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2024大賞決選入圍名單,正式公布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第壹章

      凌晨稀薄的星光灑落在窗櫺之上,遠處的細微鳥鳴襯得房裡一片寂靜無聲。

      風殘深呼吸一口氣,覺得自己一定是死太久了眼力出了問題,否則,為什麼鏡子裡的自己竟然是個纖瘦嬌美的……女娃兒?!

      他可是帶了三千年的把的男子啊!

      自開了靈智從混沌中清醒始,風殘便作為魔物而生,運用魔氣如臂使指,天生天養化胎成人形,也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往何處去,只能懵懵懂懂憑藉一股本能打滾紅塵,從此自在雲遊大東洲,藉著行走之便四處釀酒,竟也讓他修得從本欲的真魔之身;這真魔身其餘部分倒也不如何特別,只一點──除了生機旺盛較一般生靈要得更強韌許多之外,就連魂體也輕易不會消弭──而他也早就在想要他凝聚魔氣的人、自以為替天行道斬妖除魔的蠢貨追殺之下,習於在肉體毀壞到難以修復的情況下,潛伏於死生間隙之間,循機凝聚魔力、再生於世。

      如此經年累月凝聚魔力化出的肉體,與他魂體契合、貌由心生,當然也是他出生就帶來的模樣——不是他自大,他對自己的長相還是有信心,不說多麼豪偉魁武,好歹也是玉樹臨風、英俊不凡!

      至少,絕對不是這種纖瘦柔弱到了不盈一握的鬼樣子!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要循著那一點清光就急著爬出死生間隙!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要粗神經地想著反正只是一世時光,即使是附魂也不打緊!

      風殘揉了揉自己微微抽痛的額角。

      奶奶的!他幾輩子除了自衛時殺傷幾人,就沒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勾當,雖說沒有濟世匡時、廣結善緣,但好歹處世也有自己的原則,更是順應天時,可說他就沒看過比自己更清淨、更無煞氣的魔物了!

      就連天劫都不劈他,憑什麼就招上這種破事?!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將神識沉入經脈之中,簡略感覺了一下如今這身子的情況──胸悶、氣短、印堂一層青紫、丹田處還隱隱作痛。

      這一看,讓風殘好不容易沉靜下來的額角又疼了起來。

      好你個破身子……不但中毒,還爛得摧枯拉朽!前主因此而死,也是這樣才有他再世的機緣,幸好這肉身脆弱歸脆弱,卻也還承受得住他這魔物的魂體,可見經脈和元靈的容量都相當不錯。

      他是魔物,一個活了三千年的魔物,煉化深入骨髓的毒也只是時間早晚。

      所以管他前主是怎樣死的,都不是問題。

      問題還是臍下三寸那處——

      風殘緩緩解開腰帶,用慷慨赴義般的氣概拉開衣襟,低眼去看。

      「去他娘的!」他忍不住低聲罵出口來。

      敢情前主除了以四歲的稚齡中毒入骨、破落病死之外,還喜歡反串穿女裝?!

      搞半天,他沒困在一個他連怎麼解手都不知道的身子裡!四歲的小身板看不出前凸後翹,但確確實實沒丟了他的把!

      他太感激了!感激剛才那一番糾結混亂都是白用功!

      雖然他不懂為何這身子中了這麼嚴重的毒,也不明白這身女裝是基於前主的興趣還是其它什麼緣故,但如今他確定這身子是男非女,其它細節於他來說都無需計較!

      風殘大方地原諒了前主這張嬌美可人到堪稱精緻絕倫的小臉蛋,反正修煉到了一定火候便能趨向他原先的長相,他本來長得就不是特別剛猛,修練曠日時長,他有的是時間慢慢恢復。

      就是真的必要頂著這張男生女相的臉,他英氣勃發的氣質不也還在嗎?況且又不是弄不到改骨易形的方法,等身子骨長開再想就行了,不急於一時。

      三千多年的積累就是他最大的倚仗!

