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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終結之後

阿爾瓦(Alva)站在鏡子面前,他看向鏡中那個陌生的人影,快要有些認不出自己來,他甚至面對鏡中倒影,有些感到憋扭與不自在。

鏡中的人影,有著一頭金黃璀璨的飄逸短髮,高挑修長的身材上,穿著合身伏貼的黑色禮服,燙金邊的花紋,使得禮服不會顯得太過沉悶單調,略為蒼白的臉上,扯出一絲僵硬的笑容,而那本應該像天空蔚藍明亮的眼眸,卻暗淡死寂,沒有一絲的波瀾,如同平靜的大海。

深沉而不可探知。

阿爾瓦扯了扯他衣領上的鈕扣,他感覺得有些不太適應,這種嚴重妨礙到身手的服飾,對他來說還是太不習慣了,過去八年出生入死的冒險與磨難,已經深深的刻進了他的骨子裡,任何阻礙行動的累贅,都必須主動剔除乾淨,畢竟許多時候,僅僅只是一秒的妨礙,就足以生死定論。

阿爾瓦深吸了一口氣,試著讓自己不要再如此緊張,他不禁對自己嘲笑了一翻,在最終決戰的時候,可能還沒有此時緊張,可是他畢竟很久沒有面對如此莊重與盛大的覲見。

當初他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不過只是懵懂無知的小鬼,沒多久就被迫離開人群,去進行遙遠而漫長的征途,那驚心動魄的冒險與刻骨銘心的患難。

阿爾瓦輕握了腰間的長劍的握柄,握把的皮革雖然略為破舊,但還是可以看得出經過精心維護的痕跡,他輕輕閉上雙眼,感受從長劍傳來的溫暖感覺,這是他所剩不多的寶貴回憶之一。

他再次睜開雙眼,冷靜的看著鏡中的自己,等一下就是重歸榮耀的時刻,他必須以最完美的狀態去迎接這個榮譽,因為這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努力,他不能讓其他人的驕傲因自己而蒙羞。

阿爾瓦轉身踏步,輕靈卻穩健的步伐邁開,他打開了房間的大門,看到的是在外面待命的眾王國議會的年輕聯絡官,阿爾瓦向他點頭示意,表示他已經準備好覲見的準備了。

而年輕的聯絡官雖然努力試著讓自己保持嚴肅,但他看到傳說中,結束最終戰役的大人在自己面前,很顯然他無法裝作若無其事的淡然態度,在帶路的過程當中,年輕聯絡官的眼角一直有意無意的往阿爾瓦身上飄去。

阿爾瓦有些尷尬,但是依舊坦然的面對聯絡官的注意,他昂首闊步的神態是如此筆直而堅定,充滿了力量感的姿態,無不讓人清楚的明白阿爾瓦身體所蘊含的能量是多麼強大。

前往眾王國議會的禮讚大會廳的路程,是在聖奧利維亞城堡的建築群中移動,一路上許多名貴的壁畫與精緻的雕刻展示城堡內的各個位置,這為數眾多的藝術品,見證了戰火的撩亂,從以前各個被毀滅的國家中,收集、保護而來。

阿爾瓦一路欣賞著那些偉大藝術家,花費畢生的情感與靈魂所製作的偉大作品,雖然他沒有多高深的眼光與見識,但是他依舊能從中感覺到,這些作品所散發出的脈動與感情。

通過漫長的走廊,經過一座偏堂時,阿爾瓦看了一幅線簡單,只有用黑色墨水隨意勾勒、繪製的畫作,畫中的背景是在群山之間,而畫裡人影是模糊不清,身子呈現出來的是宛若一團黑色風暴,   而那仰天長笑的驕傲神情是如此的傳神,彷彿你可以清楚的聽見畫中人影那豪爽的笑聲。

阿爾瓦停下了腳步,他看著這幅畫,這畫給他的感覺是如此熟悉,他轉頭看了看因為他的駐足而停下腳步的聯絡官,阿爾瓦輕聲的向他詢問:「你可否知道這幅畫的來歷?」

聯絡官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皺眉思索了一會,才向阿爾瓦解說著:「這幅畫是劉彥銘大師於一百三十年前所作,這幅畫的名稱是天上魔王,畫中描述的是五百年前,古代預言的魔王,但是實際上所繪是哪位魔王就不得而知了,為此有許多的學者都提出自己的看法,但是事實上是沒有真正肯定的答案。」

劉彥銘大師……阿爾瓦有些拗口的念著,來到這個世界這麼多年,他有時候還是無法習慣這個世界的發音規則,就算他現在能夠溝通自如,毫無罣礙,但是語言這種東西,有時後確實很難習慣。

