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黑白世界

      「是苗伊!還有決和瑪梅爾洛!他們回來了!」近百來名的一群村民上前擁護著渾身髒亂而疲憊的勇者團隊,意外的是幾乎所有人都沒有受什麼重傷,除了決以外。

      雖然決的傷勢最為嚴重,但思菈的情緒才是最為低落的,而大家也沒有看到索薩達人在哪裡,因此大概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名頂著金色短髮的矮小女孩從人群尾段奮力擠進中心點,決馬上認出那名年輕女孩。

      是繁米˙薇雅,是剩餘不到從前的一半的所有人類裏頭最聰明的女孩子,也是最反對決出征的一個女孩。

      幾天前,繁米曾斷言:「決擊敗魔王的成功率將不足百分之三」但是就結果來看,也許她的判斷真的失準了。

      「決!太好了!你平安……」繁米驚慌的神情倏然添滿驚駭。「決!你的手……」繁米先是用雙手掩住自己的嘴,接著發出嗚咽聲,兩行淚隨之流下。

      「對不起……」決再也無法用他的手安撫小他三歲的義妹,繁米。「往好的一面想,我也才少了兩條臂膀而已。」就是決這個稀鬆平常、將犧牲換算成數值的思維,令繁米難過。

      但是,決說對不起的緣故不是因為手臂。

      四天前,決在偷偷與隊伍會合前,曾與繁米有過一次對話。

      回想起那次對話,兩個人的心情都如墜冰窖。

      *

      四天前。

      「決!我絕對不允許你出征!就算你執意要走,我也會攔住你的!」那時的繁米目光中閃動著害怕,那自然是害怕決會一去不回。「別忘了我的等級在你之上,要死,死在我手上還差不多!」繁米年僅十五,卻已是等級五十好幾的中階魔法師了,這緣於她是一名努力型的天才魔法師。

      雖是天資聰穎,但事到如今仍是被情緒左右理智嗎?決的心頭代替眉宇深鎖。

      於是,決說道:「繁米,妳喜歡我對吧?」

      「哈?我、我哪有!」繁米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結巴,但她真的愛決愛得要死,通紅的雙頰代替言詞回答了決。

      「戰勝魔王的勝率,可是足足有3%之高呢……」決佯裝陷入苦思,托著下巴、眼神發散出殘忍而不仁的壓迫感。「但是,加上妳的戰況一定會大有不同。說到死,妳死在我的身邊還差不多,而且也許……」決的雙眸越發銳利,簡直形似尖銳的寒霜。

      繁米吞了口口水,鼓起勇氣問:「也許什麼?」

      「也許我們可以一起活著回來。」決的口吻充滿著霸道與支配,儼然是把繁米當作是工具的思維。

      但這是演技,這當然是演技。

      ——為了讓繁米完全卸下心防。

      ——為了保護繁米。

      受不安的情緒左右之下,繁米自然甘於將自己的性命交給決。聰明的繁米,揭穿決的伎倆是遲早的事——但不是當天。

      ——當天,決就趁著夜深,偷偷的與隊伍出征了。

      *

      「笨蛋!不要再說這種話了!」繁米用力揪緊決亞麻色的盜賊上衣,一頭栽進決的胸前。「不要再……離開我了,好嗎?」

      「……」決一驚,又再次忘記自己失去了雙臂。平時能言善道的決,偶爾想以行動代替言詞也做不到了。

      「可以啊。」那時的決,還不曉得自己許下的承諾又將成為謊言。

      那時,包圍著這群人的村民可沒對此少了議論,其中又以苗伊˙桃蝶為第二主角,上前獻上關心、祝福的人為多數。

      不過決與繁米卻陷入了兩人世界,無論有多少隻眼睛對他們投以視線他們都不在乎。特別是繁米,當時的她還以為自己可以永遠的佔有決。

      ——不過,最後打動決的人並不是她。

     

      在一陣熱鬧和歡呼的點燃下,百來名村民在長老的帶領下一齊進入了教堂慶祝。

      *

      「決,你的傷口痛不痛啊?」

      「魔王是怎麼發動攻勢的?那時的你們是怎麼應對呀?」

      「聽簡她們說,苗伊隻身一人解決了好幾百個血瀰是真的嗎?」

      「最後魔王是怎麼死的呀?」

      「欸決~我們什麼時候要來去魔王城探險……嗝!」講這句話的人還喝醉了。

      「很痛喔,超痛的。魔王他太傲慢了,自以為隨時可以一口氣解決我們,所以以『製造恐怖氛圍』為計策,並試探我們的底細。我則是藉此拖延時間。簡說的沒錯,雖然沒有謀略也做不到這點,但苗伊真的很厲害,魔王最後也是被苗伊解決的,連同馬車。等你的酒醒了再說吧。」決一口氣回答所有人的問題,這種現象已經維持了三十分鐘了,決盤子中的食物還是一點都沒減少。

