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第五章

      蜜花醃鵝、清燉白菜、豆腐蒸魚和鮮筍湯,皆是出自鎮江的菜色。

      紅濤十數年前就認個紅小樓做義子,除此之外膝下猶虛。他父母早逝,亦無兄弟姊妹,更未與人訂親,自幼跟著上一代師祖學劍,闖蕩了幾年江湖,輾轉歷經好些風霜,才又回到卞慶繼承衣缽。

      華雲館歷來不蓄奴,他也自食其力慣了,不愛弟子伺候起居,舉凡洗衣做菜曬被子全是獨自一肩扛著辦,平日煮食不過是小米粥、白麵餅和幾碟醬菜、黃瓜,在飯廳裡讓大夥伴著吃,眼下在小廳的四菜一湯當然是他臨時請附近飯館廚子幫忙了。

      這筆開銷實話說來不小,可待客之道為重,況且是自己的愛徒,少不得幾分疼惜;駱祈是個頗為健談的人,兩老席間相談甚歡,本欲開壇陳釀助興,只是顧及南半風在旁姑且作罷,約好改日再一齊吃酒,這才準備散席。

      南半風規規矩矩幫著收拾碗筷,瞄到空凳子,狀似想起什麼,「咦」了一聲,向紅濤道:「大師兄不吃東西嗎?怎麼到現在也沒看到他……是不是病了?」

      紅濤一聽,臉上笑意頓失。

      「你那大師兄吃飽喝足就會胡鬧,不讓他餓個兩頓是學不會教訓,這幾日你也少與他折騰了。」

      駱祈奇怪地問:「小孩子家家能跑能跳是有福啊,犯了什麼錯,需動這麼大的氣?」

      「你不知道兔崽子刁鑽,吩咐他辦事,辦差了還不肯勤學,大白天在煙花之地遊蕩,盡與些頑童嬉戲,弄得像顆泥團子才讓紅某捉回來領罰。」

      「紅師父小懲大誡的確用心良苦。」

      「唉,天資品行皆不如人,如何能不嚴加管教。」

      駱祈和藹地點了點頭,接著說:「只是想起以前濟水鬧蝗災,多少幼子骨瘦嶙峋教人不忍卒睹,眼下罰也罰了,反倒孩子若餓壞身子,落下病根,豈非得不償失。」

      「病根?」紅濤笑哼一聲。「他打小沒別的,就是身子骨硬,難記取教訓,如是放縱下去,人說紅某教子無方便罷了,怕是他大了溜出門去禍害人間。」

      紅濤叨叨絮絮說著,擺了擺手,示意這話沒得談。

      南半風知道駱祈是個心腸軟的老先生,慣不捨孩子受苦,然而說來說去總歸是個外人,不好多插口他人家務,便也沒再繼續勸說。南半風默默不語地將這一切看在眼底,趁駱祈和紅濤改為談起些家常瑣事,他兩手捧著竹箸碗碟退出小廳。

      大師兄真不該那般任性妄為。南半風再次憶起前兒個他們一起練劍,分外有種說不上來的彆扭,尤其是紅小樓臨走前唇裡哼出來的一聲笑,到現在仍會要他有些不開心,總覺得是被他小瞧。

      他沿著外廊走向灶間,圓眼微瞇,視線從內院中央的荷葉鯉魚池與刻有謙誠耿的巨石之間穿過去,在偏斜視野中找到那間東廂房,他發現房門雖是關著但沒落鎖;紅小樓這人可不是你叫他站那兒,他就在那兒乖乖不動,如此看來,大抵是被拎到更裡處的哪裡去了吧。南半風正想到這點,夜風中隱隱約約有鈴聲叮噹叮噹地傳到耳邊,本以為是錯覺,待他停下腳步,側耳細聽,竟聽見有人用氣音喊:「這裡——」

      南半風心一驚,東南西北望了遍,還沒能理出頭緒,那人又說:「呆頭鵝,這裡!」南半風朝那轉過去,黑暗中赫然驚見一隻胳膊向他揮手,那隻手腕套有鐵環,環上繫四顆銀鈴,不正是紅小樓的標誌嗎?南半風大呼口氣,邁步湊近該處仔細瞧,原來紅小樓並非憑空出現,他是從一個位置約略在南半風膝蓋高度的小活門伸出手來,這片活門鑲著木門,木門上了木栓,木栓捆有麻繩,門上匾額不多不少提著三個字,靜思房。

