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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中)奈何

奈何什麼話都不想說,眼睜睜看著不殤閻王拿過大包裹,「那裏面……」

「是肉。」簡短回應,不殤閻王把包裹裡的東西拿了出來。

是具包裹著層疊繃帶的屍體。看不見臉,沒有裸露的部分,全都被掩藏在繃帶底下。看起來傷勢很重,要是放在人間絕對活不下來。

奈何看了眼虛弱魂魄,再看了眼破碎軀幹,「這是被虐死?」他看過不少被虐而死的孩童亡魂,也許是生前太過痛苦,死後的靈魂也七零八落,做鬼差的總是不忍心看那些幼子跌落橋下,俯身抱起還未曾活過便死去的幼童度橋而過。奈何也睜隻眼閉隻眼放他們過橋。

「答對了,奈何真是聰明。」輕輕點頭,不殤閻王把肉體安放在奈何那張硬木板床上,接著捧起一邊微弱魂魄到肉體上方。

「對了,有件事不知道奈何會不會。」像是隨意提起,不殤閻王開口。

奈何眉頭一皺,直覺有詐,「不會。」經驗告訴他,要是閻王這樣問,就要馬上回絕。

但顯然不殤閻王堅持假裝沒聽見,「那首『招魂』,你會唱吧?」

守橋的青年身子僵硬,眼簾微歛,執意不去看閻王那雙空洞眼眸,「不會。」低啞嗓音篤定堅決,「大人,我不會。」

閻王回眸去看,嘴角微微揚起,「不會嗎?」他聳聳肩,「不會的話,那我教你吧。」他的目光中燃起一抹青光,不屬人間,閻王活人的肉身眼瞳燃起地獄鬼火,妖豔至極。

奈何眼神微暗,「那就……謝謝閻王教導。」

不殤閻王輕哼聲,空出一隻手伸向奈何,「借奈何魂火一用。」

地獄人間天界都一樣,每人三盞魂火,雙肩頭頂各一抹。

奈何五指收緊又鬆開,小心翼翼搭上閻王伸出的手指,只覺得不殤閻王的體溫灼熱的不像是地獄的溫度。

地獄都傳說,不殤閻王乃是活人閻王,早上人間、夜晚地獄,兩頭來回跑,所以有著死人的身分、活人的溫度,不人不鬼不仙不妖,什麼都不是又什麼都是。

「奈何。」閻王的笑聲依舊恬淡,只是奈何聽出了當中的鄙視,「別再抖了。」

「是。」

黃泉水畔,曾經的奈何橋一邊,簡陋矮房裡,嬌小的少年閻王一身白衣,捧一抹魂魄,一手搭著灰袍男人指尖,淡色薄唇微開,空洞眼神鬼火明滅,輕輕哼唱一曲招魂。

招魂曲,唱曲招魂、唱詞招人,人間有些半吊子總自稱仙人,唱著破碎的曲子把殘魂招回陽間,只為了滿足活人念想。

那些殘敗曲子聽起來如同鬼哭,粗啞刺耳。

但完整的曲子卻不是這麼回事,整首招魂哼唱起,音律低緩平穩,勾動三魂七魄回到肉身。

奈何感覺自己半邊魂火被抽了一絲過去,替補了那具肉身缺少的一部分,白衣閻王一邊哼出曲調,一邊將隨著音高閃爍不斷的魂魄放回那具悽慘肉身內。

奈何在一旁看著,神情有些恍惚,耳邊迴盪著閻王哼著的招魂。

不敢置信是因為第一次聽見有活人唱出招魂。還唱的那麼好聽。更意外的,是閻王明明就看著年幼,二十多歲的模樣,放在地獄是個幼童的歲數,居然能唱招魂唱出一股陰沉狠戾。

隨著招魂曲畢,房內最後一點魂魄光點消失殆盡。

床上被繃帶包裹住的肉體長出口氣,接著歸於平靜。

「嗯——」不殤閻王收回搭住奈何指尖的手,「看來臨時做的補救不太夠……」這具肉身實在太破爛,不是一時半刻就能修復好。

「就交給奈何吧。」他轉頭去看後方灰袍青年。

奈何臉色有些蒼白,「交給我?」

「不然把它帶來這裡做什麼呢?」不殤閻王嘴角揚起,奈何總算發現不對勁。

哪來這麼湊巧,魂魄放上橋橋就毀了,一決定魂魄要留在這裡就馬上有肉體能用?絕對是先算計好的。

看著閻王越見詭異的笑,奈何一口氣噎在喉嚨吐不是不吐不是,「你……故意的?」

不殤閻王沒同意也沒反對,「交給你,沒問題吧?」他說。

這個該死的閻王!

奈何簡直想揍他。

不過不殤閻王微笑,「這是命令。」氣急敗壞的男人在他眼中只覺好笑,真是可愛,明明活的歲數比他長很多,奈何的個性卻認真的率直。

一句話將奈何堵的無法開口。

「奈何。」不殤閻王語氣輕淺淡然,無欲無波,「在奈何橋修好之前,你得顧著他、護著他,不讓他魂飛魄散……乖乖聽話喔!」說著,不殤閻王伸出手拍了拍奈何腦袋,被他一巴掌打掉。

「到底為什麼?」奈何咬牙問道。他只是個守橋人、什麼也不是,在酆都外待得好好的,究竟為什麼要再把一抹殘破魂魄再加諸到他身上給他?

「不要跟我說你一個大男人擔不起一條魂魄?」閻王斜睨他,晃了晃剛剛裝著肉體的袋子,提醒奈何,他眼前的瘦小閻王可是一己之力扛著一個人的重量下了地獄。

「一切都是命啊。」像是人間常有的算命仙,言半仙掐指一算,嗯,交給奈何會大紅大紫!

命個鬼!

奈何才不信這什麼東西。

青年一睡就是兩天。

奈何守在床邊也是兩天。

並不是因為什麼擔心床上病人的安危,純粹只是因為奈何孤家寡人一個,床只有一張,臥室只有一間,他要是不進臥室,只好在外面吹風。

因為看青年沒清醒的跡象,他還跑去找了發湯孟婆來看看。雖然人不正經,不過醫術好得很。

只是奈何總覺得被請過來的孟婆重點不是「受傷的傻子」,而是「奈何家裡多了個小少年。」看著床上包裹起的繃帶人笑的猥瑣至極,好像奈何去包養了誰家小白臉。

「你笑屁啊!」奈何瞪眼。

孟婆身姿款款、風姿綽約,要不是一身寬鬆睡衣,肯定老早就嫁人。

「沒什麼,只是想到我們小何何終於有了心上人。」裝模作樣拋媚眼,孟婆眉目靈秀,可是年齡已經上千歲,奈何只當她是老太婆。

「去死!」他這叫做執行公務!

不過孟婆一點都不想聽他辯解,說了句要木乃伊小朋友多休息睡覺喝水水,還要一點小何何關愛,「這樣一定能好起來!」

裝做俏皮的模樣也融化不了奈何鐵血心房,守橋人氣的爆青筋。

總之,床上青年最後終於在奈何耐性用光之前千鈞一髮的醒來。

只是奈何現在有個更嚴重的問題。

他突然需要養個殘廢了。

從小到大連隻寵物都沒養過的守橋人感受到畢生最大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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