天吃來洗經伐髓。」

      「話是這麼說……」

      「所以我說你走運啊,小鳳兒。想那麼多也沒用,反正現在歸你了不是?」紋延相聳肩說道,「你愛信不信,但我們可說好了,你用完了得留給我。」

      於陵鳳倒是不介意這個,應了聲「隨便」就算是答應了。

      等他用完都不知道多久以後,要是真能修練下去,沒準兒還能飛升呢,到時都有法身了,誰管什麼肉身?

      「還有這些,還你。」紋延相遞出一個盤蛇狀的銀鐲遞給於陵鳳。

      「這不是……」於陵鳳柳眉微蹙,並沒有伸手接過那個鐲子。

      當初他臨死前,除開為了將寒琊交託給紋延相不提,也是不想要自己多年心血埋在地下無人問津,就用照顧寒琊的報酬之名,將一干寶器與自己創造的洞府塞給了紋延相。因他極愛蛇,遂也把進入他寶庫兼洞府的鑰匙做成了蛇的形狀,也就是眼前這枚銀蛇鐲。

      紋延相見他猶豫,嘿嘿一笑。

      「別說什麼這是給我的報酬不能收回啊風殘,」他用指尖夾著銀蛇鐲亂轉,逗貓似的在於陵鳳眼前擺晃。「淨是些魔物用的,本大爺還真看不上,你真的要給,好歹也製成本大爺專用的才夠看啊。」

      「……」看著紋延相嬉皮笑臉的模樣,於陵鳳心頭一暖,當下也不再矯情,從紋延相手中抽走銀蛇鐲戴上如今纖細的手腕。「謝了。」

      只見銀蛇鐲光華流轉,活物似的切合了他如今極為纖細的嫩腕大小,竟是不曾被紋延相煉進自己精血印記,只是將他當時死去時殘留的氣息抹去,善加保存,如今更是物歸原主,讓於陵鳳心底幾乎有些滿脹的感動。

      可那紋延相卻並不把這事當正事,擺擺手就揭過了。

      「那倒不必,把這肉身養得鮮嫩可口,有朝一日死在我嘴裡就夠啦。」

      「……」

      「喔對了,說是看不上,你那些好酒我還是喝了很多。小鳳兒你的手藝,嘖嘖,要不這樣,你把剩下的酒還給我留著喝?」

      「滾!不要叫我小鳳兒!」

      去他奶奶的感動!他再也不要為這嘴欠的傢伙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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