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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 敘事曲

都還聽得見,我的雙手輕輕的拂過雙耳,窗外的鳥叫聲微微的滲入耳廓旁的儀器進入空白的腦部,令我鬆了好大一口氣。

這是我每天早上都會確認的事。

自從爆炸事件後已經第四年了,因氣浪造成的鼓膜穿孔,已經無法復原,再加上重摔地面後的腦部傷害,雙管齊下成為我一輩子揮之不去的夢魘,醫生說,我的聽力會逐漸下降,直到聽不見為止。

耳朵便是我的生命,我很珍惜每一段還聽得見的時光,即使是依稀也好。

記得那天剛醒來的時候,我完全是個稱職的聾子,經過助聽器的輔助才勉強向正常人一樣。

為了未來可能帶來得不便,我花了兩年的時間學習讀唇語,所以也比同年齡的學子晚讀兩年。

受到暑氣摧殘的假期也過完了,在高中生活的第二年也被迫前進一大半,高二的第二個學期開始兩三天了,就在個時候,也有事情即將發生……。

即使有助聽器的輔助,我仍然聽不清楚說話的聲音,所以仰賴讀唇的機會較多,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和他人溝通時注視著對方而產生的壓迫感,我的人緣一直不大好。

我一如往常的坐在座位上,窗邊的最後一個位置,那是最令人舒心的角落,窗外吹來的微風彷彿有無限的感慨,生活在一個我不熟悉的地方已經有四年了,這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1831年,正值青年期的蕭邦,在維也納所作的G小調敘事曲,雖然這是獻給史托克豪森男爵的曲子,但在當時他的祖國──波蘭正飽受戰火摧殘,作品中也包含不少思鄉的心情及對祖國的關心。

我們之間的際遇其實一點也不像,只是藉由他人的可憐來安慰自己罷了。

在把目光回到距離我七、八公尺遠的講台上,那個頭髮快掉光的地中海班導又在訓話了,我嘆了一口氣,並且悄悄地將助聽器拔下來,彷彿跟這個空間隔著一層薄膜。

或許這是失聰後的一個小確幸,看著他們深陷在各種痛苦與不耐煩之中,總有種說不出的痛快。

反正都是些聽到耳朵都快要長繭的話,不聽也罷,我也不會特地去解讀他在說什麼。

看這時間也快結束了,班導的嘴突然停了下來,但停下好像並不是因為結束,過了不久又接著說下去。

轉學生?

這是我眼睛所捕捉到得字眼。

算了,反正在重大的事也跟我無關。

即使如此,我眼裡的那一絲絲期待,還是讓我忍不住往門口瞄了幾眼。

門口出現了一個身材高瘦的男性,看著倒有些眼熟。

金黃色的長髮被紮成一撮及腰的細長馬尾,銀灰色的雙眸有神的注視著前方,但奇怪的是,他明明沒有外傷,卻被副班導攙扶著。

所有人包括我都為之一驚,他人為著清秀的面貌,而我卻是因為這張臉再熟悉不過而驚訝。

身材高大的他,彷彿一伸手就能摸到天花板,明顯的比一般國人要高上二、三十公分,卻又像木板一樣扁平、寬廣又扎實的軀幹,如白玉,既無暇又潔白的皮膚。

全身上下皆透露出一股外國人的氣息。

是他?自從那一次之後就沒有過他的消息了,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他怎麼了?受傷了?嚴重嗎?

關於他的許多疑問瞬間浮現在腦中,看著他一步步走上講臺中央,心中也跟著沸騰了起來。

他沒有在黑板上寫下名字,都是以口述的方式表達。

“我叫白石   凪,因父親長期出差的原故搬到這附近住,四年前因為一起意外導致失明,之後花了將近兩年多的時間學習點字,喜歡拉小提琴,雖然大你們兩歲,但凡需要指教的地方,還請不要吝嗇。”

他在台上深深一鞠躬,迎來台下鼓掌聲不斷。

真的是他,在那場意外中,讓他雙眼失明了?

在我對著講台默默發愣的時候,也到了下課時間,同學們四處走動,約莫有一半的同學都去找凪了。

也是,他從以前就是個很陽光的孩子,性格跟我恰恰相反,如果說他是太陽一般的存在都不為過,而我恐怕是一直追逐在他身後的影子吧!

