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緣續~1~

四百年後。

夏末,迎面吹來的風已有了些初秋的涼意。

我漫步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身旁牡丹正叨叨絮絮的唸著:「姐姐啊,我說妳啊,一定要常常出來呀,妳看妳一年四季都待在那間小木屋裡,老早會憋出病啦,所以啊我說,明後天有個煙火大會,妳就陪陪我們一起去嘛?去啦去啦去啦~~~」

我漫不經心的看著街旁的小花,敷衍應道:「燒毀大會?」

牡丹看著我的出神朝我淘氣的噘起嘴:「姐姐!妳有沒有在聽牡丹說話啊!!」

我拉回看向街道旁小童們嬉戲的眼眸,隨口應了句:「嗯?」

「就是啊,昨天百合和芙蓉她們說要一起去嘛,妳也去啊,去啦,有很多人喔,很多獎品啊,很多小吃耶嘿嘿嘿嘿嘿嘿......」

我嘆了口氣,無奈的答道:「妳只是想吃東西而已吧?」

聞言,牡丹很是興奮的道:「姐姐,妳怎麼知道!好聰明呀!!我嘴饞了好幾千年啦,這會兒妳終於比較好說話了,人家真的想吃,陪人家去嘛~!」語畢她還轉頭朝身後漾著淺淺笑意的櫻花努了努嘴,無賴的問道:「對吧,櫻?妳也想去吧?」

我看著櫻,無奈的朝她笑笑。

除了牡丹,所有姐妹裡我最親近的就只剩櫻花。

櫻花總是淡淡的在笑,像是能理解所有事情,卻又像什麼都不懂;說她呆,可她平靜的眸裡卻時常閃現過那麼一抹精光。

我喜歡跟她相處的感覺,好像所有煩惱都被排除在外那樣的令人安心。

這也是我跟她親近的原因。

牡丹若是有些無賴的執著守護,那櫻就是淡若清風一般的默默付出。

櫻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回以一抹淡笑,而後轉頭朝著牡丹直接的道:                            「不想去。」

挑了挑眉,我跟著果斷回答:「我也不要。人類的煙火大會一定人山人海,不去。」

牡丹頓時垮下一張臉,嘟嚷著哼道:「哼哼哼哼,沒關係,妳們都不去,我就跟著其他姐妹一道去,羨慕死妳們!!!我要先回去揪團了,再、見!」

我和櫻對視了一眼,又有志一同的看著牡丹忿忿碎念著的身影,苦笑幾聲。

會變成這樣,純粹只是這ㄚ頭一頭熱的結果。

竟然發了瘋般的拉著我拖著櫻往全是人類的人界裡鑽......

哎,算了,大概也有一半是我的默許吧。

畢竟我也很久沒有出來透透氣了呢,從那個染滿血的夏天開始。

我已經忘記自己崩潰大哭了多久,只記得我最後因為怒極失手毀了煉藥坊。

所有想殺我的刺客都因為那次的發怒被我丟下山崖。

可最讓我難忘的,卻還是莫塵留下的話和他臨走前那複雜的一眼。

那一眼,那句話,都讓我元氣大傷。

『希望妳能珍惜他的心意。』

耳邊迴盪著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垂下眸,心裡有著一絲渴望。

明知沒有相見的機會了,我卻總是妄想著能再次相遇。

奢望罷了。

已經過了四百年了啊。

櫻看著我低下的眸,忽然停下腳,言笑晏晏的看著我。

「姐姐。」

「......幹嘛。」

「總覺得妳好像變得比以前有趣多了呢。」

「嗯?」我揚眉,變得比以前有趣是什麼意思?這小妮子拐著彎說我以前很無趣嗎?

櫻邁開腳步,視線重新望向前方:「總覺得妳好像比以前多了一絲人味,如果說以前是冷漠的話,那麼現在就只是傲嬌。」

我極為無語的繞過她,什麼跟什麼啊,她又知道傲嬌是啥了?

「哎呀哎呀,」櫻也不急著追上我,只是淡淡的笑了開來,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是真的喔。姐姐,妳身上的變化,別人看不出來,我和牡丹可是看在眼裡呢。」

聞言,我放慢了腳步,有些賭氣的神情一瞬間變得柔和。

多了一絲人味的原因,大概是因為......

我動心了吧。

我下意識的揚手,袖裡溜出一枝翠綠色的木笛。

這是我,在那次他倒下之後撿到的東西。

真的只是無意間發現的。

但我卻時常拿出來把玩。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好像真的......

啊啊啊啊啊啊!!!不想了不想了!

櫻追上我,疑惑的看著我陷入自暴自棄的側臉,眸子一轉看向前方,咦了一聲。

聞聲,我抬臉順著她的視線撇去一眼,臉色大變。

遠方,有一個貌似是迷路了正在哭鼻子的小毛孩滿臉鼻涕的邊走邊亂叫,真髒啊......

路旁的行人皆不由自主的避開他,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為什麼誰不纏偏偏朝著我狂奔而來啊!!!

櫻一向淡淡的神情瞬間變得陰沉,拋下一句話便溜到人群裡了。

「姐姐,你也知道我最討厭小孩,恕我不奉陪。」      

喂!我雖不再面癱,可這種小毛孩我還是不到喜歡的地步好嗎!!

我腳步一錯正想避開他,怎料他卻步伐一轉一邊朝我伸出手一邊口齒不清的大喊:「嗚──馬~麻~!」

......臭、臭小鬼!誰是你馬麻啊!!不要亂叫啊!!

我僵硬的看著他撲過來抱住我的大腿,眼淚鼻涕全都抹到了我衣袍下擺。

小毛孩無視我渾身散發的殺氣,依然故我嚶嚶嚶哭得好起勁。

我黑著臉瞪著他烏黑的頭頂,櫻躲在一旁一臉「妳保重」的沉重樣,我惡狠狠的瞪去一眼,直接伸手不客氣的拎起小毛孩。

「喂,誰是你老媽啊?你給我說清楚講明白啊毛孩!」

小毛孩抬起一雙泡泡眼無辜的看著我,我一對上他純淨澄澈的眼便僵立在原地。

跟他的眸,好像。

真的、很像。

這是......他的孩子嗎?

