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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將就

「這世間有個境界是你這個大少爺永遠不想達到的,叫做將就,或者說是湊合。我伍佳玲正好相反,這一生都處在這個框架中脫離不了。我還有學貸要還,就不跟你瞎攪和了。」愛情的本質就是糾纏不清,佳玲又說,「有這麼一件事情,你必須要知道,我的心情常常不好,但原因不包括你,胡家寧先生你可以走了。」

家寧連連挫敗,很羨慕他的好友鄭凱,「老兄,你遇上美女的機會都比我多,品質也比我好。」你到的每座城市都能信手捻來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我好像運氣不太好,處處碰壁。鄭凱鼓勵家寧,一直嘗試,就會找到那個最對的人。家寧到了新的辦公室,東西一放,安慰自己-此心安處是吾家。

佳玲被安排到新的單位,她發現自己真是生而孤獨。第一天報到,她的主管李冉絲毫不客氣的批評佳玲,你的長相平凡到看過就忘記,不適合在前台,所以最瑣碎艱難的工作,你就撿起來做吧,果然,主管該找屬下麻煩就會找個徹底,連身材容貌都批評上了。「這叫做,犧牲小我完成大我,」老鳥欺負菜鳥,最喜歡用這一道成語,威脅利誘,菜鳥只好乖乖就範。佳玲這隻小白兔誤入叢林,以為常存著無虧的良心就可以平安度過每一日,沒想到這座叢林裡的野獸特別凶又猛,再有勇氣的初生之犢,也難逃被撕裂的命運。

還好佳玲的心中有座城池,有事沒事就躲進去休息一下,讓餘下的忙碌時光變得自由美好。直到現在,貧窮的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理想在哪裡,只是被日子推著走。貧窮是暫時的,壞日子倒數計時中,好日子就要到了,正所謂暴風雨中的恩典,在困境中找到出路走上昌盛。佳玲常常安慰自己。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n   call   him   a   man?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  

家寧的父親,商場上很成功,很謙虛,接受媒體採訪時常說,「沒有人能計算成功,沒法估量。生活不算完美,但也沒有可疑惑、可追悔的。」卻不知,家裡的孩子長大後,各自忙碌,只能看著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不只這樣,唯一的兒子,讓他傷透了心,不管孩子年紀多大多老,在父母眼中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一個成功的人也有落寞的一面,尤其身體健康在緩步的走下坡路,心中渴望找到一絲年輕時代的氣息,所幸人生之路已經沒有太多的困惑了。

家寧是這地表上最強的動物之一,被佳玲連連刺傷,只能躲在房間拼命打電動,沉醉電動世界,好比麻痺神經的毒品,讓家寧的身體自行修復創傷,快速又穩妥。家寧的房間沒日沒夜的傳出聲響,老頭經過房間,看見燈還亮著就在門口大吼,「混蛋。」火了再加上幾句,「你就一直打電動,一直打電動,打到墳墓裡好了。」不論古今中外,每個家庭都有個混蛋,胡家的混蛋,就是家寧。

這一聲將家寧罵醒了,愛一個人,自己累;氣一個人,自己也不好過。越打電動,裡面越滿了危險的念頭,下流的慾望,不如來個霸王硬上弓,不是,應該是強人所難。家寧放下遙控器,奔出家門主動找佳玲。

佳玲拖著疲憊的身心等著最末班的公車,看到家寧,草稿都不用打就說,「咱倆後會無期,別再來堵我了。」佳玲希望家寧不要再來纏她了,狠心拿起手上的包包準備砸向家寧。家寧閃得快,貧嘴說,「小姐,我的意圖不在於接收你的包包,而是付出我自己,為你創造更好的生活品質,更美的未來。」佳玲頓時笑了。

家寧智商高,瞬間將武俠片轉為和風輕輕吹的溫馨愛情喜劇片,「美女,許你個未來,我和你,家庭真可愛。」兩人並肩走去夜市逛逛,浪漫的年代是戀人的天堂,戀愛的感覺像跟陳高,燒燒烈烈的。他們一起吃了蚵仔煎、麵線、臭豆腐還喝了一瓶啤酒,兩人肚子漲到不行,佳玲頻頻打嗝。家寧攔了計程車,送佳玲回到住處。第一次,佳玲強烈地感受到滿足與被愛。

銀行每到月底,就忙得焦頭爛額。又遇上月黑風高之夜,太不吉祥。佳玲的情緒與體力接近崩潰的臨界點,眼角沒有落下來的淚,吞了回去。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了解佳玲腦殘的難堪。「老是學不會,這錢跟這帳目根本對不上阿,沒算對,明天就捲鋪蓋。」主管李冉連番責備,把資料往佳玲臉上投送,好像是幫佳玲準備好了上吊的繩索,還順道推她掛上去吊死。

佳玲嚇得躲到廁所擦眼淚,覺得自己糟到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誰都不想見,手機震動,螢幕冒出一段信息:「在哪呢,一起吃個晚飯吧,等你,不見不散。」回了短信,「今天加班太晚,就不見你了。」擦乾眼淚,出了廁所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辦公室人都走光了,佳玲繼續跟加減乘除奮鬥,好不容易過關,熄了燈,佳玲暗喜,終於可以利用三天中秋連假好好休息了。電梯到了一樓,沒想到一開門,有個影子,在遠處等著,手裡還提著一袋食物。佳玲對自己說,「伍佳玲,面對這樣一個好男人,你真的沒有動心嗎?」