      於是,決又說:「到底要我講幾次呀?」他擺出無奈神情。

      才剛說完,又一群年輕人拿著酒杯加入圍著決聊天的行列。「欸決!聽簡說你把魔狼打成狗是真的嗎?」

      「簡剛才還說你把魔狼嗆成智障,是真的嗎?」

      那名醉漢又接著說:「決——!我跟你說……我們到了魔王城以後……要先借女生廁所……買一些紅色藥水……」

      ——這群人到底在說什麼瘋話?

      「其實我才是魔王呦~」決微笑,目光中閃動著一抹異彩,隨後他將雙眼闔上,似乎是不想讓別人看到他的眼睛。

      對於他的玩笑,絕大多數的人都只是笑著附議。大家都太開心了,熱鬧沒有因這種無聊玩笑而降溫。

      ——只有繁米˙微雅沒有將決那時的眼神當成是玩笑,但是繁米其實也無法單憑眼神解讀出決的內心在想什麼。

      只有決自己清楚,每當他的思想走進一處絕路時,他都將喪失回頭彌補過錯的勇氣,這一闔眼,讓他感覺自己墮入了深淵之中。

      ——又來了呢……雖是這麼說,但他自己卻從來都未能將之適應,不知從何開始,他的內心早已一片黑暗。

      他將自己的雙眼睜開,景象只從全黑變換為黑白,也許這只為分辨輪廓之用。

      每個人的臉蛋都變得陌生,哦?原來是因為方才的熱絡、笑容、吵雜都一併消散了。

      在只有黑白兩種的色調之下,決感到每個人的臉色都相當的慘白,他打從心底希望這是錯覺。

      他的情緒倏然墮入混亂之中,但他覺得自己的內心跟這股異樣交融的十分良好,於是他面無表情的一起冷漠。

      我在試著適應,即使從未成功過。

      「大家都怎麼了?」「為什麼忽然間都不說話了?」我也想像個普通人那樣驚慌、失措——但不能。

      黑暗跟混亂交融的太厲害了,導致我也一起變的怪怪的了嗎?

      還是說,從一開始,奇怪的人就只有我而已?

      「決,你是個不仰賴別人的力量,就什麼都做不到的廢物。」約翰說。

      「解決血瀰、引誘魔王、擊敗魔王的最大功臣是苗伊˙桃蝶,而不是你這個低等盜賊。」巧葉說。

      「因為你的腦筋不夠好,所以讓索薩達˙亞姆犧牲了。」思菈說。

      繁米原本試圖餵食決的叉子,僵在決的嘴前。「如果你帶著我一起出征,也許你的雙手還健在。」語畢,黑白繁米,特寫繁米,慘白繁米,竟將叉子連同叉上的牛肉狠狠的刺進決原本連結著左臂的左肩傷口處。

      黑色的血流了一地,決望向繁米的表情卻仍舊不變。

      接著,相仿的痛楚自右肩而來。決一轉頭,原來是苗伊也將刀子刺進決的右肩斷面處。

      坦白說,這個痛還比當初失去雙臂還痛——當然是在說心。

      這張慘白的臉也是特寫。苗伊說:「你不是勇者、不是救世主,最強的人也不是你。」

      ——不要……我那一片黑暗的內心,可以請你不要吞噬我的情感好嗎?決的內心痛苦了起來,但他的內心沒有激起波濤,憂傷好像也被收納在心的深處,那彷彿黑的什麼都沒有,決也沒有挖掘它的勇氣。

      於是,雙肩插著刀叉的決徐徐的說著:「廢話少說、廢話少說。」他將雙眼閉起,明明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他還是以一貫的冷漠口吻說道:「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當什麼勇者,你們想怎樣就怎樣啊。」說完,決的內心又更痛苦了,但他卻一滴淚水都擠不出來。