凪是我小時候在東京認識的朋友,也就是被稱為青梅竹馬的生物,因為是鄰居的緣故,從小就玩在一塊,還合奏過不少回,一直到國中三年級我們都是一起上下學的。

他是日、俄混血,母親是非常漂亮的俄國人,他也不負眾望的繼承了母親的外貌。

那段一起合奏的日子,曾經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他的小提琴並不是拉得特別好,但就是和別人不大一樣,蠶絲般細膩的琴聲在空氣中盤旋,是那麼的輕柔。回想起來,或許再也聽不見了,這讓我忍不住哽咽。

望向那個離我最遙遠的角落,那邊談笑風生,而我卻只能為我的雙耳描繪陳年往事的每一個音符。

從人群間的縫隙間中隱約看見他的笑容,讓我的心中甚感欣慰,而我卻也因此覺得有些羨慕。

「真好。」

“真噁心。”在無意間看到一個女同學朝著我在的方向放出此話,所有人也都轉過頭來看著我,看來這句話說得並不小聲。

我說出口了嗎?就連我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我急忙用雙手摀嘴並將頭撇向窗外,大概想像得出來他們是用什麼樣的字眼議論我。

稍長的黑髮正好遮掩住助聽器的蹤影,除了導師之外,沒有人知道我是個聽障者,所以有時也會無心的將心裡的想法說出來。

真噁心?到底是誰比較噁心?

回想起說出這句話話的那張嘴臉,周圍漸漸的被黑暗侵蝕,不久變剩下一張揶揄的嘴,接著越來越多,一張張開合開合得繞著我,斑斕七彩的昆蟲從嘴裡湧出。

那不是蝴蝶,是一隻隻擴散開來的飛蛾,它們集體朝我撲來。

真噁心!

算了,反正我又不是很在乎,只要過個幾天他們也就罷休了。

窗外蒼翠的樹葉因風吹過而輕輕地搖晃著,就如同我心裡搖擺不定的焦慮感,不知道凪現在是怎麼看待我的,如果是以前,大概會摸摸我的頭,像個哥哥心疼弟弟一樣吧!

不知道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我悄悄的將助聽器掛了上去。

本以為周遭會是一片嘈雜難聽的辱罵,沒想到卻是充滿疑惑的氛圍,我訝異的將頭轉向他們,凪被其他同學攙扶著已經走到我身邊。

我緊張的顫了幾下,低著頭,不敢直視他。

一盞蠟燭在黑暗中燃起,可我已經被數不清的飛蛾填滿,移動不了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

「你叫什麼名字?一個人嗎?」他正用溫柔的口吻對我說著,但我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傻傻的望著他。

「啊!抱歉,我對聲音非常敏感,不是有意要說你的,要是你身旁真的有人,我慎重的像你道歉。」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已彎下腰來像我鞠躬。

「不……,我才是……」

「白石同學,真的不要緊嗎?」「這個人超級陰沉的。」「每次跟他說話的時候,都覺得我純潔的心靈要被感染了。」「心理變態!」「精神異常。」「那雙眼睛看了就討厭。」……

各式各樣難聽、骯髒的聲音從四周傳來,每一句都擅自被用來形容我這個人,幾乎所有負面的詞語大概都被用上了吧!

「夠了!」在這個紛亂中站出來的,並不是哪一位同學、老師,而是一直用那副看不見的雙眼凝視著我的凪。

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接著也都紛紛散去,我彷彿看見之後或者未來會發生的事。

即使如此,突然出現的燭光仍然比較有吸引力,成群的飛蛾蜂擁而至,又一隻隻的墜落到地面,然後,死亡,不知道這盞蠟燭的命運是熄滅,還是燃燒殆盡?

「黑澤   雪夜。」終於剩下三個人,那一人也迫不及待的想逃走,我暗自流下一行淚「我是黑澤雪夜,沒事的話,請別找我說話。」

我做錯了什麼嗎?為什麼我必須眛著自己的心說出這種傷人又傷己的話?

淚珠已低落至衣衫,沒有人瞧見就不會被在乎的。

「我們從現在開始就是朋友了喔!」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令周遭的人瞠目結舌,而我該高興還是難過。

「說……,你是開玩笑的吧?我們……」欲言又止,心裡想的絕對不是這句「我們,才第一天認識呢!」

「沒關係的!就這麼決定了,我下課和中午都會來找你的。」他總是那麼溫柔,而那雙美麗的銀灰色寶石,真的什麼都看不見了嗎?我不禁這麼懷疑著。

逮到機會得好好問問他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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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在想些什麼?

