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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之戀04

第一次見面之後,他在校園裡不斷回想起雅薩與這片山林,而且都是一些細小的片段,可能只是一片葉子、清新的冷空氣、乍似寧靜却充滿生機的夜。他還做了很多夢,夢裡雅薩拿著畫筆在大地上作畫,畫下來的東西都跳出來變成真的,仔細一看,那些東西都是他的回憶,可是每當阿深伸出手想抓住就醒來。他將夢說給朋友聽,朋友笑他是思春期,他覺得才沒那麼簡單。

於是,阿深用了各種牽強的理由再次回來這裡,嬉皮笑臉地打擾雅薩。那段時間他沒有被趕出去,他自己都覺得奇怪。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了幫忙送畫到畫廊這個比較合理的藉口,定時來山上也已成了習慣。在這時聽到雅薩要他別再過來,阿深反而心情更加沉重。

頹喪地坐了不知道多久,他終於收拾好情緒,於昏暗下走向燈火通明的畫室,他在畫室門口停了一秒,先深呼吸才再度走進去。

畫室裡,雅薩拿著畫筆急速地打在畫紙上,動作令人望而生畏。阿深越過地上雜亂走來的聲響傳到她耳裡,她轉過來,但眼神落在旁邊沒人的地方。

「我只是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想待在這裡。」她鼓著腮幫子,像在逼自己裝出生氣的樣子,但才堅持一瞬間,氣勢就消下去,聲音越變越小。她歪著頭的樣子,明顯是故意不看向阿深:「我不是要你走……」

雅薩講話的語氣一向缺乏起伏,因此阿深總是搞不清楚雅薩真正的想法。

「妳的意思是……?」

他覺得腦袋變得好遲鈍,像一坨泥漿,只能緩慢地思考,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又理解錯誤。語句卡在喉嚨裡,他垂著眼,嘴巴愚蠢地張開再閉起。

但雅薩接下來跳躍出口的話題,讓他的思緒跟不上。

「我不是蘑兒。」雅薩一字一字唸著,竟然聽起來有點像埋怨。

蘑兒?阿深搞不懂。

「就是跟你一起來過的那個女生,頭髮短短。」雅薩雙手伸在自己耳朵兩旁,捧出頭髮的形狀。

「是小蘑嗎?」

對阿深的提問,雅薩點點頭。

阿深一頭霧水:「我知道,怎麼了嗎?」

第一次遇見雅薩時,小蘑也在上山的隊伍中,但沒想到雅薩還記得她。阿深的心臟蹦蹦跳,在某處縮緊。

雅薩又移開視線,不知所措地擺弄著桌上的顏料。她碎碎的聲音斷斷續續:「我……討厭她……」

那次下山後,小蘑也說過:「我討厭那個女生。」

阿深心裡燃起某種之前從不曾有的希望,他看著雅薩,壓下想要發問打岔的衝動。

「如果蘑兒的話,一定就能夠順利表達出想法了。」雅薩頭歪到另一邊,挪著肩膀喃喃地說:「可是我永遠辦不到。」

少有表情的臉龐上浮現憂慮的線條,她的眼神閃爍,快速瞄向畫紙。

「吶,」雅薩淡淡地嚼著問句:「喜歡是什麼?」

「喜歡……」這兩個字無預警地從雅薩嘴裡說出,讓阿深全身發熱,他的心臟不知怎麼了,連腳趾頭都感覺得到狂亂的心跳。

阿深又想起慶典上的事情,他其實不想那樣公開的,他想要將感覺包在珠寶盒裡,小心地、珍惜地交給雅薩。

慶典後的這幾個月來,阿深不只一次想要再跟雅薩提起這個話題,但總是沒有勇氣,而雅薩的注意力幾乎都在畫上,像是忘了這件事一樣。阿深也有不能再這樣下去的想法。

而現在,雅薩就在他面前,等著他的回答,這兒只有他們兩個人,但竟然比在百人面前表達還困難。

「我覺得每個人的喜歡應該都不一樣。」

他像懦夫那樣發抖,冷得有如全裸一般,卻同時滿臉通紅。

「但對我來說,喜歡應該是一種甜甜的、安穩的感覺,光是看到就很開心,就算沒有見面的時候,也知道她一直在那裡……」

阿深說不下去了,他知道此時應該再加一句「我喜歡的人就是妳」或者「對我來說那種感覺就是妳」,這類像是少女漫畫裡頭才會出現的話,不然雅薩一定不會懂的,他們會一直像這樣原地踏步,永遠無法前進。但怎麼硬逼自己都開不了口,他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厚臉皮此時完全無法發揮出來。

振作點!他對自己說。雅薩難得開口發問,一定是很努力才開啟這個話題,如果自己沒有接上去,那真的不是男人了!