      天際翻起了日色,緩緩而昇的旭光映照進屋。

      就著這逐漸明亮的天光,風殘仔細打量起他的新房間。

      淡粉鵝黃交錯的紗帳、祈平安的荷包、掩蓋藥味的寧神香爐,幾個看似被珍愛收藏的泥偶與繡花袋,還有那閃得人心煩意亂的首飾盒。

      妥妥的閨房風格,看那各色傢俱上還鑲了少許硨磲,圖案都是花花草草,就連那桌上的茶壺茶杯都是白底描了粉花粉朵的。

      風殘雙目無神地倒回床榻上。

      不是沒見過可愛的,但還真沒見過這麼可愛的……

      ……也罷,徐徐圖之吧……

      方纔歷經搶出死生間隙的九死一生與對新肉身的一場誤會,早被毒素掏空的精力便不足支撐,他疲倦地閉上眼睛。

      啊,對了,得記住自己此生,就是於陵鳳了……

-

       於陵鳳是在抽泣聲與騷亂聲中被吵醒的。

      這肉身實在太破,他不得不在睡夢中用與魂體合一共存的魔力,包覆住全身被毒素折磨得不像樣的經絡溫養,並加以仔細修復,以免於才初來乍到就又要和世界道別的悲劇。

      骨髓裡那點毒素對他而言倒算不上什麼威脅,但為了修復丹田的氣脈,他還是將其仔細的蒐集起來,集中煉化掉部份,就當加固這身子的骨髓;而那些殘餘下來,因魔力消耗過大所以來不及煉化的部分,便用了個討巧的方法:抽取一小部分魔力做個陣法將其壓制,使之不至於傷害經脈,待來日慢慢處理。

      原本於陵鳳也想一次解決這毒素的問題,孰料身邊連日來哭哭啼啼地喊著「姑娘」,吵得他不想醒都不行。

      他深深覺得,要是再忽略那些驚天地泣鬼神的哭聲,他堂堂一個三千餘歲的魔物就要活生生被哭死了。

      所以他最後還是選擇緩緩地睜開略顯乾澀的眼,望向那群哭得梨花帶雨、淒淒慘慘戚戚的女人。

      「鳳兒!鳳兒醒了!」立在床邊的女人用手帕擦著臉上的淚珠,驚喜地叫出聲來。

      黛髮盤珠、素衣皓裳,與清麗優雅的長相搭配起來頗有一種飄然若仙的氣質,柳眉羽睫間帶著一點幽然的哀怨……很好,看來這身子的皮相是隨了娘才生得這麼嬌豔可人。

      「姑娘總算是醒了……這是上蒼保佑呀!」旁邊一個年紀大概介於四五十歲間的嬤嬤一臉感動安慰。

      於陵鳳在心底無語,他倒不知道魔物算不算在上蒼保佑的範圍之內,只是看著眼前這一群哭得簡直肝腸寸斷、天地可鑒的老弱婦孺,實在是很想開口道明前主已經辭世,而他這從死生間隙回來鳩佔鵲巢的魔物,壓根就不是他口中那位「姑娘」……

      「娘……?」他開口輕聲喚,差點沒被自己軟糯的孩童嗓音給噎死,「……怎麼哭了?」

      「姑娘您都睡了五日了,夫人這是著急呀。」那嬤嬤感慨地替於陵鳳壓了壓被角。「姑娘醒來是好事,老奴這就去向侯爺回話,這幾日懸著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來啦。」

      侯爺?不是吧……前主的身分居然還是侯爵之子?那為什麼會穿女裝啊?!

      於陵鳳青著臉將意識探進前主的元靈識海之中,試圖從前主支離破碎的記憶裡搜尋到前主的身分。

      然而經歷中毒、疼痛與死亡,對於四歲孩童的精神來說衝擊極大,要從前主殘留的一丁點記憶裡面挖出完整的過往,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這四歲早夭的前主也就記得幾件事——自己叫於陵鳳、眼前這位夫人是他的娘親崔嬣,他叫爹的那位也似乎……不,也確實是位侯爺:建平侯,於陵靖。除此之外,對於那些穿著啊、佈置啊、「姑娘」的稱呼等等,前主一概懵懵懂懂、聽話照辦,對理由一點也不上心。

      奶奶的……瞧瞧這孩子心得有多寬,才能對這種原則性問題視若無睹!他就不覺得那滿屋子的紗幔和粉晶珠簾很礙眼嗎?!於陵鳳在心底不住感嘆前主的天真與人類教育的遲滯。

      「快去吧,免得讓侯爺繼續擔心。」崔嬣終於收了眼淚,紅著眼睛朝門外喊,「香翡,去把鳳兒的藥熱好了端上來。」

      那嬤嬤行禮退了出去。

      「是。」外頭有個丫鬟即刻將一碗熱騰騰的藥湯端進房裡。「姑娘的藥總是熱著的。」

      雖說如今體內的毒素已經驅除不少,自然是不需要這湯藥,這一點他卻不能明說,只能默默地看著那碗顯然一點都不可口的湯藥。

      說實話,於陵鳳對這壓根沒治好前主的藥一點都沒興趣。如果這藥真的有效,他哪還有機會跑來這裡糾結前主的品味?藥湯乍聞上去確實都是些不錯的溫補之物的集合體:山藥、白朮、三七、枸杞、當歸……見鬼了還有五百年的人參,這玩意兒不是人類最推崇嗎?果然到哪裡都有這玩意兒的影子……可是對他沒用,再好的東西喝下去,也只有白白浪費一途。