不知不覺,一節課的時間也就這樣過去了。

因為思慮過度的關係,我根本不知道這一節課到底上了些什麼。

說來也剛下課,他說要過來找我的吧?我得避一避才行。

我唯一清楚知道的是,他跟我呆在一起,未來一年多的日子會很難受。光明是屬於他的,不是我。

在毫不猶豫的情況下,我立馬起身離開教室。

我必須離開,但我又能去哪呢?

一邊喘著氣一邊奔跑著,這是在逃避嗎?還是不敢面對他?應該感到高興的我,為什麼會感到如此恐懼?

接下來的每一節下課,我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可也因此發生了一些事。

第二節上課回到教室後,發現凪在哭泣,我沒有探聽到他哭的原因,只知道好幾位女同學也圍在一邊哭,於是我擅自斷定他可能事說了什麼感人的故事。

第三節上課回到教室的時候,碰上了被其他人從保健室扶回教室的凪,他的右膝、兩支手肘和臉頰都有些微擦傷,大概是逛校園的時候不小心摔著了吧?

那群人也真不夠細心的,要是我……

要是我,明明就是我先逃避的,哪來的資格說別人不細心?就算我不逃避,一個聾子又能為他做些什麼?

儘管擔心,那又如何?但看到這個情況,我可以算是鬆了一口氣,也為自己嘆了一口氣。

凪他接下來的日子依然會伴隨著同學們的歡笑聲而過吧?但可惜的是,就算我和我的青梅竹馬在偶然間又相遇了,我的日子卻還是得像過去三年一樣,索然無味。

到了中午用餐的時刻,我想我已經不用再逃避他來找我,於是我便在次拔下助聽器,安心的在座位上享用美好的一餐。

雖然聽不見,卻能依稀感覺得到那個角落歡愉的笑聲。有人憤怒的瞪著我,我不以為然,只要他過得快樂、開心,我便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我這麼想。

用完餐後,距離下午的課,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通常這個時候,學生們應該忙著整理環境,我卻閒得發慌。

正想著要不要到圖書館找點書看時,竟不知不覺的已經來到校內的小型表演廳。

因為學校的管弦樂團最近要外出比賽,這裡便成了他們的練習場地,所以打從一大早表演廳就一直是開著的。

而現在正值中午,大家都在休息,裡面除了一架三角鋼琴及定音鼓等大型樂器外,一個人影也沒有。

我踏上舞台,想像著自己曾經繁華的那副光景,台下鼓掌聲為我而響起,像觀眾行禮後坐上那把琴椅……。

「啊!如果能聽到就好了!」我撫摸著鋼琴的琴蓋,之後溫柔的把它打開。

輕輕地用食指按下最高音的琴鍵,發出細微而清脆的聲響。透過這美妙的音色,傳達出此琴的價值不斐。

我面向觀眾席的方向,像空氣行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禮,然後坐在琴椅上,拔下助聽器後閉上雙眼,彈起那首悲傷的曲子。

這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世界。

蕭邦的G小調敘事曲打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大大的悲劇,只是再苦也要活下去,人世無情,還倚靠他人取暖呢!

在琴鍵上揮舞的十指,聽不見一絲摩擦的聲響,馬上就要結束了,為什麼一點聲響我都聽不見?

曲末了,雙手自然的垂下,微微的顫抖著,淚水也不停息的往地面滴落。要是能聽到,那就再好不過了!

仰望著舞台上的燈光,不知道樂譜有沒有背錯,要是背錯了,肯定會貽笑大方的吧?

反正又聽不見,哪能算是我的錯呢?

不知不覺時間也過得差不多了,很少能像這樣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時光,我帶上助聽器並且將琴蓋闔上後,我也準備走下舞台。

「雪……不,黑澤同學,是你對吧?」門口突然出現凪的身影,他對著舞台呼喊著。

我一時之間感到不知所措,並沒有立即回應他。

「我聽到了喔!那個像春天一般的琴聲。」

「嗯?是!不對,你是在說我嗎?」

「你忘記了我嗎?身邊一直沒有你的聲音,讓我覺得很不安,這些年你都到哪去了?雪。」他扶著牆壁試圖往我這裡走來,我這才發現他身旁一個人也沒有。

他是自己一個人走來的嗎?