他緊張地朝雅薩看過去,卻發現雅薩還是沒有在看他。

持著畫筆的雅薩,視線沒有離開畫紙。專注在繪畫世界的少女本身就像一幅唯美的畫作一般,可是她並不是在期望阿深的告白,甚至沒有認真去聽人回答。

他突然懂了,突然覺得自己很蠢。

「該不會是在說畫吧……」阿深羞恥得心好痛,無力感蒙上全身。

他早知道雅薩的跳躍式思考有多誇張,卻每次還是都會上當,少男情懷都要被摧殘殆盡了。

阿深絕對不想被發現自己誤會了,雖然很痛苦,表面還是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雅薩正在畫的畫紙前,他仔細打量這幅以嫩芽般亮綠為主色的畫作。

他從來不主動問雅薩在畫什麼,如果雅薩需要建議就會自己開口,不然在很多情況下,可能連雅薩自己都還不能確定她在畫什麼。

但這幅畫看來已經有了主題。

喜歡?阿深原本以為會是粉紅色系的圖像,但雅薩的確這樣問了,她歪著頭專注思索,筆尾撐在下巴,像在聆聽畫作的回應。

一如往常,當雅薩專注的時候,她會創造出一圈獨特的氣場,將她包裹在中央,阿深覺得在她黑色眼睛裡的深處,肯定有個別人都見不著的世界,而畫作就像一扇通往她世界的窗,讓阿深這樣的平凡人能夠從中窺見一絲畫面。

每當雅薩透露出這種氣場,都讓其他人避退三舍,這就是為啥當初阿深和一群朋友在山中迷路借宿時,小蘑那群女生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她的緣故。小蘑說:「我無法理解,她就是個怪咖。」

「因為她是真的,我是假的。」那個時候,阿深心情黯淡地這樣說,無視小蘑對他疑惑地眨了眨眼。他知道她聽不懂自己的意思,但阿深沒有想回答,一半是因為這只是在自言自語,一半是因為不想解釋他的難堪。

他是假的。

阿深要很努力才能達到的,在真貨面前都只是笑話。

都會有的吧,希望自己成為「最特別」的想法,想要跟別人不一樣,想要活出閃耀的人生。

離開家鄉到大都市求學、拼命打工、參加社團、考出系上前幾名、以名貴的裝束包裹自己、操著知性的口音……裝作好像很特別的樣子。

很努力了,卻還是敗給了真正的特別。

阿深非常清楚自己骨子裡的樣子有多麼無趣,所以一直努力著,褪去平凡的自我。但這名繭居族一般少女,卻讓他的努力跌了坑。

在遇到雅薩之後,他發現忠於自我的她,閃耀著他永遠比不上的光彩。

因為她是「真的」特別,而他是「假的」。

喜歡是什麼?雅薩問。

每當阿深站在她的畫前,他就深深感到挫敗。

「我喜歡妳的畫。」阿深躊躇地開口。

那是他永遠都無法了解的世界,但他就是好喜歡。

「妳不喜歡嗎?」帶著一點崇敬的心情,阿深這樣問。

雅薩想了一下才回答:「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她氣絲紛亂地晃晃頭,咬著下嘴唇。

「你說的喜歡,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畫?」她問的時候,拿著筆的手抓得緊緊的。

太突然被突襲!阿深吃驚地震了一下,臉頰通紅。

他結結巴巴起來:「我……都……」他的聲音很小,他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讓雅薩聽見。

雅薩若有所思地沾著顏料,畫筆猶豫地於畫紙前的半空中停頓,她說:「『喜歡』好抽象,我畫過很多抽象的東西,我以為可以把它也畫出來,但我還是不懂。」

「吶,『喜歡』究竟是什麼?」當她再一次問了這個問題,阿深從她眼神中知道她這次是在期望自己能回答這個問題,但他的喉嚨緊成一條線,連吞嚥都痛苦。

「搞不清楚好多事情。」雅薩的眼睛沒有焦點地盯著前方半空,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喃喃地說:「我想搞清楚,但即使看到了大學是什麼樣子,但到頭來好像又更搞不清楚了。」

阿深的喉嚨突然恢復控制,聲音高了八度:「等一下,大學?」

他聽不懂,想要從雅薩那兒獲得更多解釋,但雅薩只是歪歪頭說了聲:「嗯。」就再次戳起畫盤上的顏料,用筆將顏色慢慢混合。

阿深只好自己發問:「看到是指……照片嗎?還是……」他覺得不可能,但腦袋中浮出幾個線索,啪地連在一起。「妳自己出門?」

「我請瑞吉哥載我。」雅薩說,手指在筆桿邊緣搓移。

阿深抱頭:「那個傢伙……」阿深覺得瑞吉肯定是刻意不告訴他,他一邊想著明天絕對要去貓他一拳,一邊說:「妳怎麼會突然想出門?」

雅薩如夢似幻地說:「阿深總是說好多大學的事,雖然我不感興趣,但我想知道,你說那些話的時候,為什麼會那麼開心。」

阿深搞不懂哪件事比較難為情:是雅薩突如其來對他感興趣?還是一直以來,他總是一股腦兒對她說自己的事,以為雅薩只專注在畫畫,什麼都聽不到?