不過,阿爾瓦確實很喜歡這幅畫所帶給他的感覺,哪怕畫中所繪的人物事與他恰恰好完全相反的邪惡存在,也不減他對這幅畫的感覺,他興致盎然的欣賞這幅畫。

然後阿爾瓦眼角瞥到那個年輕的聯絡官在一旁有些躑躅的猶豫著,阿爾瓦向聯絡官歉笑著,然後伸手請他繼續帶路,聯絡官也面露抱歉的微笑,然後轉身繼續向前引導路線。

最終他們來到一座高達十米,寬有五米的巨大門前,緊閉的門前,有兩名身著全副重裝守護戰士鎧甲的衛兵,他們嚴守崗位,佇立不動的樣子,彷彿就只是這座城堡眾多的華麗藝術品之一。

然而隨著聯絡官與阿爾瓦的到來,那兩名守護衛兵,傾斜他們手中的長柄戰斧,向阿爾瓦他們表示尊敬,阿爾瓦也向他們點頭回敬,而使用長劍的右手輕擺在心臟的位置──劍與榮譽常伴在吾心。

這些戰士與士兵的禮節與文化、默契都是在冒險的時候,卡爾‧考爾比和那位原本對世界而言,才應該是真正英雄的男人所交導的;自己不過是篡奪原本屬於那個人的位置了。

阿爾瓦在心中自嘲,當年自己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瘦弱小鬼頭,為什麼自己卻背負重任,讓那麼多的偉大的人來引導自己前進,根本不值得……

隨即阿爾瓦拋開了心中的這些雜念,無論如何自己終就是走到這裡來了,過往的一切如何煩惱與憂愁,都無法改變既定的過去,那些傷痕累累的事物也是組成現在自己的重要因素。

就只能前進了,不是拋開過去的遺憾,只是不能因此而停下腳步,若沒有朝未來邁進,那些背負的期望,就會因為自己而變成了失望……這是坎蒂絲曾經告訴過自己的話呢──所以就繼續就前進,人生沒有終點,在冥府之門尚未開啟之前,都必須努力的走下去,這不只是為了自己。

阿爾瓦再次看著聯絡官雙手上的純白手套背上,發出微亮的站藍光芒,小型的魔刻陣法頓時與這座宏偉的大門發出共鳴,然後確認魔刻陣法所蘊含的訊息是否正確無誤,而後,大門就在阿爾瓦面前緩緩的開啟。

巨大的眾王國議會殿堂就在阿爾瓦眼前展現它的華麗、莊嚴的面目──開闊的環狀空間,向上方不斷延升的階梯,有著珍貴烏鐵木所打造,一環環型的相連長桌,而周圍的牆面上,掛著歷代許多議會曾經的高階貴族、王族畫像,如果在更仔細一瞧,牆面還有雕鐫的魔法刻文,以供保護議會的眾人們。

而最上端的位置,只有三個遼闊、獨立的空間,那作工精細而繁複的椅座與背後高高懸掛的三個不同的王室徽章,無聲宣示擁有者那獨特而崇高的身分與地位。

那個年輕的聯絡官在大門開啟的時候,便悄悄的退下,留下阿爾瓦一個人進入眾王國的會議殿堂。

阿爾瓦走進了眾王國會議殿堂內,立刻有上百道不同的目光注視著他,有欣賞、有疑惑、有驚嘆、有冷漠,還有許多阿爾瓦無法分辨清楚涵義的複雜目光,阿爾瓦都一一承受下來。

這一刻他不能讓任何人小看他,那怕在這裡的所有人,地位階層都是如此高貴,但他是從那個民主與平等的自由社會成長而大,他有著一顆為自己文化驕傲的心靈,所以他從不認為地位與頭銜是多麼需要被看重──重要的是一個人他所內心與靈魂擁有多少東西。

何況,阿爾瓦是應該驕傲的,畢竟從來沒有人能完成他所做到的事,那怕在這之中,失去了許多珍貴的事物、受過了許多難以承受的傷痛,但是他終究沒有辜負那些寄託於他身上的期望。

然後他感覺的一道特別強烈而侵略的目光,阿爾瓦抬頭看向左邊最上層的座位,一名身穿白色禮服的中年人,手持嵌著巨大紅寶石的黃金權杖,那目光如炬的冰冷眼神,讓阿爾瓦聯想到一頭飢餓許久的荒狼。

中年人頭上飄盪著中央繪著燃燒的雙頭鳳凰,鳳凰的腳上抓著一柄長劍,外圍是兩把豐實的稻穗,而鳳凰的頭上有著一輪純白的光芒,那是帕奧丁王國的國徽,大陸僅存三個的國家之一。