「為什麼不回答我呢?」

「忘記?我應該小你兩歲喔!怎麼可能會認識你呢?應該是你弄錯了。」

「是嗎?為什麼要說謊?害怕?還是說你已經討厭我了?」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猙獰、痛苦,踉蹌的往前走幾步之後就撲倒在地。

我連忙從舞台上跳下來,向前去扶著他。

「小心一點,早上才傷著的。」

「明明聲音那麼像,名字又一樣,彈鋼琴的時候,也是相同的感覺,難到真的不是雪嗎?」他哽咽地說的幾句,眼淚便不停的從眼框內湧出「為了找你,我被一群不知道安不安著好心的人扶來扶去,只為了在學校裡找到你,受了多少傷?我不怕痛,但我怕我的心沒辦法再這樣到傷害。」

說到這裡,我終於知道那些憤怒眼神的由頭,但他又何苦因此受傷呢?而我也是,有太多的話想說,都是我自己膽小,可還是沒辦法為他勇敢一次。

我害怕付出得不到結果,就像當年發生的事一樣,但我從來想過我卻因此傷害了他人。

就算我要有勇氣為他勇敢,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為什麼要說謊呢?你說的那個黑澤   雪夜我不認識,但我的確和他有些淵源,彈琴的技巧是我看著網路上的影片臨摹出來的,而名字是被父親刻意改過的,畢竟我父親很崇拜黑澤   雪夜,至於聲音嘛?純屬偶然吧?我又沒有聽過他說話,哈哈哈……。」在一場嘻笑的話語中敷衍的回答,不知要說出一個真實竟是一件如此困難的事。

「那為什麼要這樣避開我呢?」

問為什麼?那為什麼你就是不明白呢?

「因為……,你也是知道的嘛!我被其他人討厭了,你要是跟我走在一塊,也會被排擠的吧?」

他似乎是抑制住淚水,低下頭,看起來有些失落,我猜大概是明白我說的話了。

「我說我討厭他們就可以了嗎?」像一根蠟燭一樣,微小的燭光又再次在黑暗中燃起希望,他抬起頭後,笑著對我說「我喜歡你彈的鋼琴,你能時常為我彈幾曲嗎?」

我又愣住了,如果他的眼睛看的見,絕對就沒那麼好騙了。

他也真夠傻的,但換做是我,或許有會做出一樣的抉擇吧?

「如……如果你喜歡的話,倒也不是不行。快上課了,回教室吧!你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嗎?怎麼沒看到其他人?」

我將他扶起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不是,他大概是把我帶到這裡之後就離開了吧?」

「是喔?那他還真是沒有同理心啊!」

就算是以前那個我的替代品也無所謂,反正他知道真相之後大概只會更自責吧?

在一個閒適寧靜的午後,春風般的悠揚樂音,喚醒了睡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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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噁心!」「他大概是對白石下了什麼詛咒吧?」「那種人有什麼好?」「還是不要靠近他們的好,搞不好哪一天便成他的奴隸都不知道呢!」……,到教室後的那節課四周便傳出像這樣的謠言。

啊!又開始了!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千百回了,並不差這一次,但我更擔心的是凪會被如對待。

「白石同學,下一節課要分四人一組,你找好人了嗎?」兩位女同學當著我的面,對凪提出邀請,看她們臉上為為泛起一點紅暈,我便明白她們的企圖。

「黑澤,你分好組了嗎?」凪轉頭向我道。

「還沒。」我搖頭。

「那就我們四個人一組吧!」他竟直率的回了她們。

只見她們竊竊私語討論了一下。

「讀唇」真的是個能殺人的工具,又開始說我陰沉了,也不想想要不是因為你們一個個都不與我搭話,我哪會變得越來越冷僻?

……可是我已經找了山崎同學了……。

呵呵,反正到頭來我只是個多餘的,像這樣的情況不是第一次了,而我也早就料到了。

山崎   若生,他知道我是四年前風靡一時的黑澤   雪夜,因為好幾次鋼琴比賽都有過他的身影,以他的資質並不輸我,但卻一次次的敗在我的足下,更為此錯失海外發展的機會。

他很討厭我,這情有可原,更別說是要跟我站在一起了。

「如果只缺一個還是算了,我和黑澤會去找其他人的。」我沒想到凪竟然會這麼乾脆的回絕。

就表情看上去有些不悅,他說他的耳朵比較敏感,難道連那麼細小的聲音他都聽見了?