      南半風將手中的物件放到地上,自個兒蹲下身,歪頭瞧向狹小門,這門內漆黑,其實看不大清樣貌,只有那串鈴鐺折射朦朧月暈,勉強窺見紅小樓半伏在地板的輪廓。

      「大師兄沒事吧?」南半風問。

      紅小樓回道:「能有什麼事?再有什麼事也是比你好的很。」

      他話裡明明白白譏諷,南半風卻似乎沒聽懂,只是道:「師父發了好大的脾氣呢,大師兄下次可別再犯錯了。」

      「囉嗦,你又怎麼在這兒?」

      「我向師父討教劍術,說得晚了,師父要我與他一齊用晚膳。」

      「是嗎……你身上有帶啥東西啊,拿來瞧瞧。」

      「東西……?我不懂……大師兄想瞧什麼?」

      「什麼都行,這裡成天就只瞪著四面牆,快悶死我了!」

      「……要不要,吃點肉?」

      「啊?有肉吃?不早說,還不拿來!」

      南半風將碗裡剩下半塊的醃鵝從活門推進去,聽見他調侃:「叫你呆頭鵝,還真生出鵝肉啦。」他咕嚕一口吞了肉,又問:「就這些?」

      南半風想了下,道:「方才有些筍子湯,可放在屋裡,不好回去拿。」

      「別的呢?」

      「沒了。大師兄要覺得餓,明天我再帶些其他吃食吧?」

      「好!」紅小樓拍一下手。「順道帶些好玩的來,臭老頭子這次好像不關我個三天三夜不甘心,到那時候我真是不死也半條命了。」

      聽他說得半生不死,好像很嚴重,南半風不禁有些緊張。

      「那、這該如何是好?」

      這句話引來紅小樓的嗤笑,南半風摸不著頭腦,欲要發問,紅小樓比他更快道:「對啦,正好你來,這給你。」他隻手伸入衣襟取出用荷葉裹起來的東西交給南半風。

      「這是?」

      「雪梅糕。」

      「雪……梅糕?大師兄怎麼會有——啊,難道是師父做的糕點?」

      「臭老頭子那手藝就算了吧。反正說了是給你,你只管著收下,再多嘴多舌,小心我揍你!」

      「唔,好、半風就收下了……謝謝大師兄。」

      南半風稍稍撥開荷葉,葉片中露出一節捏成梅花狀的粉白糕點,可惜塌了半邊,約略是紅小樓帶它回來時不小心壓歪了,不過從完好的另一半看來,這雪梅糕花瓣片片分明,栩栩如生,花葉灑有銀珠粉,在夜裡閃爍著星光,可見作工極為精細,且不說食材用料如何昂貴了。

      在華雲裡頭,除去葉鋒家底子富貴厚實,本就是常人無可比擬以外,只有南半風的家境尚是富裕,他的吃穿用度比大多弟子要好上一些,尤其他本性便是喜歡這類華美之物,見到雪梅糕精巧,南半風忍不住湊上去嗅了嗅,果然參有清新花蜜的糖香氣,要人垂涎三尺。

      然而南半風頓時感到困惑。

      為何紅小樓身上有這麼塊糖糕呢?這並非市集小販會賣的零嘴,亦不大可能是出自紅濤的手藝,更奇怪的是,他既然有吃的東西卻不吃,非要餓著肚子是什麼用意?

      南半風思緒一停,欲將荷葉包捧在懷裡,想了想,不對,這東西顯眼,絕對會被紅濤發現,若問起來歷實在難以解釋,假如放進衣裡呢,不是不行,就怕是整塊糕點都碰壞了,雖然也可以現在就囫圇吞了免生是非,偏他覺得可惜,不想這麼快吃了這塊雪梅糕。

      左思右想,正是傷腦筋的時候,南半風聽見紅濤喚他的名字,想是駱祈要上路了,招他再去說幾句話;他手忙腳亂將荷葉包塞到寬袖之中,起身邁了兩三步,又回頭小聲說:「大師兄千萬要保重身體,半風明日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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