      直到他聽見四周、直至教堂外頭的百來人皆拔出兵刃向著自己迫近,決仍沒有睜眼或流露驚慌、失措等情緒。

      ——彷彿,心已經死了。

      隨著全身近乎同時感受到劇痛的一瞬間,「哈啊!」決用力的睜開雙眼,藉著義手的略一推動,決猛地半身坐起,酸痛感隨著驚醒而發作著。

      「……」決抹了抹自己的臉,先是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出來。

      他笑是因為自己還流的出淚水而感到喜悅,哭則是因為夢境中虛構的橋段太過逼真,而自己又過於冷漠的緣故。

      忽地,木製房門被急急地推開,苗伊的身影自門後瞬出。「決!你又做惡夢了?」苗伊的腳步急促。她直接坐在決的床沿邊,順勢抱緊決。

      硬冷的鋼材也環繞在苗伊的腰部,義手的觸感固然令苗伊感到不舒服,但她能忍。

      直到決顫抖的身軀平復以後,苗伊才說:「決,你要不要喝杯水?」苗伊起身欲出房門,卻又被決起身擁住。

      這回,決溫柔了一些,但苗伊還是感到有些驚訝。

      ——他是這麼的需要我,而我亦被決深深的需要而感到喜悅,如果能一輩子如此,多好。

      「再陪我一下下好嗎?」說這句話的決是哽咽的。他的左義手緊揪在自己的胸前。「我的這裏……好像生病了。」決一副乞求她別走的神情,熱淚掉個不停。

      苗伊跟著心疼,又感到自己的母性本能被最大限度地激發著,她想要把百分之百的慈愛都獻給她唯一的決。

      之後,決「又」將夢境的內容告訴了苗伊,苗伊則是照慣例陪他去「問往村」找心理醫師,順便與村長打聲招呼。

      畢竟,這也不是決第一次做這樣子的噩夢了。

      *

      老村長的家總是如此整齊,也許是為了待客,客廳通常也都是一塵不染的。

      之所以先提到整齊,自然是源於這種圓柱式的牆壁構造下,自下而上排列的書櫃。

      奇特的是,書櫃同牆壁構造一樣連結且沒有一點縫隙,由於沒有間隔做分類,千萬本書籍更顯得連山排海,彷彿能將人吞沒在其中。

      但這種吞沒,是舒適的。

      「勇者大人您年紀輕輕,總是吃這樣子的藥也不大好,有沒有考慮使用更健康的療法呢?」頭戴深藍而微扁的巫師帽的村長,恭敬的向決彎腰。村長一面倒著茶一面說:「鈴雪醫生都如此建議了,說擔心您可能會有依賴性。」村長臉上深刻的皺紋在輕顫著,似乎是因為害怕會得罪決。

      「說的也是,就從今天開始吧。」決一面說著,一面將十分鐘前從鈴雪醫師那領到的藥水往窗外潑去。

      「唔哇!決定的好快!」村長的巫師帽隨著驚訝滑到半邊臉,茶杯裡的茶水也跟著滿出來。

      「真是的,好浪費。」苗伊的表情像是用微笑寫著:「決就是這個樣子呢。」

      「苦我先生,請不要殘害小妹盡心盡力栽培的『小幻花』可以嗎?」這道年輕的女聲自窗外傳來,往窗外一看,原來是長老家雇用已久的女僕——西亞艾琳˙瑪莉,正用「恨不得逼決,把他剛才污染的土壤吃下去」的表情瞪著他。

                 

      「嗚哇……不好意思,瑪莉小姐。」決抓著頭,面露尷尬與愧疚。

      「為了懲罰你,我要拿你的名字開玩笑。」女僕瑪莉的眼神帶著殺氣,她恨恨地說:「老闆,我要買一根『決˙苦瓜』。」

      忽然間,決一頭重重的撞在長老家那百年老木桌上,發出「磅」的一聲。

      「我討厭我的姓氏啊啊啊!」決發出悲慘的哀號,好似中了一箭。

      「噗哈!」苗伊用雙手強壓住嘴巴忍笑,並將身體背向決。

      村長的臉則是一陣青一陣白,沒料到瑪莉竟敢對「唯一的勇者」講話如此沒禮貌。

      正當村長打算要張口遏止瑪莉時,瑪莉卻更快速的接著對苗伊說:「苗伊小姐,您認為您的男朋友是用來炒鹹蛋好吃呢?還是燉雞湯?」

      「噗呼——!」苗伊強忍著笑意,甚至都忍出淚來。

      「瑪莉!妳太無禮了!」村長那佈滿皺紋的單手一揮,窗戶接著隔空重重的關上。或許作為全人類年紀第二大的「牧倫老村長」,他已是風中殘燭,但區區隔空關窗的下級魔法倒還難不倒他。