「不,就我們四人吧!我想山崎同學會找到其他人的。」其中一個女生回話。

凪見狀回頭向我微笑。

為什麼要為了我做到這種地步呢?換來的不都只是傷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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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醒來時四周皆無旁人。

已經過了下午六點,終於有了夕陽西下的感覺,雖然下午三點開始就是社團活動,但因為沒有參加任何社團活動,這段時間我都是在教室裡睡覺來消磨,而今天也不知怎麼的,竟然還沒開始社團活動,我便早早睡下了。

教室裡除了我以外別無他人,眼看天就要黑了,我趕緊收拾東西回家。

離家的路只有僅僅十分鐘,望著前方這顆未成熟的荷包蛋,橙紅的顏色明明如此溫暖,卻成為心中最大片的陰影。

思緒如此錯縱複雜,但也重新燃起繼續生活下去的意義。

回到家後,路口的燈也一盞一盞的打亮了,彷彿要這麼睡去的城鎮,又再度甦醒。

家裡的燈是亮的,這讓我感到更加消沉。

我推開沉重的們走進玄關,第一眼看見得不是慈祥母親迎來的微笑,而是父親的嚴肅表情。

他在生氣,因為這個時間我早就吃飽飯在練琴了。

「我回來了。」儘管如此,基本的禮貌還是應該有的。

「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喔!六點多。」我將視線轉移到右邊牆上的時鐘上,泰然自若是為了遮掩我內心的恐懼「抱歉!一不小心睡過頭了。」我低頭試圖從他身邊鑽過,而他卻沒有攔住我,或者是把我叫住。

是啊!這的確有些奇怪,要是平常他應該要從頭到尾把我罵過一遍才肯罷休的。

沒想到還沒溜過他身側,一股刺痛感就迎面而來,當我意識到時,身體已經重中的往右倒地,什麼也聽不見,左耳的助聽器在地上摔個粉碎。

我錯愕的抬起頭看著他,那猙獰的表情說明了很多事,他很生氣。

“還不快去洗澡、吃飯,兩點以前不許睡覺。不要以為我今天不罵你,就是縱容你,只是有新鄰居,不想給我自己失面子罷了!”

我的父親,黑澤   影曾經是一名職業鋼琴手,但在我五、六歲時罹患手疾,彈琴時間不能超過十分鐘,一旦超過變會開始抽搐、僵硬,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放棄了音樂生涯,而這好碰上我學習的萌芽時期,他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我這顆不定時炸彈上,期望有一天,我能成就他的音樂。

但是世界上有哪個人人生是那麼順利的呢?他想要的東西他都有過,只是在一瞬間灰飛煙滅,落得現在一無所有的地步。

每天練琴五小時以上是我的生活,而像這樣因晚回家被罰可說是常態,所以父親特地把住家附近的房子全買下來,就是為了不要吵到鄰居,可今天說會吵到鄰居,讓我覺得有些奇怪。

難道他缺錢了?但是我們加的佣人貌似一個也沒少啊?

木質地板的輕微震動告訴我,父親他已離去,佣人們一個個跑過來將我扶起,他們都關心我比照顧這個家還多,就是沒有一個敢站出來阻止我父親。

「有新鄰居?好稀奇哪!」

「是,這個鄰居到是挺奇怪的,原本老爺也是百搬不願的將房子出租,但後來又肯了。」說話的是森管家,是家中資歷最年長的一名佣人,已經有三年多了。

「對象是誰?是什麼樣的理由讓父親答應的?」

「沒有親眼見過,不清楚,詳細情況還問過九条先生,但是聽說是個年輕小夥子,今天早上剛搬進來呢!他好像跟老爺說,他喜歡聽別人練琴。」

「嗯!」我應了一聲,便一邊撫著我的左臉頰,一邊朝著房間的方向走去。

「少爺要過去跟他打個招呼嗎?」年輕的森管家像我問道。

在家裡,他對父親的話沒有不服從的,就像父親後面的影子,也給我頗大的壓迫感。

「不,你代替我去看看就好。」

我當然不能去,去了就中了他的圈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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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頰經過冰敷後已經消腫許多,然而忙完許多事到鋼琴前,又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