於阿爾瓦微微欠身,向那名中年人表示敬意,而那名中年人依舊面無表情的看著阿爾瓦,阿爾瓦也不以為意的移開了他的目光,看向了那個朝他走來,身穿金紅樸實裝束的老者。

神話教會──那招喚阿爾瓦來到這個異世界,奉行、遵從預言的教會,在七十年前,魔王降世的時候,成為大陸上信仰人數最多的宗教,也是目前僅存三個國家的國教。

但是眼前這個和藹可親,卻依舊有著莊嚴神聖氣息的老人,並非阿爾瓦剛來到這個世界時,所見到眾多老者的任何一位。

老人輕輕擁抱阿爾瓦,然後用著遺憾與驕傲的神情看著阿爾瓦,他低語向阿爾瓦解釋著:「亞伯拉罕大主祭、安其羅大賢士、班尼迪克大薩滿、吳彤元大道長,當初的呼喚您而來的十二聖徒,各位大人在數年間,為了閃耀人類的大地,驅逐黑暗的魔獸,皆已經在國線上,為至高神主奉上最虔誠的信仰與生命。」

阿爾瓦微微一愣,他沒想到當初那些地位如此崇高神聖的老人們,竟然在招換他而來之後,全部的人都將餘生貢獻給前方的戰場,他們一生都在為了世人的生存而努力。

雖然阿爾瓦僅僅只見過那些老人數面,但他們崇高的理念還是讓阿爾瓦敬佩不已,而自己所做的一切,從來就只是命運的捉弄,一開始並非真心為了這個守護這個世界而做,但自己最終在眾人的陪同與努力之下,也認同自己所背負的命運了。

同時他也感到一絲的感嘆與哀愁,當初來到這個世界的一切人事物,都已經不復當初,而自己也被是個世界洗鍊、成長了許多。

「孩子,這個世界因為你而重生,所有人都能不再為魔獸的侵襲擔心受怕,不用在為頻繁的戰事而絕望,黑暗已逝,光明將至,這些都是你所帶來的,我雖然無法代表全大陸的人們,但我還是要對你說一聲謝謝。」

白髮蒼蒼,滿臉皺紋的老者,再帶領阿爾瓦前往議會高台的途中,輕聲而真摯的向阿爾瓦輕聲說著,阿爾瓦看著老者,他感覺心裡有些溫暖。

是的……都結束了,不再需要戰鬥了……未來的一切都為更好的,阿爾瓦相信著老者口中所勾勒的世界願景。

高台之上,阿爾瓦屈膝低頭向三個方向著至高者致敬,阿爾瓦沒有借助魔導儀器的幫助,朗聲開口──

「尊崇的帕奧丁之王‧艾伯特(Albert),您人類最鋒利著長劍,在黑暗的勢力面前,所向披靡,無所畏懼,劍鋒所至,大軍所向,您是人類的守護者,為人類帶來勝利與希望。

「崇高的索宙斯之王‧亞歷山大(Alexander),您是人類最堅定的壁壘,在魔獸的的殺戮與破壞之下,依舊強韌的阻擋著任何邪惡的入侵,您是人類的保護者,為人類帶來和平與光明。

「高尚的梵馬特瑞斯之主‧安東尼奧(Antonio),您是人類光輝的指標,大陸上的最後淨土,稻穗與泉水的主人,在黑暗降臨的時分,是您慷慨的分享了美食與美酒給予奮勇作戰的將士、給予無家可歸的流浪者,溫暖的被褥。

「眾王國的統治者,在此讚揚你們的恩德,諸神將見證你們的美德與恩惠,大地諸民將永銘你們的無私,願人類常存。」

阿爾瓦對於這些繁複的儀式感到可笑,但是在此之前,宮廷禮儀官耳提面命的不斷叮嚀著阿爾瓦,甚至要求他背下這段覲見的讚頌,雖然他有些抗拒,但是為了不給宮廷禮儀官添麻煩,他還是勉為其難的背了下來。

他抬頭看向高座在頂端那三位王國的至高者。

帕奧丁的國王,也就是阿爾瓦一開始進來所見到的那名中年人,他身穿精緻而繁複的白色禮服,肩上披掛著巨大的紅色斗篷──阿爾瓦一眼就看出那是用珍貴火鼠皮製作而成──手持黃金的權杖,他只是靜默的坐在鑲嵌著各種華麗珠寶的巨大王座上,冷然的注視著一切。

索宙斯的王者,雖然外表是年邁的老者,但是身上那種死鬥征伐的鐵血氣勢還是無比濃郁,炯炯有神、目光如電的堅毅雙眼,與長期在前線的南征北討,所磨練出的體魄,如果沒有看到那一頭銀白長髮,絕對無法相信他的年歲其實相當高齡。