      木頭框的窗間仍看的到瑪麗那身淡紫色的女僕裝身影,雖然窗戶已關緊,但她的身影卻沒有馬上遠去,反而是在窗外用空手比劃著炒菜的動作。

      決甚至都不願直視那嘲弄的眼神,他用兩隻義手將臉完全罩住,說:「我恨死我的姓氏了……」

      「決你別在意,拿別人的名字開玩笑這真的很不可取,我的心底其實一點都不覺得好笑。」苗伊沒說出口的是:但是嘴巴卻自己擅自笑了。

      「勇者大人,真的非常不好意思,希望您不要介意。如果您希望的話,我可以將那名女僕開除。」老村長滿臉掛滿歉意,彷彿做錯事的人是他一般。

      「呃……不,不是這麼嚴重的事情啦……而且我也有錯啊。」決用拇指挑了挑頭巾,像在掩飾羞愧。「抱歉,汙染了瑪莉小姐細心照料的植物。」  

      「那一小塊土壤算什麼!跟勇者大人替人類奪回的土地相比,那點植物根本不值一提!」老村長忽然激動了起來,發現自己音量過大的村長先是一愣,接著便摘下自己的巫師帽,身形也緩緩下沉。

      決馬上就看出老村長想要幹嘛,他立刻上前攙扶老村長。「別跪,千萬別跪。」

      原本決還想要謙虛的說:「我不是這麼偉大的人。」後來想想也不大妥當,便改口:「這是勇者大人的命令。」此話一出,老村長果然接受決的攙扶,不在折磨自己脆弱的膝軟骨。

      在窗外看到此景的瑪莉哼的一聲,接著轉身走離窗邊,抓起一根靠著牆壁的掃把便開始掃庭院的落葉。

      在室內的決,目睹了瑪莉轉身的那一瞬,那擺盪的黑髮馬尾實在比她的眼神可愛多了。決心想。

      「村長我們不在多打擾了,下次來叨擾時,我會準備點小禮物謝罪的。」決嘴上說的輕巧,但埋藏在心底的,卻是剛才自己親手丟棄心理疾病相關藥物的恐懼。

      要說後悔嗎?決當然不後悔,因為他每個決斷間幾乎都已做足了考慮,而且事實上,他更相信自己若拖延決斷時間,自己只會開始生出說服自己繼續使用藥物的無數理由,那種依賴鐵定是不健康的。   

     

      「即便痛苦,仍舊向前」這就是決的座右銘。

      「哪裡的話,您的光顧是寒舍的榮幸。」老村長略一鞠躬時,眼光稍微停留在茶杯上半刻。

      這一幕決當然沒有漏看,他立刻抓起茶杯將之一口乾盡。

      「你泡的茶最棒了,沒喝完我怎麼捨得走?」決略一淺笑後,轉身就跟著苗伊一起離開村長家。

      *

      離開村長家後,決與苗伊已步入某座森林長達一個鐘頭之久。

      路途中,苗伊對決說:「你還好嗎?如果感到不適的話,不如先回家休息算了?畢竟……」苗伊開始感到路途崎嶇、陰暗,周邊盡是十來公尺高的巨木,不時還有野獸的嚎叫自各處傳來,彷彿整座森林在警告:不歡迎陌生人入進。

      苗伊自身並不害怕,倒不如說這樣子的大自然環境還更令他感到舒適、熟悉,雖然她僅來過這座森林兩次而已,懷念的感覺卻深刻的像是與當年的時空交疊。

      不同於當年的是,此時的野獸嚎叫異常的不友善。

      「——畢竟,你現在的狀態在接受試煉前,恐怕就會讓你喪命的。」苗伊憑空喚出一把短杖在掌間,此舉稍稍抑制了來自四方的殺氣。

      「苗伊,妳當年達到一百等時,是在妳幾歲的時候?」決不曉得有沒有把苗伊的話聽進去,逐步向前的速度未減半毫。

      「剛滿十歲時。」苗伊牽著決的手握得更緊。「決,先停一下。」

      ——苗伊敏銳的感知到,前方十數尺將有數個來自不同方位的攻擊將要逐一襲來,其魔力之微弱,她擔心決還沒有意識到危險。

      苗伊的擔憂並不是空穴來風,就野外戰鬥而言,除等級因素以外,還有職業問題。雖然決有「唯一的勇者」之美名,但事實上,決自三年前與魔王一戰後,便沒有再參予與等級相關的任何試煉了。因此,儘管決的身手並不一般,他依舊還是一名等級僅有二十五級的低等盜賊。