我無意識的抬手撫上心口,揪痛的感覺、很不好受......

當年令我害怕非常的陌生情感,再度襲捲而來──

令人窒息。

「媽~媽?」

我低下首,卻再不敢直視他的眸,只是恢復先前的面癱,淡然的答道:「你認錯了。我不是你媽。」

櫻自遠方投來一個錯愕的眼神,我甩也不甩她擔憂的眸,淡淡的又重複了一遍。

「我不是你媽。」

「咦......?」

小毛孩小嘴一扁,眉頭一皺,「可是媽媽身上天天都穿著跟姐姐一樣的白色長袍啊......」

我擰了擰眉,不由自主的別開眼。

這四百年來,我思考了很多事。包括我那已然崩毀的無心和漸漸能體會到喜怒哀樂的心。

我幻想過無數跟他重逢的畫面和地點,卻沒想到是以這種形式與他擦身而過。

仙和妖,終究是殊途啊。

就算我因他而有了感知感情的心,卻抗拒著這個鐵一般的事實。

四百年前和四百年後都一樣,始終只有一件事,我跨不過。

──因為,我從頭到尾都不配。

這時櫻擠過繼續前進的人群來到我身旁,淡淡的眼神裡有著莫名的擔憂。

「姐姐?」

我回過神安撫似的笑看了她一眼,而後蹲下身拍了拍小毛孩的頭。

「小子,你爸哪位?」

小毛孩揉揉哭累的眼,悶悶的道:「莫緣......」

我就知道。

我刻意忽略心裡的揪痛,拉起他的手站起身。

「我帶你去找他吧。你們來這裡幹嘛?」

我回首朝櫻點了點頭,櫻朝我豎起一根大拇指附送一個難得的燦爛笑容。

我朝她挑了挑眉,「妳先回去吧,之後再聯絡喔。」

櫻朝我一頷首,轉身頭也沒回的揮了揮手。

我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尾,牽著小毛孩的手開始跟著人群往前走。小毛孩抬首看了我半晌,這才開口回答了我剛剛的問題:「媽媽說想要看看人間祭典,所以早早就來啦。」

「喔,那你為什麼會迷路?」

「因為我想買花的種子回家種啊!可是媽媽她不喜歡,所以我就自己偷偷來買,結果就迷路了!」

他理所當然的回道,左手緊緊的拉著我的手,右手卻自動的去抹臉上的眼淚鼻涕,我見狀嘆了口氣,停下腳步掏出手帕拍掉他的手,擦起他臉上的髒污。

我停在圍牆一邊擦一邊隨口又問:「咦?她為什麼不喜歡?」

小毛孩聞言朝我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因為她討厭花啊!」

我動作頓了下,而後繼續擦完他黏呼呼的小臉,收回帕子,拉起他的手再度站起身。

「那你討厭不?」

我抬腳繼續順著人群往前走,反正他老爸不是尋常人,發現小孩不見定會用特殊的法子來尋的吧。

順便說一下,這裡是人界東區。

東城,祭典和節慶極為活躍的地方,一般來說也是人界裡最多遊客的地方。

忽地,小毛孩漾著笑打斷我的神遊太虛,開朗的回答:「當然不啊~因為爸爸從小時候起就很喜歡種粉色的花唷!所以我也很喜歡啊!」

我看著他燦爛的笑臉,不由自主的朝他露出一抹淺笑。

「這樣啊,那太好了呢。」

毛孩也朝我咧開嘴角,「姐姐姐姐,我一直忘了問,妳叫什麼名字啊?我覺得妳笑起來比媽媽好看千萬倍啊!!!媽媽怎麼會這麼醜......欸不對,媽媽好像也很漂亮啊......咦,可是姐姐又......」

我看著他陷入惡性循環的稚氣嗓音,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話說,這小子小小年紀嘴巴就這麼甜啊唉,真夭壽。

我忽略了他口中美麗漂亮的媽媽,只是笑著答道:「小茶唷。」

「咦?」

「叫我小茶吧,那是我的小名喔。」

「那麼~!」毛孩掙開我的手躍到我面前開始倒著走,「小茶姐姐,我叫莫懷唷莫懷,妳好啊!」

我好笑的看著他擠眉弄眼的神情,「好啦好啦,知道了。」

談話間,我自然的伸手替他擋掉朝他撞來的行人,遠方卻傳來幾聲尖叫,人群開始騷動起來。

咦......?

我一把抱起莫懷舊朝著那個方向走去,平常照我的性子我是懶得管這種事的,可是,那聲音令我十分熟悉,熟悉到我都能說出她特徵了。

莫懷疑惑的看著我的側臉,他什麼聲音都沒聽到啊?幹嘛往這裡走?「小茶姐姐,怎麼了?」

「你沒聽到?那裡有人在叫。」

「喔啊,」他恍然大悟,朝我露出一個賊賊的笑,「姐姐人好好啊,救人的大英雄呢!」

「......不是救。」我突然很想假裝失手揍他一拳。

「啊?」

「我只是去看看。」

我撥開爭相看熱鬧的行人們,使勁擠過擁擠的龐大人群,厭惡的撇撇嘴。

人類,就是這種地方讓其他界的仙、鬼、妖、魔們討厭。

明明沒自己的事卻喜歡湊熱鬧,熱鬧湊了之後又總是見死不救。

前方不遠,我看著一個白衣紫髮的女人被揪住頭髮趴在地上,挑了挑眉。

那個背影、很熟悉。

我抬腳才想走過去,卻突然感覺到手中的重量一輕,莫懷竟從我身上滑下,小小短腿朝著那個狼狽身影矢足狂奔──

「媽、媽媽!」

......我就知道。

女人聽到叫喊,硬是將被強壓著的頭使勁抬起,掙扎著道:「不要......懷兒,不要過來!」

我渾身一震,難掩哀傷的看著女人布滿髒汙的臉。

是她。

那個三八紫......

就知道,她會是......

我捂住心口,轉身步伐飛快的退到人圈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令人窒息的情感......