坐在琴椅上,眼睛盯著譜架上放的上一次練習的曲子──蕭邦第一號G小調敘事曲。

其實我早就已經背下來了,即使不放我也能彈,可是每天彈琴時還是會有專人幫我翻琴譜,還有好幾個佣人會在練習室裡看我練琴,怕我會落跑似的。

我長嘆了一口氣後降僅剩的那只右耳助聽器拿下來,便開始彈奏練習,今天我有足夠的情緒可以把這首曲子彈好。

父親說,不可以相信我這雙已經死去的耳朵,更不能相信這副假的耳朵,因為只有手指還有腦才值得被信賴。秉持著父親的原則已經有四年了,所以在彈奏過程中發生了什麼事我根本就不知道。

我的好與不好,都是透過他人的嘴來斷定的。

我很不喜歡這種感覺,肩上背負著眾人的希望,可後來他們都得到什麼?沒有比預期要更好些就算了,我還得連他們捨棄掉的失望一起背著。

雙肩都很沉重,難道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是錯誤的嗎?我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這段時間一直到父親來驗收為止都在練習。

反覆練習了數回後父親還是沒有出現,今天好慢哪!

我停下手指,轉頭看著那群佣人。

他們每個都用驚訝的眼神看著我,就好像在說「看什麼看?專心練你的琴!誰准你停下來的?」

「喂!我彈的好嗎?」

沒有人回答我,清一色的面無表情。

「我聽不到鋼琴的聲音,真不知道我父親花錢養你們幹嘛用的,連個這麼簡單的問題你們都不能回答?」仍然沒有任何聲音。

“少爺,您到目前為只沒有彈錯任何一個音符。”這是翻琴譜的男佣說的,我今天是第一次見過他,看來之前那個又被父親嚇跑了。

他看上去只是大學剛畢業,大概是第一天工作,很是緊張。

「音樂系的吧?你叫什麼?」

“是,我是小島千夜。那個……很榮幸能得到這份工作……”

「你,明天不用來了。這份工做不適合你,我們這邊會幫你找下一份工作,當做給你的補償。」我知道說出這種話的我很冷血,但至少是從我口中說出來的「相信我,現在就走,如果再晚點,小心死得不明不白。」我輕聲低語道。

“謝謝您的照顧。”他險些哭出來,向我行了禮之後,急急忙忙的跑出練習室。

父親說過,耳朵很不可靠,比眼睛還要不可靠,那就更不用說是別人的了。

  “你越來越進步了,在過不久,一定還能再爬上那個位置。”父親站在門邊拍手,大概是看到剛才的事。

而我只是對他淺淺一笑,並沒有說些什麼。

他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又到了驗收的時刻,他對其他人使了個臉色要他們出去。

不久之後,這個五坪大的空間內就只剩我和父親還有三角鋼琴。

我轉過身後,將雙手放置在琴鍵上,然後像魁儡一樣被引線牽動著揮動手指,彷彿這不是我的身體。

回想著白天所發生的事,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起意外,現在的我們會是如何呢?

互相追逐彼此的影子已經有四年了,在偶然間命運的的牽引下,又將兩人連繫在一起,卻早已不如當年一樣,一個眼疾,一個耳疾,無形的薄膜將彼此硬是撕裂為兩個世界。

那是多麼的悲哀啊!要是你還看的見,相信你也會毫不猶豫的將我擁入懷中,而我也會沒有顧忌的向你展露笑容,就像當年一樣。

會不會因為這樣,生活有所改變呢?

眼眶微微的顫抖著,感染了整個身心,我可以隱約的感覺到,父親他又有些不高興了。

我接下來做出令人悚然的舉動,放下了彈琴的雙手。

我盯著他的雙眼,他並沒有立即對我發火,只是憤怒的眼神中有些憂慮在。

“為什麼停下來了?”他問。

「我好像注入太多情感了,所以覺得必須停下來冷靜。那父親呢?又是為了什麼而煩惱?」我眼看著他闔上了雙眼,就像在包藏什麼秘密一樣,不想透漏任何訊息。

提出這樣疑惑其實是很不要命的,可父親依然沒有因此而動怒。

一切的一切都顯得反常。

他思索了好一陣子都沒有回答,大概是對這個答案猶豫了吧!

後來他還是什麼也沒說,甚至也沒有叫我把曲子重彈一遍,丟下新的樂譜後就離開練習室了。

奇怪!四年以來,從來沒這麼奇怪過。

這倒讓我想起從前的父親事多麼的悉心、溫柔的教導我練琴,那離去的背影,有些蒼涼,有些滄桑。

一定事發生什麼事了,而且事關於我的,不能讓我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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