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壹 有聲的回憶 (中)

「晚點沒事吧,陪我去剪頭髮。」

「這麼突然,修髮尾?瀏海?」

「想剪短。」

季若嚴收到簡訊時,無非是訝異的。

自她認識尹子望以來,「尹醫師」永願戴副遮住自己大半張臉的粗框眼鏡,長髮及腰、披散肩脊,再不然就是隨意扎個馬尾,很普通一個人,不笑的時候甚至有點陰森。

可她也看過「尹子望」的模樣。

長髮梳理成整齊的一束,髮梢微捲,一改平時的凌亂毛躁;白皙臉蛋少了眼鏡遮遮掩掩,杏眼晶亮、薄唇小巧粉嫩,面容多精緻不說,森冷氣息也沒了,全然的溫和優雅,一笑更是傾城。

她沒問過她為何這樣「偽裝」,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不是好事,而不戳人傷口,是她探八卦的最低原則。

「洗頭?」美容院,等候區。尹子望正在看網路新聞,披肩亂髮突地被人撩起,「尹大醫生,總算想到要來找我。」

她回頭,眼睛微微睜大,說不上訝異,就是有幾分意外,「妳在啊。」

楊羽甯很高,俐落短髮、剪裁得當的黑衣黑長裙,氣質成熟帥氣。

「挑我可能不在的時間來?」

「沒有,幹嘛那樣。」尹子望沒半點心虛,笑得輕鬆,「妳沒預約吧?我想剪短。」

楊羽甯聞言挑眉,卻沒多說,「OK。妳朋友呢?」

「若嚴?」她竟然看楊羽甯看出神。

「啊?喔,那幫我洗頭就好。」

楊羽甯笑了,給她沒問題的手勢,到一旁吩咐人去。

尹子望也笑,起身跟上帶位的助理小姐。

「什麼原因?妳自從大三以後就沒剪過頭髮吧。」楊羽甯很快過來,劈頭就問。尹子望沒要認真答的意思,玩笑道:「反正不是失戀了。」

聽者並不領情。摘下她臉上的眼鏡,將那長髮理順,「那換個問題,幹嘛遮遮掩掩?」

「有嗎?」

「尹子望什麼時候成一隻鴕鳥了?」

她句句肯定,銳利戳破她心思,可尹子望的笑容卻越發從容,「因為麻煩,行了吧。」

「妳這話說出去給人聽還不成女性公敵?」長得漂亮一向是女人利器,麻煩?

她搖首嘆笑,「我剪下去了。」

尹子望點頭示意,想閉眼睡會,可楊羽甯不讓,淡淡啟口:「是言靖吧。」

尹子望身上的不尋常,永遠和言靖二字脫離不了關係。

還有她的動搖,同樣如此。

笑容倏爾崩裂。鏡中女子容顏清秀亮眼,黑眸銳利,她神色澹然,卻幾分厲人。

「不管妳信不信,和我談他不需要顧忌。」而她冷靜,與她對峙。

「我從來沒想和任何人談他。」

「為什麼突然想把頭髮剪短?」

「妳問過了。」

「他回來了?」像敵人步步緊逼。

尹子望加重的語氣是警告是防備,可楊羽甯擁有於她而言最鋒利的刀刃,徑直刺進她心裡最脆弱那處。

她眼眶染上紅,逃避似地閉上眼睛。

楊羽甯知道她無聲在抵抗。她不想說話,她只得選擇配合,只剪下一地墨黑髮絲,和剪刀開闔喀嚓喀嚓的音符。

今天一天,沒件好事。

告別長髮生活和季若嚴,尹子望一人駕車,沒有回家也沒往醫院跑。

她去了高中母校。

已經停用的側門附近連著條空巷,那裡的牆角破了個小洞,十幾年來竟然還沒被校方發現。

尹子望一向走好學生路線,從來沒有從這兒翹過課,沒想到是畢業後回來,才偷偷鑽了潛入。

夜黑風高,熟悉的校園沒了早晨清新氛圍,呼嘯過樹梢的秋風蕭蕭,引起葉片欶欶搖擺,有點陰森、有點可怕,她卻沒想太多,徑直往教學樓走去,正愁樓梯鐵門鎖上了,恰恰碰上巡邏的員警,莫約七旬的老翁,眉眼溫潤和藹,尹子望總覺得熟悉。

他認得她,原來是以前班導。

一番寒喧,說明了來意和請求,鑰匙問題迎刃而解。所以說給老師留下好印象還是必要的。

一路無阻,上了頂樓。

五層樓高的天台處,風更涼了。似乎是農曆十五的日子,月亮呈圓狀,皎潔明亮的樣子。

她的低跟涼鞋在地上發出清晰聲響,一步一步,緩慢往前,最終佇立在平台邊沿的圍欄之前。

欄杆只到她半身高,挺危險,這高度不小心墜下去鐵定重傷。

會送到他們醫院吧,季若嚴回去幫忙,看到她成了患者,會怎麼樣?