讓我快要喘不過氣了。

我緩慢的蹲低身子,無視街道旁行人神色各異的古怪神情,把臉埋進雙腿間。

太痛苦了。

所以我才想要逃避的啊。

因為啊,這對曾經無心的我來說,實在太難熬了。

太難過了啊......

我聽著身周嘈雜的人群議論聲,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蹲在路中央。

站起身,我抹了抹臉,我從來都只允許自己頹廢幾秒。

畢竟我沒有那麼多時間悲傷呢。

我看向依然被人群圍住的母子,嘆了口氣。

沒辦法了,不救不行吶。

我捨不得讓那個天真的孩子哭泣。

只不過,要救就得化為原型,而要化為原形就需要......

我移開視線看向一旁攤販上的墨黑斗篷,伸手拎過斗篷,反手甩出一個金色的元寶。

雖然沒人在顧店(想也知道湊熱鬧去了哪來的人),我也還是不想欠人類。

我將斗篷披到身上、戴上帽子,抬眸之時雙瞳已褪為粉色,隱晦的閃著光。

我理了理斗篷下擺,轉身再度朝著人群走去。

人們被我身上的氣息怔住,愣愣的看著我,自動替我讓開道路,看著我逕直走向跟著媽媽被壓制在地上的莫懷,四周逐漸靜默下來。

女人抬首有些怔愣的看著我,我壓低帽沿,繼續步到同樣呆立的大漢面前。

「放開他們。」

大漢愣了半晌後一揚眉,雙手環胸一個箭步向前瞪向我,不客氣的道:「妳算哪根蔥?敢命令老子?今天老子一拳揍飛妳看妳還囂張個鳥!」

我看著他,揚唇冷笑。「粗俗。」

「妳說什麼?告訴妳,老子──哇啊!」

我不耐煩的踏步上前,右手向前就直接把他拍飛,只見他在空中畫出一個極為優美的拋物線後撲倒在牆邊。

我伸手環胸,透著淺笑的眸子梭尋著大漢的同夥:「如何?還有人要欄我路嗎?」

那群人驚慌失措的互看了幾眼,又是搖頭又是朝我拱手害怕的道:「不要了!不要了!姑娘您、您想要就都給您,咱們不要了!」

我看著他們丟下自己老大逃跑的窩囊身影,哼的一聲轉臉朝著呆怔的圍觀群眾道:「看看看,看什麼看?工作的工作逛街的逛街,哪兒來的回哪去,快走!」

人群登時一哄而散,我這才側首望向那兩個相互扶持著起身的母子,轉身卻是頭也不回的朝著城外而去。

我雖救了他們,可那是看在莫懷的份上。

其他時候誰想理她。

這是我的極限了啊。

我無力的閉了閉眼,又被迫張開,右手下意識的摸向袖裡的木笛,垂下首。

怎料身後卻傳來一聲稚嫩的驚呼:「媽、媽媽!小心背後!」

我擰緊了眉,這傢伙還真煩人!

轉過身迎向那個再度朝女人衝來的大漢,我直接伸出右手平直伸展。

「退下!」

碰!

四周人群又是一片靜默,人人皆呆滯的看著我因風而被吹落、帽簷下的粉色長髮,我看了被我震出去的大漢一眼,抬起腳躍過一臉癡呆直盯著我的絳紫身影,步到大漢面前蹲下身。

「你為何一直找那女人的麻煩?她雖然白爛了點,可不是壞人啊。」

事出必有因,我不相信大漢會只因為看她不爽就出手扁人。

而且還是三番兩次。

......雖然討厭人類但卻想相信他們,我還真是矛盾啊。

大漢聞言使勁爬起身,直接坐在地上,一雙黑黝黝的眸子直瞪向我身後的三八紫。

「哼!那女人竟然說咱們人類都是神不要的雜種!ㄚ頭,這樣妳說她該不該打?」

我默默的看著他那雙染滿怨氣的眸,淡淡的道:「她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就放過她吧。況且,你惹上仙人會很麻煩喔。」

大漢滿不在乎的拍著胸膛道:「老子才不怕仙人!怕他們幹啥!大不了死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挑了挑眉,我倒是滿欣賞他這種乾脆的態度的。

不是在假勇,是真的不怕死呢。

雖說他的說法有些奇怪就是了。

我站起身,看向已然回神、正用怨毒目光瞪著我的三八紫,揚唇淺笑。

「妳可承認?」

三八紫哼的一聲揚起下顎,態度高傲的回應:「我承認我是說過!怎樣?妳還想幹嘛?」

我垂下眸看了拉著她手不放的莫懷一眼,莫懷不安的對上我的視線,張口欲言。

我卻移開視線,抬眼毫不驚懼的對上三八紫咄咄逼人的視線。

「我要妳,」我頓了下,一字一句清晰的像是故意要讓她聽清。

「道、歉。」

她一瞬間瞪大眼,旋即高傲的回答:「如果我不屑呢?」

我眸子一暗,無視莫懷正用那雙快要擠出水來的大眼盯著我看的急切,嘴一抿,有些賭氣的側首朝著大漢淡淡道:「你請便。」

轉身,我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回走,揚長的淡粉長髮迎風掠過我眼前,我抬手將它們塞到腦後,再也不管不顧身後又起的喊打聲。

她是那樣一個尖銳的存在。

只有她,才可以天經地義的跟在他身邊,為他生兒育女、相夫教子。

好諷刺呢。

我低下臉,右手揉了揉有些發紅的眼。

在有了心之後,我已越來越沒有辦法控制,越來越沒有辦法抑制住自己的貪心。

那種想要遇見他、想要再次和他相遇的心情,我已經無法控制了。

一開始明明是那樣單純的萍水相逢。

可是為何到最後會變了調呢?

好骯髒。

我深深的覺得,這樣貪心的自己,已經越來越噁心,我已經不是我了......

真的、真的好想,趕快回去啊。

回到那個只屬於我的地方,回到那個永遠會為我閃耀的地方,我才不會受傷啊......

我加快腳步脫開斗篷,齊眉瀏海下的雙眼蓄滿了晶瑩的淚珠,腳下卻是從不停歇的走向街口。

快到了......快到了!