      除此之外,盜賊通常擅於隱遁、暗殺、竊盜,這些特性與技能,自然建立在「知己知彼」這四字之上,但是與決生活在一起的苗伊,當然明白決是第一次來到「死煉之森」這點,因此,決在這座森林裡,理應會因為對死煉之森的情報不足,而在「生存技能」方面較遜於其他職業。

      但是,決卻忽地將苗伊的手甩開。「別擔心。」他用掌間那朝外彎曲的短刀挑了挑額前的頭巾,向前的速度不僅未減,腳步還踏的更加的用力。

      正當他將面臨第一個針對他襲來的攻擊時,決一個向前踏出的左足,忽地在半空中猛然收回「轟隆!」忽然間,自決跟前不足半步的土地猛地爆出一團褐色的身影,周身還夾帶著一堆鬆散的碎土,其氣勢和迅猛幾乎能令一般人在此招下重傷。

      若非決及時收回腳步,只怕僅在瞬間便會被剝奪行走能力。

      但是,決並不是一般人。

      「哈囉。」他在額前挑動的彎刀高度,此時正與眼前的「遁地鼠」高度一致。

      這隻成年的黑色遁地鼠正用一臉不可置信的容貌望著決,牠不敢相信自己銳利的爪子竟沒能成功擊中這個「感覺起來很弱」的人類之腿腳。

      也許是因為決的刀速實在過快,直到牠被決的彎刀奪去性命,牠依然是這副詫異的表情,這讓決的腦中對這種中小型動物留下了痴呆的印象。

      緊接著,在密密麻麻的高樹枝幹間朝決射出的五支箭也已經飛到一半了,可見這輪番攻擊近乎是同時展開的。

      即使其中兩支箭的準頭偏離了目標,但決選擇留在原地、不輕易移動腳步的膽識仍是非比尋常的判斷,「滋、滋、滋」這三聲悶響是箭矢深深的刺進肉身的音效。原來是決以刀尖插著的遁地鼠屍身做盾,分別在三個霎那間接下了這三支箭!

      在高樹中濃密的樹葉間,目睹此景的五隻「弓手猴」都看傻了,那等速度與敏捷是叫同族中的猴王都望塵莫及的。

      身為猴,牠們確實沒有像人類那麼高的智慧,但是,判斷敵我的實力懸殊還是做得到的。

      ——只是,也許晚了。

      正當那五隻弓手猴準備要轉身逃跑時,牠們的後腦已在五秒間逐一中鏢且命喪黃泉了,其中也包含了已飛蹬出原落腳處、反應較機警的弓手猴,由此可見決與弓手猴的準頭並不在一個次元內。

      「乾淨俐落!」苗伊表現出驚艷的神情並發出讚嘆:「你的身手反而像是進步了!」

      「少來了。如果是妳的話,恐怕連出手都不必,那些小動物也就嚇跑了吧?」決自腰間抽出預藏的白布,擦拭著掌間的彎刀。

      「原來你知道這座森林的特性嗎?」這回,苗伊面露的驚艷才是真實的反應。

      「不知道,但,想也知道。」決笑了笑,他又將眼睛閉上,然後說:「加快腳步吧,在遭遇到下一次襲擊時,抵達『死煉之城』。」

      眼睛是心靈之窗,決總是在探究心靈深處時習慣性的將雙眼閉上,彷彿這就能將心事永遠隱藏。

      「決,一口氣挑戰成為一百級,真的不會太吃力嗎?」苗伊擔心決閉上眼是因為緊張或膽怯。

      「肯定會太吃力的,但是……」決重新牽起苗伊的手,向前邁步。「我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苗伊的眼光閃動著。即使是決的背影,她也覺得很帥。