「我猜你還沒吃飯。怎麼了,眼睛紅的。」家寧在銀行專做企業貸款,他的父親長年幫助許多大小企業老闆資金運轉,所以家寧不怕沒有客戶,每個月都能達到業績,在外面跑客戶混水摸魚,主管也不會緊盯著他,家寧就有更多的心思放在佳玲身上了。

「工作出了點問題。被學姊罵慘了,我好像不適合做銀行這一行,看到數字就頭大。」

「樂觀一點。從馬背上摔下來,馬上再爬上去,不然一輩子都沒膽量再嘗試了。哥哥我勸你,在哪裡跌倒,先原地睡一覺,再好好的爬起來。」

「搞不好,我只能做一輩子的小妹了。」

「你以後不會的東西,傳給我,我幫你看看。指尖上的密碼,是讓這世界變得更美好的數字,我行。」

「不了,感謝你的愛意,可惜我很...乖張,再見,以後不見,你去繼續你的地闊與天長」。佳玲累到不知所云,竟然說了不該說的話,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傷人自己心更疼。

當我們傷心時,確認有一個人也在另一個角落傷心,心裡不免踏實起來。家寧趕緊說,「好不好,佳玲讓我們從朋友做起。」佳玲頭也沒回的消失在家寧眼前。佳玲胡思亂想的瞎逛,她知道被物質左右的生活,會變得很單調,到頭來只有一條路,就是專注在賺錢這件事情上,但是這世上的快樂與難過是均衡的,那些成功的人,背後是否都埋藏著許多不快樂呢。一輩子一帆風順的人生太不正常。

手機突然響了,爺爺奶奶打電話要她回去一趟,掐指一算,距離上次見到爺爺奶奶已經是三年前了,家族這個詞對佳玲來說,是何等傷痛的一個詞阿,她到底屬於哪個家族呢,如何平衡親人關係更是一直困擾著佳玲,索性躲在台北,盡量不回去。尤其跟母親起的口角都是小事,但每次面對就要找些的潤滑劑來化解,比上班還要累,哀怨聲在佳玲心中此起彼落,似無止息。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佳玲連夜買了火車票回花蓮。車上輾轉難眠,佳玲知道自己沒有被捧在手心的命,生錯了家庭,現在工作遇到瓶頸,覺得自己的人生失敗得很徹底,打算用刺將自己偽裝起來。想從一片廢墟中爬出,卻卡住,畢竟擁有一個良好的經濟根基,是往上成長的籌碼。凌晨才到家,母親迎面而來叨唸,「ㄚ頭,像你這把年紀,到現在還沒嫁,在古代,連父母都有罪了,別數典忘祖。」一個人在台北流浪這麼多年,佳玲找不到哪一種感情關係是牢靠的,連最親的人都可以丟下她,哪天她的顏值跌到谷底,還有誰會鍾愛她一生。

家人聚在一起歡度中秋佳節,剛好是佳玲的農曆生日。佳玲每天得陪著媽媽照三餐準備六人分的餐點,親戚會不定時登門拜訪,隨時準備加碗筷,一桌子的菜起碼有十道,再加上兩個湯。早上一睜開眼都在煩惱該煮什麼,準備餐點、收拾餐桌,女人躲不掉的輪迴。三天的假期,每天行程排滿滿的,買菜、打掃家裏、去廟裡上香,順道陪老媽媽「回娘家」探望家人,分分秒秒在忙碌緊張中度過,「有苦說不出」。更煩的是,親友鄰里喜歡問佳玲感情、薪水、買房子這些方面的敏感問題。

沒想到,還有比鄰居親友更毒舌的,就是自己的母親,「ㄚ頭,女人想要美麗,就得受點累,束衣,愚公移山的大功臣。歲月從不摧殘美人,只有專挑懶女人下手。」這段話就是專門說給有點小腹的佳玲聽的。母親本來是做束衣的裁縫,過了四十歲眼睛受不了,只好另謀生路。這一改,很多方面一起改。改嫁、改冠夫姓、改行當保母,連住處也改了。

幾個月不見,佳玲見識到,母親的嘴變得更利,說的話更札心,內容更有層次,厲害,薑果然是老的辣。人家說,女人的戰爭很可怕,這句話只對了一半,其實母女之間的戰爭更慘烈,她們都來真的,拿刀拿劍直接刺入剖開你最見不得人的痛處,殺個片甲不留。

但是,有些人只能在佳節才能碰到,還是很珍惜放假,而且大小開支都是繼兄付錢,還算開心!最高潮是晚上的烤肉,兩位繼兄還精心安排家族團聚摸彩的「娛興節目」,嘰嘰喳喳,吃吃喝喝,就是幸福,舊景點,新玩法。人在哪,心在哪,家在哪。說說笑笑幾個鐘頭就過去了。這次回家,佳玲聽到最感動的一句話是繼父說的,「一家人沒什麼不能商量的,有甚麼困難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最重要的是要開心過日子」。原來外表粗獷的繼父,也有顆細膩的心。

最後一個晚上,佳玲獨自回到爺爺奶奶家。在爺爺奶奶的懷裡躺著是最好的生日禮物,現在的佳玲可以說是亭亭玉立,奶奶捏著她的臉頰說,「佳玲,你都有肉了。」佳玲不再有難以啟齒的尷尬,怕自己在爺爺奶奶的眼中是個客人,而不是親人,爺爺奶奶也接受佳玲改姓伍的殘酷事實,不管姓賴或姓伍,佳玲身上流的都是自己的血脈,仍舊把她當寶貝寵。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有人再做無謂的堅持,日子能平安過下去就好了。

下次再相聚是何時呢,佳玲的眼淚流下來了。緊抱著奶奶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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