啪瘩啪瘩,我的腳步聲快過我如擂鼓般的心跳聲,步步逼近界外的那片樹林。

越過樹林,就會看到人界和妖界的界線了。

我明明快到了。

──可是,就是會有人硬要跟我唱反調。

當一個明顯帶著哭聲的稚氣嗓音傳入我耳裡時,我才知道自己因為賭氣忘記了什麼。

「小、小茶姐姐!拜託妳、拜託妳阻止那個大叔啊嗚嗚嗚嗚嗚......媽媽......妳振作點啊......」

我心下一顫,停下腳步。

我到底在幹嘛。

仙人在人界無法使用法術,這是規則,也是死戒。

如有越令,殺無赦。

因此三八紫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使用法術防身保護自己和莫懷。

……就算三八紫對我來說,是情敵,是死對頭。

可是,莫懷他卻是最無辜的!

這是一個孩子最深切的懇求,我怎麼可能會拒絕!

牙一咬,我側過身右手平伸,顫抖著語音唸道:「吾名葬花,吾為山茶,荊之棘為吾所用,起!」

瞬間,自我右手射出一根細長的墨綠荊棘,自動避開行人,朝著那對母子直直衝去──

荊棘分別纏上兩人的腰,快速的溜回我面前,我抬眸看了眼渾身是傷的三八紫和眼淚鼻涕沾滿臉的莫懷,抿唇不語。

抬手收回荊棘,我朝著三八紫丟過一罐碧綠色藥罐,又塞給莫懷一條帕子。

三八紫毫不客氣的收下,難得的朝我低聲說了句:「多謝。」

我淡淡而語:「妳用這擦,三天後就能不留疤的全好。而你,臉上的眼淚鼻涕自己擦乾淨,髒死了。」

莫懷乖乖擦完臉上的髒汙,我伸手正要接過怕子時卻被他攔住。

「小茶姐姐,我把它洗乾淨再還妳好嗎?」

他小心翼翼的抬臉看我,我挑了挑眉,好是好啦,不過......

他要怎麼拿給我?

莫緣看著我無奈的神情,忽地笑得極為燦爛,我看著他稚嫩的笑臉,忽然很想拿荊棘抽他。

他要怎麼給我?去他家?

想太多!

想也知道他們在人界要有一間專屬的宅子是件相當的事,所以我對他們在這裡有間房子一點也不意外。

但是,不代表我就會想去!

不是時候,我還不能見他。

「我......」

「媽媽,小茶姐姐可以去我們家嗎?」

我都還沒答應啊!!手腳那麼快幹嘛!!

三八紫看著自家兒子充滿期待的星星眼和我頗為哀怨的神情,側首難得的笑答:「當然可以啊。」

她故意睨了我一眼,眸底的警戒已減去大半,毫不客氣的哼道:「不知道你的『小茶姐姐』想不想要呢?」

我抬眸看盡她眼底的戲謔,抿唇不語。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去。

至少現在,那個人,我還不想遇見......

我頭一抬正想婉拒,卻看見莫懷一臉期盼的直勾勾盯著我瞧,我眉一皺,到嘴邊的話硬是被我吞了回去,只得不甘願的撇頭。

「好、好好好,好啦......」

「耶比~~耶比!!!太棒啦!!太好啦!!小茶姐姐要來我們家啦~~!」

莫懷聞言一張小臉興奮得無以復加,右手一伸立刻勾上我的左手,拖著我轉身直接朝著城外樹林而去。

我挑了挑眉,側首看向身後跟上來的三八紫。

「你們將宅子建在林外?」

三八紫仍是睨了我一眼,不客氣的哼道:「緣他堅持啊,我有什麼辦法?當神子的是他又不是我。」

莫懷一邊跳一邊笑答:「嘻嘻對啊!我還有聽到他們為了這個吵了好大一架咧!......哎唷!媽媽妳幹嘛打我!」

三八紫一個箭步上前步到我身旁,抬手就是一個爆栗。

我倒是滿疑惑他對啊的點在哪的......算了這件事先放著不管。

「臭小鬼!什麼不學,偏偏學什麼偷聽啊!」

莫懷鬆開我的手,咚咚咚的跑到三八紫身邊巴在她身上,撒嬌的噘起嘴:「哎呀,誰叫妳跟爸爸都在忙嘛,每天都不見人耶!我也很無聊的啊!」

「少來了你這小子!還在騙我!」

「咧咧咧媽媽我才沒啦!」

我步在他們身旁悠哉看著,揚唇淺淺一笑。

花妖,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過活。

因為不論是長智、成型、抑或是化仙,都只有自己一個。

所以我不太了解什麼是所謂的家人。

不過看這兩個活寶的樣子,感覺好像不賴?

不得不承認,這女人啊個性上不說,與孩子的互動倒是挺好的就是。

我抬起右手格擋著垂下的柳枝條,足下的樹枝被我踩的咯吱作響,仰首看著枝枒密布的破碎藍天,我身旁的莫懷突然三步併作兩步的撥開前頭的樹叢,側頭朝我笑道:「姐姐姐姐,外面就是咱們的宅子了,不是我在吹,真的很漂亮喔~!」

我揚唇朝他淡笑,抬腳不以為意的越過樹叢。

嘴角噙著一抹淺笑,我剛一抬眸對上眼前的景象便不小心驚嘆出聲。

「──好漂亮。」

莫懷跟在我身後,聞聲得意的哼道:「對吧?」

我理也沒理他,只是上前幾步,一臉驚訝。

草叢後的世界,是一片廣大的草原。

以我站的草叢為起點,一條小路蜿蜒而下直至遠方,小路的兩側卻是......

粉色的、山茶。

是粉色的、山茶花。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們,他們是去哪弄來這整片花田的?!

嫩粉和四周的碧綠草葉相互輝映,夏末的暖陽懶洋洋的斜照在花兒上,反射出璀璨的粉嫩光澤。

我理著隨風而舞的粉色長髮,呆呆的看著。

一模一樣的,顏色......