      正當苗伊還陶醉在決的背影時,她那粉嫩又帶著光澤的臉龐,倏然間轉為煞白,不只是臉龐,她連渾身肌膚都猛地束緊,彷彿有一串電流將她從少女幻想中驚醒。

      四周原先來自大自然所予的壓力被一股奇特的力量蓋過,甚至還吹起了一陣陰風,樹葉接連不斷的大量紛飛。

      決也感受到了,儘管他的腳步未此而緩,甚至連眼皮都沒多跳一下。

      ——是魔力。

      倏然間,決的眼神被擠的銳利,同時他猛地極力扭身、側首,彷彿用盡了力量要避開某道攻擊似的。

      「切!」也的確有道攻勢是連決都感到難見的,即使決已經比起先前更加的專注並提前側首,他的臉頰仍是緩緩的裂出了一道傷口。

      「你做不到的。」一道女聲自樹林間的四面八方而來,陰冷的音調環繞在決的周身,其詭譎而壓抑的感受,要不是聲線為女調,決還以為這種聲音來自於他的內心。

      但這道聲音苗伊也聽到了,不僅如此,她甚至都聽出這是誰的聲音了。

      「繁米˙薇亞,妳做什麼?」苗伊的神情變的冷峻,她甚至都喚出了「稀世靈尾長杖」在手,淡綠色的長杖微微的發散著鵝黃色的柔光,其色澤和光芒雖不搶眼,卻有一種生生不息的魔力流動之意象。

      這支長杖自然是當年用來對付魔王的那支神級法杖。事實上,當苗伊喚出這支法杖時,「要不要順手毀掉這座森林」這一議題,也僅在她一念之間了。

      但是,決卻單手按住長杖那鑲著紅寶石的最前端,「苗伊,不必這樣。」接著他快節奏的一轉話鋒:「繁米妹妹,妳是想保護我嗎?」決望向高處的某叢樹林。

      「沒錯,連我用中階魔力操作的一片落葉都能傷到你,你憑什麼能挑戰成為一百級的試煉?」語畢,隱蔽著繁米的那叢樹林、枝幹忽地全數炸開、四散,從中顯露一個漂浮在空中的矮小金髮女孩。她又說:「更何況,是一大片的落葉?」漂浮在空中的繁米,眼神尖銳、語氣冷漠且殺意四射,環繞在她周身的落葉、碎木以她為中心在旋轉,像是在待命。

      決忽地感到他按著苗伊的長杖的那隻義手受魔力在震顫,決知道苗伊想問他:「真的不用我出手嗎?」

      「苗伊姐姐,勸妳不要插手,妳會害死決的。」繁米繼續說:「就算是妳,恐怕也沒辦法輕易的戰勝現在的我。」繁米向外擺開的雙手間,忽地從中發散著淡藍色的柔光,此舉也許就「略懂魔法學」的人來看並不稀奇,但也已叫半徑一公里內的所有魔獸、魔怪開始往外逃竄,更甚有較弱小的魔獸,如遁地鼠、火花鳥、水花鳥等,拋下了自己的巢穴和孩子,逃出了死煉之森。

      這就是死煉之森的特性:弱肉強食。

      通常的情況下,普通人要是進入這片森林,若不成群結隊、發散一定程度的魔力,這將是極有可能受到成群魔獸包圍、襲擊的找死行為。

      而也有少數魔力較強的人,可以隻身一人讓絕大多數的魔獸退卻,但仍有可能被較強壯的魔怪,如「熊頭獅」、「三法鷹」,或是團體意識較強的魔獸成群襲擊。

      ——但是,令所有魔獸、魔怪皆放棄與之對敵的強大魔力擁有者,幾乎是少到前所未聞,若非有一百五十級以上的本事,更遑論辦到這種事情。

      但這片森林裏頭,卻有兩個強大到可以辦到這種事的人,甚至都需要靠「魔律制約」將之約束。

      意指:「魔星律法之控制約定」,其制約之一,便是為了要避免森林的生態被破壞。

      「妳們兩個都冷靜,不去就不去,犯不著冒著讓自己被罰鍰的風險去觸犯『魔律制約』。」決冷聲的說:「說起來,繁米妳是不是知道目前的『煉試官』是誰?」

      「不虧是決,為什麼會這麼問?」繁米問。

      「因為妳知道我要去參加試煉,這點很奇怪。」決將眼睛闔上,說:「是我們認識的人嗎?」

      「對。」繁米乘著漸緩的風速和魔力降落,樹葉與殺意也隨之紛散。「是瑪梅爾洛˙洛洛。」繁米嬌小的身軀漸進,一雙水藍色大眼注視著眼前的兩人,苗伊幾乎都能從繁米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聽聞,苗伊先是感到詫異,緊接著欣喜的面貌綻開,決倒是面不改色。

