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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團小黑影，在我出現廚房的那一刻，快速地從窗沿奔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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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家裡躲藏了一隻小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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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只是「口耳相傳」，時間久了，小耗子開始大膽起來。先是米桶遭殃，緊接著連放在抽屜裡的重要文件也被啃食大半。奶奶發現為時已晚，氣地直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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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家裡開始了捕鼠大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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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棒，派出我們家的老將─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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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幼稚園時，家裡也出現過耗子。那時也是由爺爺出馬，靠著捕鼠器逮到的。還記得，獨自待在院子裡，等待幼稚園的老師來接我時，不遠處的小水桶裡，傳出激烈的水浪聲。我沒有前去察看。等水聲平靜了許久，爺爺才緩緩走進院子，自水桶中一把撈出個鐵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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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大耗子，全身濕答答得像塊爛抹布，垂掛在鐵籠上。死耗子死前很是掙扎，儘管已經死了，兩手的爪子仍死死勾住鐵籠子，嘴巴微微地張起，好像下一刻，就能攀越這鐵牆，穿出水面呼吸新鮮空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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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後的空氣沒進到耗子的肺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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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爺爺還是拿出了他的法寶－捕鼠器。他隨手掰下一小塊饅頭，掛在捕鼠器裡的小勾子。只要小耗子嘴饞，跑進捕鼠器裡偷吃，掛著食物的勾子就會被往下拉扯，機關也會同時啟動。隨後「啪」的一聲，鐵籠的門就會掉下來，死死困住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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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過去了，耗子沒上當。一個禮拜過去了，一些小蚊蠅在發了霉的小饅頭上駐足。又過了三、四天，奶奶又氣又急，爺爺還是跟往常一樣，悠閒地躺在沙發上聽中廣。爺爺堅信，只要有捕鼠器，耗子就會上當。所以比起奶奶，爺爺更能享受報紙新聞、電視裡名嘴的鬥爭，或者廣播上的京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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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成天到晚都在擔心。她先是每天檢查米桶，又把放在抽屜的重要文件，拿出來另外放。她還擔心每晚吃剩的飯菜，一定要在一旁看著那些菜冷掉後，才會安心地放進冰箱，上樓睡覺。除此之外，還擔心小耗子的魔爪伸到二樓去，奶奶為此搞得整晚不得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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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樣的情況，爺爺只是躺在沙發上，一邊看著今晨的報紙，一邊碎碎念著奶奶的愚笨。而奶奶，則是在廚房裡正式向我宣布，她要參與作戰，誓死也要打死這隻死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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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已經不相信爺爺的捕鼠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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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棒的奶奶，先是向鄰居抱怨家中有耗子一事，再打聽大家的解決方法。於是，一群老女人就在門外激烈地討論起來，約莫半個鐘頭，話題就不再圍繞耗子上了。好不容易等到做飯菜的時間，她們才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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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啊！你去那上面的藥局買個老鼠藥吧！我上次用過。效果不錯。」有個婆婆在臨走前這樣建議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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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吃過飯，奶奶在我的攙扶下，一塊去買老鼠藥。一進店裡，奶奶就跟老闆要最好的老鼠藥，期間還不忘跟老闆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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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鼠器沒用啦！」老闆說他在這住了許久，跟其他地方比起來，我們這一帶的老鼠特別聰明、狡猾。興許是因為我們家後面那一排的餐館，餃子館、自助餐、飲料店等等，所以那些老鼠們見人多了，就會知道許多人處理老鼠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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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耗子藥有效不？」奶奶不放心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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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當然有效。」老闆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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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當天晚上，奶奶瞞著爺爺，偷偷地讓我在廚房置物櫃下丟幾塊老鼠藥。我撕開那些包裝，看著那詭異的顏色，淺綠中有一些淡藍，卻又發出陣陣誘人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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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吃一塊嗎？」我笑著對奶奶開玩笑。當然，最後還是在奶奶的瞪視下，把一塊一塊的老鼠藥放在櫃子下。這時後，奶奶才微微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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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第二天早上起來察看時，老鼠藥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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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很高興，笑著跟我說總算可以安心睡覺了。不止如此，奶奶開始念起爺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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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我傻？我看你才傻呢！看你放了那麼多天，連個影都沒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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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只是躺在沙發上，專心地看著電視上的新聞，什麼話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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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鼠器就這樣悄悄退出了戰場。連過了幾天，等著收屍的我卻始終沒找著耗子的屍體。奶奶猜測，搞不好是死在外面的哪條溝子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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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某天的早上，我抱著一籃的髒衣物，往廚房裡的洗衣機走去。洗衣機的面貌一映入我眼裡，我先是嚇一跳，隨即反應過來的大笑起來，還不忘叫奶奶前來觀看這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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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耗子，不是普通的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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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洗衣機上，滿滿散落著老鼠藥的碎渣，整個覆蓋在洗衣機的蓋頭上。奶奶看到，血壓頓時高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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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麼笑，還不快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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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邊笑邊處裡洗衣機上的老鼠藥。