莫懷看著我陷入怔愣的神情,揚唇忽地露出一抹頑皮的笑,伸長右手朝著我的背就是一推──

「哇啊!」

我沒預警步伐一個趔趄就朝小路上咚咚咚的滾了下去。

雖然坡度不陡,但是痛死了啊嗷嗷嗷!!!

我一路又是撞到頭又是敲到手的滾到花田前才停了下來,狼狽爬起身,滿頭滿臉都是有些乾枯的草屑,抬手用力將它們掃了下來,我怒氣值全滿的指著在林子口笑得花枝亂顫的可惡母子檔大吼:「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們這兩個為非作歹的不要以為我不敢治你們啊死定了你們死定了準備受死吧!!!!!」

我邪笑著奔上矮坡,伸出雙手一邊抓一個,不管不顧他們用力的掙扎,兩手一拋就直接丟進花田裡。

三八紫摔得亂七八糟,莫懷摔得東倒西歪,我指著他們大笑三聲:「啊哈哈哈哈哈哈!!!!活該啦哈哈哈哈哈!!!」

......好吧不只笑三聲。

三八紫披頭散髮的正要起身,身後卻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如飛蛾撲火般直直撲了上去──

「呃啊!!」

三八紫瞬間趴回青草地上,我見狀揚眸跟著莫懷賊兮兮的交換了一個眼神,豎起大拇指。

三八紫再度狼狽起身,看起來好像比我剛剛還生氣,「懷、兒!!你幹什麼啊!!」

我緩步走下矮坡,朝她聳聳肩。

「誰叫妳兒子太壞,連媽媽都敢撲,沒辦法囉。」

三八紫聞言卻是露出一抹豔笑,打了個冷顫,我察覺不對勁正要後退時,卻見對面的女人發了瘋一般直直朝我撲了過來!!!

呀啊啊啊啊!!!我是女的我堅決不要被女撲!!!

「呀啊!」

「嗯哼哼哼,撲倒是吧?撲倒嘛?那啥,本小姐現在就撲了妳!!!」

「欸喂、喂喂,撲倒就撲倒可妳別搔我癢啊!!!欸那個啊哈哈哈很癢啊不要搔了!!!」

莫懷見狀卻是臨陣倒戈,小身子撲上我也開始亂摸。

「欸欸欸,色小子你在摸哪裡啊?快給我住......嗚哇哈哈哈哈很癢啊別再騷了!!!」

「人家偏不放勒~小茶姐姐受死吧!!」

「啥啦!」

○                                  ○                                           ○

左邊花田的一幢木屋前,一道修長的身影正蹲在地上查看著花兒的生長狀態,聞聲頭也沒抬的隨口問道:「鵲,那是誰在吵?」

一旁面無表情的人影淡淡回道:「小少爺,夫人,還有花妖。」

那人挑了挑眉,「哪來花妖那兩傢伙會讓人家進來?」  

鵲思索了下,簡短答道:「您可以親自去看看。」

那人揚眉,放下手中的資料夾,直起身拐出轉角,視線不由得停留在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身影上頭。

啪沙。

手中的筆落到了地面上,那人呆呆的看著那張神采飛揚的笑臉,連身旁近衛的腳步聲都沒發覺。

鵲挑了挑眉,「緣?」他拾起落在地上的筆,抬眸看向仍在發呆中的莫緣。

沒錯,他就是消失已久的莫緣。

莫緣回過神,丟下一句「你別出來」便大步走了過去。

鵲看著莫緣垂在身側忍不住顫抖的雙手,嘴角微微上揚。

○                                        ○                                        ○

「喂喂!快停下啦哈哈哈哈哈......」

我笑得都快沒力了他們卻還是緊抓著我不放,我噴笑著抬起眼,卻在看清對面那個身影後呆在了原地。

那是......

那兩人疑惑的跟著我的視線向後望去,莫懷興奮的往來人奔去,三八紫則是怔在原地,下意識的遮住身上未處理的大大小小的傷口。

我這才驚慌爬起,不行,我不想看到他,至少現在還不能!

轉身,我不理會身上手上臉上頭上的細碎草屑,步伐急促的躍上矮坡,身子一個騰空就想逃跑。

身後,卻傳來低沉的聲音。

「給我等一下。」

我定住身子,僵著臉不敢回頭。

手指下意識地抓緊白裙的下襬,我深吸一口氣,將眼底的驚惶和不安藏去,回首時轉換成了滿臉的面癱,淡淡而語:「何事?」

可映入我眼底的卻是那樣的冰冷疏離。

我心下一顫。雖然淡然的維持著臉上的面具,另一只藏在袖裡的手卻是控制不住的捏緊了袖袍中的木笛。

我不著痕跡的看了三八紫一眼,三八紫卻避開了我的視線,咬唇不語。

莫緣冷漠的指指三八紫不住流血的右臂,我挑了挑眉,正眼看向她。

可她卻只是再一次別開眼,我猜她不想在莫緣面前糗態出盡,所以……

我選擇了替她保密。

「剛剛,不小心被我劃傷的。」我抬眸面無表情的望著他,淡淡的道:「有意見?」

他漠然的眸染上一絲怒氣,像是在氣我的不解風情一般,「妳不用負責嗎?」

聞言我卻笑了,笑得諷刺而又冷淡疏離。

原來,你到現在都還是這麼看我的嗎?

冷漠面癱淡然又無心,是這樣嗎?

也好,既然他都這樣認為了,我何不將錯就錯乾脆的承認。

只是,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我的心卻在他開口時幾不可覺的抽痛了一下呢?

「何必?與我何干。」

「妳......原來妳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過!」

我揪緊了拳頭,下意識的低下眼。

是......我是沒變過。

變的人,是你啊!

可是,這些話,我說不出來。

曾經單純天真的笑顏,再也看不到了嗎?

我無力的悄悄閉上眼,再睜開時卻傲然的抬起頭逼視著莫緣,一字一句的道:「這件事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怒極反笑,「喔?所以,當初我就不應該救妳的是嗎?應該放著妳這種無心的怪物去死的!」

啪瘩。

所有的面具崩毀,我難以置信的看著他,豆大的淚滴蓄滿了眼眶,我用力的將它們逼了回去,轉身就走。

這個、這個渾身是刺的莫緣,是我當年在林子裡遇到的莫緣嗎?!