      「居然是瑪梅爾洛!好久沒見到他了!」苗伊揪著決的衣角,開心地說:「你還記得他嗎?都是老夥伴了呢!」苗伊的粉紅捲髮搔著決的臉頰。

      決似乎沒有要敘舊的意思,只是繼續追問:「既然知道是他,為什麼還要阻止我呢?」決將眼睛睜開,問道:「妳在擔心什麼?」

      「你想想,作為煉試官,他的立場上就是不能放水,所以你會死,懂嗎?」繁米的大眼隨著皺起的眉頭縮緊,用責罵的口氣續說:「即使他放水讓你過關,你『唯一的勇者』之美名也會受損,苗伊姐姐和瑪梅爾洛的名聲也會連帶受到影響!」此時的繁米顯得有點激動,而說到這裡,苗伊才想明白:繁米並不是惡意來找碴的。

      而決更加明白的是,繁米真正在乎的才不是名聲什麼的,而是她經由計算以後,她那肯定我「無法通過試煉」的機率數字。

      於是,決問:「繁米,你覺得我通過試煉的機率有多高?」

      「0%。」繁米將頭撇開,斬釘截鐵的說。

      決因看到她那倔強的側臉而感到窩心,她是真的擔心這回會真的失去決,想到這裡,決嶄露微笑,一貫的冷漠表情像是被融化。

      ——但他沒計算到最重要的一點。

      決想伸手摸摸繁米˙薇亞的頭,就像當年那樣親密、那樣溫柔一般,他甚至都在想要如何誇讚眼前的女孩了,也許「短短三年,繁米妹妹變的如此漂亮了呢!」或者「繁米妹妹長高了不少呢!」決決定伸出手時在決定要說哪一句。

      ——但是,決的義手甚至都還未及繁米的頭,竟就被繁米狠狠的用力甩開!

      決面露詫異的神情,他的眼瞳甚至都倒映著繁米瞪視著自己的身影。

      「別用你那冷冰冰的義手碰我!」繁米的眼神充滿著氣憤和無奈。她知道決鐵定是非去不可,而且不是為了她!

      於是,她幾乎是怒吼出聲:「你的假手跟你的心是一樣的假!」繁米的眼神又像是在看「無藥可救之物」一般,她搖搖頭,她是真的覺得決無藥可救!

      「咚。」這一悶響產生時,三個人的臉上皆像是一起掛上驚愕的面具。

      其中一人的驚愕還添上些許溫熱的液體,那是眼淚;這人是決。

      苗伊和繁米感到驚愕的緣故是,她們從來沒有見過決如此狼狽的樣子,那個決,竟然跌坐在地上流淚!

      特別是繁米,她與決是自幼一起成長的一對青梅竹馬,眼前的這個人,無論是情緒還是舉動,都太不像她記憶中的決了。

      決的臉色煞白,簡直與重病無異。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決用兩隻義手罩住了雙眼,他的假肘也靠在膝上。「對不起……對不起……」原來是方才繁米的厲聲和樣貌,將決打入了黑白世界。

      那景象幾乎與夢境重疊,決將雙眼罩住也是希望能夠早點醒來,他希望他再將雙手移開以後,世界會恢復色彩。

      ——遺憾的是,黑白世界中的他,連義手都沒有。

      「決!你怎麼了!」繁米被決那異常的狀態逼的聲淚俱下:「決哥哥!你到底怎麼了?對不……」繁米跟著跪在地下,激動的搖晃決的身體,但這行為卻被猛地打斷。

      繁米只感到視野一晃一斜,隨後側腦不輕不重的感到震盪,原來是她被苗伊推倒在地。

      「妳還不快滾。」苗伊的聲線冰冷而平穩,心中卻怒不可遏。「我們的事情,不用妳插手。」苗伊原本不想如此嚴肅,因為她知道決的情緒低落不是短期造成的,雖然有些狡猾,但她現在確實想要將過錯冠在繁米的頭上。

      「哈?決哥哥跟我從小相處到大,他的事情我也有一份!」繁米目露凶光,彷彿將真實的情感流露一般大吼:「要說滾的話也是妳滾才對吧!明明是妳糾纏決的那三年,讓決變的奇怪的!」

      「妳、妳這……臭小鬼……那三年間妳分明什麼都沒做!擔起照顧決的責任的人可是我!」苗伊的嚴肅神色瓦解,也漸漸感到自己被情緒牽引著。「這麼多年了,妳也該清醒了吧!我已經是決的妻子了!」苗伊跟著咆哮、雙頰脹紅。

      「把決搶走的人還敢在那邊……」繁米將雙眸瞪到最大並開始咬牙切齒,簡直像要將臉皮撕破一般,她用力將嘴巴張開:「——大、放、闕、詞!」深藍色的激光在這一霎時爆發!單單就是「刺眼」這點也已叫苗伊感到棘手,更別提除繁米的身影難見以外,還有那如要將對手吞噬並撕裂的大片電流在同時纏上!