當然她只是想想。

因為除了鐵銹更嚴重,這地方,沒有半點變化。

因為她需要不停地動腦袋,克制情緒的搖搖欲墜。

尹子望閉上眼,微曲著腿低身趴在欄杆最上層。

風起時,捲亂她一頭齊耳黑髮。

風起時,回憶如潮洶湧。

那時是暮冬時節。

尹子望大二、言靖高三,他的學校是她們大學附設高中,兩邊校域有很大重疊。

她到高中部,本來是要給弟弟送課本的。

問過他朋友,都說尹子朔匆匆上了辦公樓頂。

她記得學校頂樓是禁區才對。

匆匆,她總有種不詳的預感,提著裝書的袋子就往頂樓跑去。

「子朔!」

高挑少年正好推開鐵門出來,看見來人時頓了一頓,不耐的目光掃向步伐倉促的尹子望,「妳來幹嘛?」

這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欠他錢。

尹子望卻絲毫不在意,善意笑笑,「媽讓我幫你送課本。」

「她不是妳媽。」話聲厲人。尹子朔從她手裡抽走紙袋,「可以滾了。」而後拂袖離去。

她臉上的笑意這才褪去,失落、再來卻是反之的傲然,「呿,誰稀罕你大少爺。」他冷言冷語,她反正從小聽到大,慣了。

可尹子望突然覺得,哪裡奇怪。

「子朔?不知道幹嘛,急急忙忙跑去頂樓了。」

頂樓,還是學校一般不許人進的地方,能有什麼急事?

最糟的可能性在她腦裡一閃而過。

自殺。可絕不是尹子朔,不提動機存在與否,跳樓的人幹嘛著急?

也就是,他認識的人……可若是如此,尹子朔會一個人出來嗎?

尹子望盯著門邊被人隨意扔在地上的鎖頭,秀眉蹙得死緊。

沒太多掙扎,推門走了出去——

那一刻,心跳驟然加劇。

究竟是驚懼,還是驚歎。

白衣黑褲的少年,背對入口坐在天台邊沿的鐵欄杆上。

很高、很高,挺拔料峭的身影,被置放在蒼穹與耀日暈染成的朦朧畫作正中。亮眼的純白,最鮮明的筆畫。

彷彿天使降臨。

「不要!」尹子望下意識高聲去喊,而那人身影明顯一愣。

她相信那代表動搖,邁開步子跑過去,不到十尺的距離,像好幾公里。

他沒有出聲制止她,也沒有真的傾身墜樓。

她卻害怕他掙脫,伸長了雙臂,把眼前纖細的腰身環得更緊。

溫柔,卻不容抗拒的力道。

那人動了動身子,尹子望趕忙加重力氣,又下令似地喊了聲:「不行!」

言靖無奈了。

他不過想轉個身,回到地面。

他皺眉,低首看著腰間那雙白淨的手,眼神裡有些不滿,「我沒有要自殺。」可那聲音,不能更平靜,以致於尹子望愣了愣。

可她還是不敢鬆手。

「學、學弟,你冷靜點,這裡下去不一定馬上死,又痛又沒效率還會浪費醫療資源!」

他突然很想笑。這什麼勸人不要自殺的說詞。

可好像,也有點道理。

「上禮拜好像就有個新聞,也是五樓跳下去,自殺未遂,fractures   of   lower   limb(下肢骨折)?不知道多痛。」這話裡是帶笑的,簡直要把尹子望嚇死,這人不會剛好是抖M吧?特別喜歡被虐的那種?

反觀言靖,他本來就只是一時興起覺得這人有趣,此刻看女孩環著他腰的手隱隱發抖、不發一語的模樣,終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所以說言靖怎麼跟M這個字母扯得上邊?大寫的S可就貼在他身上。

「同學,妳放開我才能回去。」他單手還撐著欄杆,另隻手拍拍他腰上握得死緊的兩爪子,最初那點不滿消失殆盡。

尹子望聽這話的語調又回歸了平靜,斟酌了會兒,深吸口氣,終於誠惶誠恐地鬆開了手。

言靖俐落翻身,長腿還懸在天台上空,看見的是女孩雙目合起,兩隻小手虛捂在耳朵上,一副眼前即將發生凶殺案的模樣。

她穿的不是校服。原來不是他們學校的?

隔壁大學生啊。也是,她剛才似乎喚他「學弟」。

他再一次笑了。高高坐在那,卻突然很想,再被那雙手給擁抱。

手一施力,他便落了地。尹子望靠得太近,那樣的距離,她幾乎是偎在他懷裡。

言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伸手,抱住她了?

至於她呢,不用說,比肇事者更凌亂著。

不過頃刻前聽見細微落地聲而放心,少年的手的溫度又稍來了慌。

她聽見心跳聲,可竟然分不出哪個才是她的。

好像兩者頻率重疊了似的,低聲共鳴。

這想法不過在腦海浮現一秒鐘,被她忽略了。

「喂,你……」「報復。」她一頭霧水。

「什麼?」

「妳剛剛也這樣,抱了我很久。」

剛剛那是……

「那是緊急措施!」

他竟然笑了,有力的雙臂輕輕鬆開對她的束縛。

是什麼讓她和他惦記了彼此十四年?無論於他,亦或她,都是此刻。

心跳頻率重疊的這一刻。

他笑容俊朗而耀眼,卻潛藏點憂,令她莫名心跳一滯;她精緻臉蛋被氣惱與赧然抹上紅暈,讓他胸口一緊。

半晌,彷彿只有彼此心音在空中流淌。

直至他話音又起。

「謝謝妳提醒我,用這方式死,又痛又沒效率還浪費醫療資源。」話說得那樣輕巧,可他明明談的是死。

這事實,好像重重敲了下她的心臟。

他轉身就要走,換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就伸手扯住人家衣角了。

她想,或許只是身為醫生,本該有的那一點仁心。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