不是,不是,不是的,他絕對不是這樣的!

可是,我卻也無法肯定,眼前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我熟悉的那人。

因為啊,太愛了,所以,也太痛了。

三八紫在我轉身時拉住我欲言又止,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甩開她的手淡淡而語:「我給妳的那罐藥要記得擦,持續三天之後妳的傷就會好了。」

她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我轉身踏出步伐,每一步都踏在地上痛在心裡,我無法承受他的改變,就像我曾經也無法接受有心的自己一般。

只是,當快要步出草原之時,卻聽見莫懷嗚咽著大吼:「小茶姐姐!」

我詫異回首,只見莫緣一手捂住爸爸的眼一邊使勁朝我大喊:「妳不要跟爸爸計較啦,不管姐姐以前是怎樣的人,但是現在的姐姐很可愛,那就夠了啊!!再說,妳還要拿回妳的帕子吧???」

我一愣,呆呆的看著有些生氣的莫懷,半晌揚唇微微一笑。

「說得也是。」

我沒看見的是,掙脫莫懷雙手的莫緣怔怔的看著我明媚的笑臉,陷入一陣呆愣。

明明結局都是一樣的,可是卻都有一樣的悸動呢。

我明明是在笑著的,可眸底卻有絲絲不安,牢牢扣住我的動搖。

我回過身,看著噘著嘴生悶氣的莫懷,淺淺的笑了。

「莫懷,乖啦。」

莫懷看了我半晌,忽然放開雙手滑下莫緣的身子,咚咚咚的跑到我面前朝我伸出雙手。

「姐姐,莫懷要抱抱。」

聞言我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也太跳痛了吧我又沒說要抱他!!!

這小子到底在演哪一齣啊......

我一時忘了莫緣也正在看著,蹲下身抬起食指彈了彈他的額頭。

「你小子怎麼了啊?沒發燒吧你?我活到現在就只有你跟我吵著要抱耶?」

莫懷甩也不甩我,直接伸手勾住我的脖子轉頭吃吃的笑了起來。

「走走啦!!回家啦!!小茶姐姐!媽媽!爸爸!」

......臭小子,喊狗啊。

我黑著一張臉直起身,轉頭之時卻看見一旁站起的三八紫眸底的笑意。

笑屁笑啊?這家人天生就跟我不對盤是吧!!

「笑啥啊?還不快來管管妳家兒......啊。」

我瞥見她右臂上的猙獰血痕,思索了一下,果然還是直接治好比較快。

於是騰出右手抬手朝她唸道:「吾為山茶,吾名離心,眾花之力,起!」

這裡一大片的山茶花,正好給我用用。

芳香清靈的自然鮮草味飄揚在這片天地間,我收回右手淡淡的看著血痕漸漸癒合,莫懷勾著我的脖子新奇的道:「咦,怎麼這樣就沒了?姐姐剛剛在救我們的時候明明有一根很細很細的荊棘啊?」

我側首白了他一眼,他今天腦子沒帶出來啊?問這啥蠢問題。

「你見過有人用荊棘去刺傷患的嗎?講出來,我下次就這麼幫你養傷。」

莫懷聞言嘟著嘴淘氣的回答:「好嘛我不過就是好奇了點而已,姐姐妳別拐著彎酸我啦。」

我揚唇而笑,這傢伙,就是想看真正的實物?

「想不想看特效?」

莫懷睜大眼,興奮的用力點頭,「好啊!好啊!好啊!姐姐快變給我看!!」

我側首看向四周,三八紫在我們談話之間傷口亦已然復原,站起身直接走到莫緣身邊自然的勾住他的手,笑看著我和莫懷。

我知道莫緣的雙眼正緊盯著我,但我選擇了無視。

我現在,還不敢直視他冷若冰霜的眉眼。

所以我笑著回答莫懷,「這樣啊?那我就破例變一次給你看好了?」

「咦咦這是真的嗎!」

「哼哼,」我理了理裙襬,得意的哼道:「那是自然!小子啊,抓緊了喔!」

話音一落,我人便如驚弓之鳥般疾射了出去,赤足狂奔在陽光溫暖又沁人心脾的大草原上,右手再度平直伸出,嘻笑著唸咒:「吾為葬花,吾為山茶,來玩吧,親愛的孩子們~!」

我看著自花兒裡飛出,性格各異的花精靈們嘻笑著差點撞上我,心裡好像長了翅膀似的飛得老高。

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只有人界的花兒是精靈型態。

因為人界的自然元素太少了,許多花兒在即將成為花妖之時便因生命走到盡頭而無法成妖。

因而,若是想要看到人界的花現出精靈形態,就必須借助已化人形的花妖幫忙才行得通。

莫懷充滿驚奇的看著悠哉飛舞的片片粉紅,咧嘴笑得很是開懷:「好漂亮啊!小茶姐姐妳超厲害的!」

我摸摸了摸鼻子正要志得意滿的開口,左側卻傳來一陣衣袂破空聲,三八紫掠過我們身邊朝我們得意的比了一個耶,而後便如噴射機般向前衝去。

我和莫懷互看了一眼,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別人抱著她超越我們他是有什麼好囂張的?