她猶豫的樣子好像想再說什麼,但就在此時,窗外一隻角鴞發出好大的聲響,吸引他們都轉過去看窗戶。氣氛突然被打斷,雅薩也再次縮回畫的方向。阿深尷尬地搔搔頭,說:「大學……你去看了我讀的大學嗎。」

「嗯。」雅薩的畫筆持續戳弄著畫紙上的同一塊地方。

阿深等待她弄完,才再度發問:「看完之後……呢?」

「房子都好大,人好多,衣服有好多顏色,但我還是無法理解大學有什麼好玩的。」雅薩的聲音完全是平鋪直敘。

阿深不安地挪動肩膀,他早知道雅薩不會覺得有趣,卻不知為何還抱持著一點期待。

「都來了怎麼不找我?」他露出的微笑有點勉強,深怕聽到雅薩的回答。

雅薩沒聽到他的提問,只是繼續說著:「蘑兒說的沒錯,我很奸詐,沒付出就只縮在自己安穩的地方,坐享好處。」

「咦?」阿深頭好痛,他不懂小蘑的名字怎麼又在這時候出現。

這次雅薩有好好做出解釋,她說:「我沒有錢,她請我吃甜點,很好吃。」

阿深極度煩惱,他意識到都市果然對閉門不出多年的雅薩來說太危險了,但難得雅薩自己走出去,也就無法持反對意見。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該要有什麼反應,雅薩能夠出門走走,這應該是他希望的呀,但現在又不那麼確定了,他心裡好矛盾。

其實從踏入畫室時,阿深就從四周畫的數量察覺到了,雅薩的狀態跟之前不太一樣。

是的,雅薩不太講話、也沒什麼表情,總是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什麼,但是她今天不僅緊繃著肩膀,拿著畫筆的姿勢也很僵硬,好像逼著自己做不習慣的事情似的。

在雅薩拒接電話的這段時間,一定是以這種的氣勢,不斷創作出一幅幅的畫吧。

阿深嘴角抽搐,猶豫了許久才開口說:「不要太勉強自己,沒有關係。」

「可是我得畫出來呀!」雅薩又在戳弄顏料,她的畫筆在此處已經逗留許久,明顯散發出焦躁感。

「畫?妳為什麼想畫這個?」

阿深覺得畫紙都要被戳破了,正想著該不該阻止,雅薩就停下動作,猛地轉過來。

「還不是因為你。」她咬著唇說:「你說了那些話。」

「對不起,如果我那些話造成妳的困擾,我收回。」

雅薩的眼睛迸出淚來,阿深發出「咿呀」一聲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他馬上道歉:「我不是那個意思。」雅薩埋進自己袖子用力擦臉。

她的袖子沾染了好多顏料,有些乾了,那些還沒的變成臉頰上的暈彩,好像花貓一樣。

阿深把她抓過來,拿了紙巾沾水擦拭。

「雅薩,」他的嘴角無法克制地上揚。「沒關係,妳維持原樣就好了,我就喜歡妳這樣。」

他的話如同丟下一顆小石子到深井之中,沉默在他們兩人間暈開。

震盪的空氣開始流動,雅薩終於抬起頭來看向他。

他們的眼神今天第一次真正交會。

「那是不可能的。」雅薩嘟著嘴說:「沒有人能夠都不改變。」

她眼睛表層還有殘餘的水分,泛著閃亮亮的光。

「那麼,只要改變一點點就好了。」

阿深看進她眼眸底下黑曜石的顏色,感覺像是沉進井底,他想呼吸,但沒辦法,只能快溺斃地掙扎,移開視線。

但雅薩不讓他這麼做,她拉住阿深的領子,墊著腳逼近。

他們在親吻前一刻閉上眼,陷入黑暗中。

完全被遺忘了的橘貓小紅豆,「喵」得一聲扭著身子,在他們之間穿梭,尾巴搔得兩人腳踝癢癢地。

窗戶外頭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天色亮了,黑夜過去。好天氣在樹木的綠色撒上溫暖的金色,樹葉窸窸窣窣,一片一片閃閃發亮。

溫煦的陽光落到窗戶上,照得玻璃通透晶瑩,盈滿室內的每一處角落。

阿深深信,此刻的溫暖也能照進未來的每一個寒冬。

淡淡地,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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