梵馬特瑞斯之主,從外表看起來,最多只是個十多歲的少年,庸種肥胖的身材與細嫩蒼白的肌膚,說明了安東尼奧從未受過任何勞苦,有些呆滯無聊的眼神,說明他對這場覲見會並不放在心上,在不久之前,世界還是處於魔王亂世的狀態下,安東尼奧竟然還能以這種平庸的姿態被教養長大,讓阿爾瓦有些難以置信。

三個人類至高地位的王者,場間上百位尊崇的貴族領袖,在阿爾瓦的讚頌結束後,像是矜持身分一般,只是靜靜的看著,然後隨著第一道掌聲的響起,隨後整個會議殿堂的人們都拍起了他們的雙手,給予讚同。

阿爾瓦看著這一切,他突然感覺有些格格不入與違和感,就像一場精心安排的鬧劇,他很想笑,於是阿爾瓦讓自己閉上雙眼,而腦海之中,浮現了當初那些回憶──

一個滿身傷痕,身上甲冑殘破,容貌狼狽不堪的男人,腰間配戴著一柄精心保養的配劍,雖然步履蹣跚,但依舊不屈不撓的踏下腳步,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願。

他疲憊到了極點,隨時可能倒下,但是他不能停下,這片區域是不能放鬆戒心的危險地帶,就算剛剛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他還是不敢有任何僥倖的心態,畢竟一旦自以為安全的時候,深淵就會突如其來的,隨時吞噬掉你。

但是男人還是感到有些不太對勁,他抬昏昏欲睡的腦袋,那終年陰霾的天空,此刻早已放晴,而照射下來的溫暖光線,卻讓他覺得刺眼無比,照映在他視網膜的無數晃動的黑影。

男人終於跪倒在地,他雙手只能勉強的撐著自己,努力不讓自己狼狽的趴倒在地面,而雙眼的焦距,終於重新找回,讓他能清晰的看到天際的彼端,那蜂擁而至的人群。

前面是無數身著重鎧厚甲的衝鋒騎兵,他們駕馭整齊一致的步法,緩緩踏前,大地響起沉重的悶雷聲,而跟隨在後頭的是無數的輕裝便甲步兵,他們雜亂而急促行軍,顯示出他們此刻的急迫,在更後頭,是無數手持鐮刀、鋤頭、獵刀的平民,這樣組成複雜、而且還有許多沒有戰力的平民混在其中,在男人的眼裡看來,十分的怪異與突兀。

他嘴角微微一笑,起碼在自己虛弱到幾乎無法自理的這個時候,幸好遇到的不是魔獸大軍,而是一隻人類的軍隊,不然自己可能就要去見那偉大的光明之神。

同時,男人出現在大軍的視野之中,人類大軍震天呼喊著什麼口號,隨即腳步不住的加快、逼進,男人終於強迫自己站了起來,他聽明白那些人是在喊叫著什麼了。

他們在呼喊自己──

沸騰而熱烈的情緒、激昂而瘋狂的歡呼,男人看著包圍他的無數人眾,臉上那是最純粹的喜悅與歡笑,他們不斷揮舞著雙手,來宣洩自己內心的激動,貫穿天地之間的頭銜,在人們口中不斷歌詠著。

巨大而驕傲的情緒,瞬間充滿了男人的心頭,人眾內心的能量也感染了男人疲憊不堪的心靈,他緩緩的高舉雙手,緊閉的雙眼留下了晶燦的淚水。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瘋狂呼喊──

阿爾瓦重新張開雙眼,是眾王國會議殿堂內的貴族的臉龐,如同一張張精緻冰冷的面具,他們優雅的拍手,微微的點著頭,沒有浮誇的情緒流出,一切完美的舞台劇,每個步驟都像經過精心的排演。

一種冰冷的虛假。

接著耳邊傳來神話教會,地位崇高的老者莊重的聲音。

「在諸神與眾王的見證下,在光明與榮耀之中,我們將歌詠人類無私的美德,犧牲、奉獻因而長存的精神,他們是人類最偉大的英雄們。

「因為他們的努力與犧牲,帶來了晴空與未來,雖然他們無法在回到我們之中,但是他們的英靈永世不朽,世人將歌頌他們的傳奇。

「是他讓魔王殞落,最終的決戰,我們將永遠記得,是誰將勝利與和平重新尋回。」

老者雙手輕輕揮舞著,神聖的光芒從天而降,將阿爾瓦沐浴在一片光明之中。

「他是人類驕傲的傳奇、他是人類屠魔的聖劍、他是人類堅毅的護盾。」

阿爾瓦心中一片平靜,沒有波瀾。

「他是人類的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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