莫懷揪緊我的衣領,忿忿大喊:「小茶姐姐!上啊!快上啊!上吧小茶姐姐超越他們吧!」

「......臭小子,你當我小狗啊?!上到哪裡去啊你倒是說說!」

○                                        ○                                        ○

前方的三八紫和莫緣互看了一眼,後者面無表情的淡然問道:「她被附身了?怎麼變成這樣。」

三八紫看了他一眼,嘲諷的笑了。

他眼底的那一絲竊喜,別人或許無法發覺,甚至連他本人也沒察覺到,可是已經默默凝視著他好幾年的她不可能沒看到。

那是發自內心的欣喜呢。

讓她覺得刺眼也礙眼。

三八紫垂下頭,輕聲的道:「怎麼?很開心?你別忘了啊,你曾經對阿塵承諾了些什麼喔?」

○                                        ○                                        ○

莫名的,我注意到前方緊窒的氣氛,倏的停下腳步。

滿天飛舞的粉紅因我的停頓而凝在空中。

我看著地面上那兩人幾乎要合在一起的墨色影子,抿了抿唇,默然的別開了眼。

莫懷錯愕的看看自家爸媽又看看我臉上一閃而逝的悲傷,遲疑的道:「姐姐,妳......」

聞聲,我移回視線笑看著莫懷,四周粉色的精靈像是解除了什麼咒語似的繼續悠哉的上下飄移。

「怎麼了?」

「我......覺得妳剛剛好像在瞪莫叔叔和媽媽耶?」

「喔那是你的錯......欸欸等一下!」我瞪大眼睛看向他,這傢伙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啥叫莫叔叔?!那不是他老爸嗎?

早不叫,晚不叫,現在遲疑的時候才叫是怎樣啊!!

「欸小子,那不是你爸嗎?」

「是啊~?」他眨巴著大眼,莫名其妙的被我轉開了焦點,咧開嘴天真的笑道:「他是我爸啊?乾爸爸!」

......我深吸了一口氣,雙拳緊握了又鬆開,這小子,討打是吧?這種事幹嘛不早講!

不行,不可以,他只是個孩子,我不能殘害仙界的幼苗......

最後,我只好朝他露出一個咬牙切齒(?)的淺笑,大有他不好好回答我便將他大卸八塊的架勢氣勢洶洶的問道:「......那你老爸到底是誰?」

莫懷驚恐的看著我凶神惡煞的臉孔,「咦,是莫塵啊?」

蛤?

我怔在了原地,這都什麼跟什麼?

回想起來,從再次遇到莫緣之後這整件事情便疑點重重。

比如,原本應該會因為血蠱而鮮血流盡身亡的莫緣竟然還活著。

我不是詛咒他去死,只是這件事真的有些蹊蹺。

撇開這不說,明明是莫塵兒子的莫懷卻叫莫緣爸爸,雖然是乾爸,可是跟乾爸的關係有可能親暱到比自家爸爸還親嗎?

我沉下眼,莫塵他,難道......

解血蠱的方法只有一個,他該不會以身試法了吧?!

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那個方法──

明明是那麼的殘酷啊。

......不過,不管怎麼樣,這兩傢伙現在是夫妻的事實,卻還是鐵錚錚的現實呢。

我抬眉望向半空中那兩個還在對峙的冤家夫妻。

「莫塵他,死了嗎?」

瞬間,周圍是一片死寂般的靜默。

莫緣以非常緩慢的速度低頭朝我看來,我因陽光刺了眼看不真切他的眼神,卻還是清楚的感覺到了他渾身的抑制不了殺氣。

莫懷有些害怕得躲進我懷裡,三八紫看著莫緣臉上的肅殺,咬了咬唇,撇頭不語。

四周的花精靈察覺到了氣氛不對,紛紛驚慌失措的躲入了花蕊內,只露出一雙眼睛偷偷的覷著我們。

莫緣忽地放開三八紫直直落到地面,揚手捉住我右手扯著我就往對面的木屋而掠去。

我淡淡的看著他寬闊的背影,默默的將手上的莫懷順手交給立在一旁神情複雜的三八紫,側首朝著莫懷安撫的笑了笑。

三八紫哼的一聲抱起莫懷就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臨走前不忘瞪一眼我們相連在一起的手。

我苦笑了下,她不知道的是,這傢伙正在氣頭上,手勁大得很,真是痛死我了。

「你要拉著我去哪?」

前頭的人連速度都沒緩緩,只是越發用力的抓著我的手繼續前進,我吃痛,終於有些怒了,你大爺生氣就生氣,給你抓抓手也就罷了,可你有事沒事抓弄痛我幹嘛!

「你到底帶我去哪?」

莫緣仍是不語,緊繃的側臉連我看了都噤了聲,不再多話。

他揣著我踏上木梯,砰的一聲踹開木屋的門,粗暴的把我甩進去後一腳又踢上門,我轉轉發酸的手腕看著他轉過身朝我怒聲大吼:「他是死了!全都是我害死他的!為了救我,為了救我!這樣妳滿意了嗎?啊?」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由於太過激動以致於他眼底滿是血絲,莫懷摀住臉靠到一旁的牆上,緩緩滑落,指縫間溢出他自嘲的悲傷嗓音。

「哈,我是氣到瘋了吧......竟然問一個無心的人滿意了沒......我瘋了吧,我絕對瘋了啊......」

我欲言又止的看著他無力的靠坐在牆邊,上前兩步卻不知道要跟他說些什麼。

安慰他?不,我雖然懂了心,但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但至少,我卻明白了他一開始對我的尖酸刻薄,他應該是想掩飾吧,想掩飾他那不復清澈的靈魂──

可這明明不是他的錯啊。

明明就是我害他變成這樣的啊。

要不是他為了要替我擋箭,又怎麼會......

我抿了抿唇,垂下眼。

曲折而複雜的心啊,看來我還是不太懂你呢。

因為,我不是他啊。

所以,我無法體會到他感受到的傷痛。

我頓住腳步,細眸低下看著他蒙上一層陰影的側臉。

可是啊,我想要守護他。

雖然不知道曾經純粹的自己和那份曾經只是一心一意想照顧他的心去了哪裡,但是,我的初衷,卻是從未變過。

「抬起頭來。」

我沉沉的低語,視線始終專注在他低下的臉上。

他只是動動手指,卻一點也沒有要抬首的意思。

我嘆了口氣,側過身子背倚著牆,抬臉看向屋簷上的白木板,淡淡而語:「五百多年前,我在流浪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類。他是一個很頑皮的傢伙,總是遊走於五界,但是不管怎樣,他的身邊卻總是圍滿了花妖草妖和其他界的住民。他身上的氣息總是飄渺如仙,我雖隱約知道他命不久矣,但在相遇之後還是答應了跟他一起結伴而行。」