我是真心佩服這小耗子的生存能力，牠不止認得補鼠器，還能識破老鼠藥，甚至在這放鬆的清晨，給我們一個出其不意的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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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你覺得這隻小耗子是用嘴弄碎這藥的？還是用爪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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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不理我的問題，繼續她的清裡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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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爪子吧？用嘴的話，唾液會沾到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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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管那麼多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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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清晨，奶奶被擊敗了。然而奶奶不死心，調查許久，她偶然聽到洗衣機後方的雜物堆裡，傳來可疑的聲音。當天下午，奶奶就遞給我一根棒子。她打算要直搗耗子的巢，逼出耗子後，再讓我亂棒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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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放過牠嗎？」對於一隻這麼聰明的小耗子，有些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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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牠活著做什麼？養在妳房間嗎！」奶奶再三提醒我，一定要打死這隻死耗子後，就拿起另外一根棒子，去掏洗衣機的後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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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耗子沒死的爺爺，先是一掃先前的臭臉，愉悅地反罵奶奶傻。他又把捕鼠器拿了出來。結果一看到我們拿著棒子後，又氣得丟下捕鼠器，回到沙發上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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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信我？看妳們怎麼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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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揮舞手中的棒子，還試著甩了幾下。忽然想起，以前小學教室裡，也出現過一隻大耗子。那時所有女生都嚇地跑得跑，哭得哭。一群熱心的男同學，奮勇地拿起棒子站了出來，抓著耗子打。當時那一群男孩中，還混著一個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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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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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女孩們都說我膽子大。所以有一段時間，我都幫女孩們處理抽屜裡的小蟑螂。她們一邊感謝我，又一邊遠離我。有些怕蟲子的男同學遠遠一看到我，就趕緊避而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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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我膽子大，其實是假的。我也怕，而且一看到，就會嚇到跑進長輩的懷裡大哭。然而，奶奶不會讓我這麼做，她甚至硬逼著我去面對那異樣生物。久而久之，就習慣了這些在地上亂竄的小東西們。有時，還會視而不見地從上方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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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可就不會像我這般同情心。她說，放著就是禍害。所以一看到就立刻判以死刑。曾有一次，奶奶在做菜時，一隻大蟑螂突然出現在臺子上。奶奶大喊著打死牠、打死牠，我立刻轉身，抽出一張衛生紙，回過頭，那隻大蟑螂就被奶奶拈死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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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妳拿衛生紙，蟑螂豈不就跑了！」奶奶把蟑螂丟進水槽裡，而我則是嚇地把奶奶丟在一旁的炒菜鏟子拿走，一面笑著說我來做菜，另一面，卻深怕著奶奶碰這些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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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這個機會，自己也想試著跟那些同齡的女同學們一起哭喊，或者，跟怕耗子的男同學一起爬上櫃子。搞不好，還因此有上一段豔遇也說不定。只可惜，自己已經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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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在同齡的眼中，漸漸遠離『女孩』這個稱號。也許，是在我拿起手上的棒子時，就已經宣布自己已獨立，獨立於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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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我，也僅僅只是握住手中的棒子，專心於眼前的動靜，等待獵物的上鉤。腦海裡開始進行自我想像的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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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用木棒把一些比較輕的雜物推開，忽然，一個小東西竄了出來。奶奶受到驚嚇，正要轉頭叫我時，我已經高舉木棒，狠、準地死死打下去。只見那隻小耗子，先是被我的木棒打到變形，隨著木棒的抬起，有彈性一般的恢復後，身體隨著反重力影響而高飛。血肉橫飛，隨處都是散落的血漬，像惡魔般的手，不斷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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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愣著做什麼啊！快打死牠啊！」奶奶驚呼一聲，把我從想像拉回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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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卻只是眼睜睜得看著眼前逃命的小耗子，從我腳下奔馳而過，逃向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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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搞什麼？」奶奶氣地將我一把推開，自己上前去追耗子。奈何小耗子的速度太快，奶奶追不上，就把手裡的棒子當成箭一般的擲出去。匡噹一聲，棒子遠遠偏離了軌道，打在厚重的木頭門上。小耗子嚇地咻一聲，鑽出門縫，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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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從頭到尾，也只有在奶奶丟出木棒時，才從報紙的誘惑中抬起頭，淡淡地看著小耗子從他眼皮底下跑出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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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不是很會抓嗎？妳連丟個棒子都丟不好，還抓耗子哩！」爺爺重拾報紙，又陷入滿目的誘惑裡，不再抬頭看奶奶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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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又氣又恨，把無處可洩的火發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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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妳做的好事！白白的機會就這麼被妳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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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無奈，卻又慶幸小耗子的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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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第三棒，也就是最後一棒，我們只好宣布—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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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失敗，但那小耗子就像是神隱一般，不再出現。從鄰居間的閒談中也不曾聽到關於一點耗子的消息。它出現突然，消失地無蹤。這樣算是失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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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刊登文創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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