      然而這一切不是一個四歲娃兒能做的主。

      最後,他在崔嬣與丫鬟香翡的監督和誘哄下喝完那苦澀的湯藥,含住了蜜餞──他不需要別人這樣寵他,可那香翡卻塞得駕輕就熟……好吧,顯然前主是個不愛吃苦的。

      「我的鳳兒真乖。」崔嬣用細滑的白皙手掌輕撫於陵鳳的腦袋,慈愛的眼神裡頭竟然還是帶著一點閃爍的淚光。

      於陵鳳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尷尬。

      經歷過超過三千年歲月,身為魔氣化生的魔物的他,從沒有過這種爹媽關懷的體驗,與精怪雷同,他們都是天生天養,彼此之間就算有交情,也不會需要別人來照料自己。這倒好,投托於人身,倒是承了一回親情……他真的……真的好不習慣啊!

      於陵鳳牙根發酸,幾乎起了一背的雞皮疙瘩。

      但此刻的他也只能裝作四歲稚兒的模樣努力撒嬌。「……娘,別哭……」

      「好,娘不哭。」崔嬣按了按眼角。

      說是不哭,但眼眶裡打轉的水珠又是什麼?於陵鳳在心底苦笑,這便是人們口中的天下父母心吧?可惜前主死了,否則就不是尷尬而是溫馨了。

      還來不及等他多問什麼,房門便被再次打開,一個身姿挺拔、穿著英氣體面的青年男人大步跨進房內。

      但比起腳步,他的聲音更快傳進房內。「鳳兒醒了——沒事吧。」

      於陵鳳轉頭看向來人,更加確定了這柔弱長相的罪魁禍首是前主的娘……可惡!哪怕一半——不,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就足夠了,他更想要長得像前主這個侯爺爹啊!相貌堂堂、風姿健朗!更重要的是雖然長相看上去頗為俊美,好歹是男人味十足的那種俊美,連肩膀和腰背都夠寬,絕對好過這身子那種娉婷窈嫋的模樣啊!

      「侯爺。」崔嬣剛要起身,就被於陵靖按住肩坐了回來。

      「爹。」於陵鳳也跟著喚。

      於陵靖慈愛地拍了拍於陵鳳的頭,「鳳兒可把藥都喝了?還有哪兒疼?」

      於陵鳳強忍著尷尬,露出乖順的表情,搖了搖頭,「鳳兒不疼,就是睡久了腿有點兒僵。」

      他倒是想下床伸展伸展、跑跳幾下,但這會兒大家眾星拱月似的盯著看,他十二萬分的不自在,也不想引起柔弱娘親的恐慌,只能窩在床上,假裝自己是個病人。

      訝異的神色掠過於陵靖的眼底,他看著氣色較之前好上許多的於陵鳳,轉頭望向崔嬣問道:「鳳兒醒來可請過大夫?」

      「沒呢,鳳兒才剛醒,也沒來得及去喊府醫。」崔嬣憐愛並憂鬱地看著於陵鳳,「鳳兒,真的不疼嗎?可不許騙爹娘。」

      「真的。」

      他身上的毒都好了大半,沒好的那半也被魔力壓得死死的,能怎麼疼啊?於陵鳳有些無辜地看著眼前把他的話當「懂事孩子對著急父母的體諒」來看待的兩人。

      崔嬣卻並不信他,朝著那丫鬟香翡吩咐道:「快去請葉大夫來。」

      「娘,不用了……鳳兒真的不疼。」於陵鳳試圖安慰開始著急的崔嬣,苦尋腦中卻拚不出哪怕別的一句說詞,只能用小小的手捉住崔嬣的袖角拉了幾下。

      他不知這樣的舉動,反而讓這對憂心的父母更加認定自己的孩子其實還疼,只是為了他們忍耐罷了。

      崔嬣應了一聲,卻不出言喊回丫鬟,紅著眼眶替於陵鳳理順鬢髮,動作輕柔又寵溺。

      於陵靖則是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眼裡也寫滿了憂慮和疼愛。

      這讓於陵鳳心裡再次手足無措起來,只能一直露出無辜單純的樣子,笨拙地假裝自己是個四歲稚兒。

      他是真的不疼,問題是這對夫婦不信哪!唉……也罷,只要能讓他們別再這麼憂慮下去就好,不過是給人診脈,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人類感覺不到魔力,被當作醫好也就能快些正常地下床了。

      很快地,侯府的府醫葉大夫被請了進來。

      被望聞問切一番後,於陵鳳在眾人的驚訝目光中獲得了「陰毒耗弱的症狀已奇蹟般緩解,只需持續調養便能完全康復」的診斷。

      於陵鳳眨著眼睛,認真地望向於陵靖與崔嬣:「瞧,爹、娘,鳳兒是真的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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