「我隨著他一起到了山崖底下的偏僻山谷,從此再沒回到外界。我這一身的絕活都是他教的,」我凝視著腳掌上的坑坑疤疤,這些都曾經是一段歷史,一個見證,「他雖知道我身分不一般,極其厭惡惹上麻煩的他卻還是教了我輕功,教了我古武,教了我醫術,教了我使毒,甚至連法術咒語也都是他教我的。但是我知道,他只是因為時間不多了,才會想要在最後的日子找事做而已。」

「可當時的我卻不怎麼在意。我甚至沒問他為何明明身分異於常人,卻一夕之間老得如此快速,我也沒想過他得的到底是什麼病。我看過他的歲數,他明明只有三千歲而已。」

或許是我低低的聲線令他感到一絲異樣,莫緣稍稍抬頭看了我一眼,眸底的瘋狂漸漸冷卻,低聲問道:「......後來呢?」

「後來,有一天他在教我輕功最後一重步法時,腳步一錯竟然摔了下來,張嘴就哇了一大口鮮血。這之後開始,他再也無法教導我,再也無法起床,每天只能臥病在床,我看著他一天天的消瘦,即使用遍了他交給我的所有絕活卻還是無法救他。一開始,他只是一天吐一次血,還能來去自如的四處去跟自然界的朋友們去串門子。可到了最後,他一個時辰吐一次血,明明臉是那麼的蒼白那麼的難受,可他卻還撐起笑臉跟著我打著哈哈,只為了不讓我擔心......當年我無心啊,我不可能會擔心他的......可他卻還是......我......」

啪答。

落下的淚珠像是在我一向堅強如鐵石的心上畫下一刀,那樣的尖銳又那樣的刺人。

我深吸一口氣,顫巍巍的續道:「我因為不忍見他如此痛苦,很輕很輕的,問他想不想死了。」

「可他卻說,在他死之前,想看我從未在任何人面前顯露過的,燦爛笑容。我想也未想,衝動的答了好,才答了好而已......」

我視線空洞的望著天花板,「可當我抬頭時,他卻已經因為鮮血流盡而斷氣了。」

我低下首,雙手緊握成拳。

「──但最殘忍的是,當我面對著他蒼白的臉,我卻哭不出來。」

因為曾經的我無心。

「我渾渾噩噩的葬完他之後,發了瘋般的跑到人界,親手葬了所有無辜受害的花。因為,他說過,他希望自己也能像我一樣四處葬花,希望可以葬完這世上所有無辜的花兒......」

所以,我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宣示我心裡的哀傷糾結。

「可是,你呢?」

我倏的轉頭看向一臉僵硬、看著我頰邊淚痕的莫緣,用盡全力大吼:「你現在是在頹廢個屁?!你當初善良呢?你當初的善意呢?全藏到哪去了,尖酸刻薄的面具下嗎?!他那麼努力,那麼用盡力氣的救了你!我知道你能沒事,定是他抽盡了自己全身的血液替換掉了你的血對吧?!血蠱只有這個方法可以解!這是我在老人死去之後,無意中翻到他的筆記本時,在他的筆記上發現的!」

「你說都是你害死他的?那我又何嘗不是!他不告訴我解蠱的法子,就是不希望我管這件事啊!而他為什麼不希望我管?是因為雖然明白我無心,但他害怕我會以身試法!即使我無心,但只要有那萬分之一的機率,他就不想要我冒險!

而你!別以為你現在的偽裝,現在的冷酷,現在的虛假,都沒有人發現沒人在意!老人死了之後我什麼都沒有了,但你還有三八紫啊!」

莫緣聞言定定的看著我,我撇開眸,任頰邊淚水四溢流淌,幽幽的道:「你聽好,我不是想向你強調我們同病相憐......只是希望你振作,別再停留在過去了......因為已經有了心的我,知道那很難受啊。因為有了心的我,現在卻也停留在過往,不知該如何自處啊......」

我摀著臉,脫力的滑下。

我到底在幹嘛啊......自以為是的講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話,然後還傻呼呼的承認自己也跟他一樣......

但是,我的話,真真正正沒有一句是虛假。

過去無心的我,無法體會到什麼是心痛。

可現在有了心,再次回想起與老人相處的那些日子之後,才發現原來我一直都在忽略著老人對我的關懷和用心。

因為我看得太近,忘記了思考。

我認為我們當下能在一起就在一起,日子過一天就是一天。

可是我卻忘了,天底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啊。

我用力抹了抹臉上的淚,卻發現怎麼擦都擦不完。

忽地,我聽到身旁的嘆息聲,莫緣站起身,塞給我一巾飄著淡淡清香的純白帕子,語氣無奈的道:「別哭了。」

我怔在了原地,轉眸僵硬的看著他,卻見他一改先前若有似無的頹廢和淡漠疏離,雙眼清澈的像是被雨水徹底清洗過。

莫緣見我直盯著他,有些凶惡的衝著我唸道:「給妳怕子妳不擦,偏偏只顧盯著我看,是怎樣,沒看過啊!」

我看著他臉上鮮活的神情,雖然還有些僵硬,不過總歸是好多了。

我愣了半晌,忽地露出一抹燦笑,把對面的人驚得瞪大眼。

「是是是,莫大爺,莫大仙,我這就擦。只不過......」

我揉了揉發紅的眼,有些疲倦的道:「我差不多講完我這輩子會說的話了,還兼拚命似的狂哭,現在很累啊,你肩膀借一下喔,就一下,我知道你一定會借我的吧?那就先謝謝了......呼......」

我緊抓著帕子閉上眼乏力的靠在他身上,感覺到他驚慌失措的抓著我喬位子,揚唇偷偷的笑了。

果然啊,我很喜歡,那個溫柔的他呢。

從以前到現在,都很喜歡喔。

我悄悄的抓住他衣擺,感覺到他僵硬的顫了一下,淺淺的笑了。

我不敢想以後,但是只要現在,現在他在我身邊就好,我只讓自己貪戀一下下,就這麼一下而已......

因為我知道,我們能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

畢竟我們的身分,是那麼的懸殊啊......

我一邊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一邊闔上眼,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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