      「唔?」苗伊反射性的催動魔力,纏在苗伊周身的電流眼見就要將苗伊吞噬,但在厚牆一般的電流間,卻又有一股鵝黃色的柔光從中綻出;儘管柔,其存在卻又並未受強力電流的霸道掩去。

      倏然間,壟罩並壓縮在苗伊周身的電流被盡數彈開、四散,雖說電流的威力猶在,但它仍不能再侵進苗伊的周身半毫,只是在以苗伊為中心外的兩公尺處形成牢籠般的雷球,細目一看便能察覺,原來是苗伊放出了一招「桃色蝶紋結界」在周身形成一顆粉紅色晶球保護著自己,而方才那招念動即放、迅雷般快速的電流則僅將苗伊的衣角燒焦半點。

      「妳想玩真的?」苗伊淡薄的長眉略一挑動,頭隨之斜擺,像是在挑釁般舉起長杖遙指著繁米:「剛才那招結界,我都還未用上我的法杖。我問妳,妳想要在此收手,還是被我徹底打倒?」

      「二選一嗎?少自大了!」繁米額前的金髮飄揚,令她稚氣未脫的小臉顯得更立體;全身套裝式的一襲魔法師長袍間,流竄著肉眼可見的多色電流,這使她的身姿變的恐怖。「我選第三種選項!我在這裡把妳打倒,然後把決救回我跟他的家!」繁米的紫藍色大眼間透露出一股意志,那是堅定,也是決沒有計算到的最重要的一點——愛慕。

      眼見兩方強大的魔力將要一觸即發。

      「那我選第四種選項。」冷不防地,一道微弱的男聲強插在兩人激烈的口角之間,即使是這名男子的言語,也絕不令人能夠簡單的輕忽,特別是對這兩個女魔法師。「妳們兩個把我殺了算了,這樣妳們就沒有可以吵架的理由了。」決那毫無特色的褐、灰、黑身影,緩緩地走進兩個女人的戰局間,這舉動竟令雙方的殺氣在轉眼間煙消雲散。

      「怎麼不動了?剛才不是吵的很爽嗎?」決的一字一句都尖銳的讓苗伊和繁米感到心揪。「明知道妳們兩人對我是何等重要,還要這樣逼迫我!難道連妳們兩人也跟其他人一樣自私嗎?」決緊閉著眼大聲喝道,彷彿說出這些話對他來說並不容易。

      而事實上即是如此,儘管決已喚回他的個人意志,但他的神色仍慘白的像是才剛經歷過一場苦難一般難看。

      決搖搖頭,他在平復剛才說重話的帶來的苦楚;他又用掌部敲了敲額,也許決有點後悔。

      特別是苗伊與繁米皆聽的懂決所謂的重話,所謂重話自然不是前句,而是後句。儘管那句話是這麼的與廢話相似,但箇中故事也是這三人之間的秘密,平時苗伊與繁米為了避免刺激到決,都會下意識避免提到某些過往,但這回由決自己親口大聲說出來,反而讓兩人更加的內疚。

      「決,對不起……」苗伊立刻收起長杖的型態,變得兩手一空。

      「決……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繁米渾身蘊含的多色電流也消失無蹤,表情像是挨上媽媽的罵一般愧疚。

      兩人好像還有意要說下去,決卻先舉起單手一揮。「廢話少說、廢話少說。」決的表情嚴肅,口氣卻又猛地轉變為懇求語氣:「答應我,保證妳們不會再打起來,真的、真的拜託!妳們應該都知道,我這種廢柴在武力上是阻止不了妳們的,對吧?真想跪下來拜託妳們。」決的口氣簡直無奈到了極致,幾乎像是放棄勸說。

      但實際上,儘管有些狡猾,但決知道這種語氣對這兩人來說才是最有效果的。

      緊接著,這兩個女人果然爭先恐後的連忙答應,像是害怕博取不到信任一般。

      其實決並不知道自己何來的魅力,可以令兩名天才女魔法師對自己深深地著迷,但他其實對此並不感到絲毫優越,甚至有時決捫心自問:你是不是覺得拋下這一切反而更加的輕鬆?

      不擅於對自己說謊的決,甚至都不敢承認那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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