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桓帝延禧初年(西元一五九年),這時是初夏,趙家獵隊剛去鄴城完成了買賣,因此次入山較久,收獲也豐,回家的馬隊光駿馬就四十幾匹,每匹馬都上都馱上了老高的背囊,趙家人步行於馬隊左右,一方面看顧馬匹,一方面也警戒周遭,但每個人心裡都是愉快的,餐風露宿了幾個月,現在終於荷包飽飽的回家了,有的人為自己媳婦買了想了好久的銅鑑,有的為老父老母買上了養生的藥材,不管是什麼想法,遊子回家總是很令人期待的,所以每個人都是笑瞇瞇的低聲嘰喳個不停。領頭的高一米九,如座小山般的方臉光面漢子,卻顯得心事重重,對身後的歡樂氣氛彷彿視而不見。他叫趙普,字凝嶽,是這次獵隊的隊長,在趙氏族人中地位崇高,被視為族中的二把手,所以莊外的外人來莊里見了他面都得叫聲二爺,這卻與其論資排輩無關,真論起他在族中的排輩,他是他那一房的長男,在同輩中排行第七,所以族中小輩見了面則喊他聲「七爺」。原本族中的人認為這樣太麻煩了,一個人有兩種稱呼,容易搞混,本希望他出面統一一下,訂下個大家一致的稱呼,但趙普卻發現了乍看麻煩的事情其實有一個很隱誨的好處,那就是從面前的人怎麼稱呼他的,他就可以立時掌握到對方的身分,所以他堅持不改,久了族人叫也就叫習慣了。只是趙普不知道這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決定,卻在多年之後救了他一條命,但此乃後話,容後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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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普顧自地想著他的心事,忽然肩頭被人重重一掌拍下,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平常趙普在族中可說是鬼見愁,不苟言笑個性拘謹也就罷了,還是個道德感過剩的頑石,族中若有任何讓他不過眼的事情,那就有人要倒大楣了,所以小輩們平日在莊裡見到他避之唯恐不及,同輩的也不愛與他攀談,因為往往一句話說錯了立馬翻臉大吵甚至捲起袖子幹架的例子不勝枚舉,但也因為他的特質,讓族裡放心他的人品,因此才被推舉出來處理仲裁族中事務。族中平日與他相善的極少,此次獵隊中恰巧有一個,所以趙普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只見趙普用低沉莊嚴的嗓音,冷冷地說:「耗子,你的鼠爪子是不要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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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趙普背後閃出了一個約莫一米五的瘦小男子,面容黝黑,骨多於肉,留著兩撇八字鬍,笑得五官都擠在了一塊,乍看還真的有幾分耗子的味道,他叫趙老實,未立別號,跟趙普是同支同輩的堂兄弟,排行第十二,因從小在人高馬大的趙族中顯得特別弱小,所以常常被人譏笑欺侮,在那個身材就代表未來出路的年代,他爹也不寄予什麼期望,直接幫他取了趙老實這個名字,只希望他平安過一生。趙家的男人從小就得學會自立自強,回家跟爹娘說自己被欺侮了,還得被逼著明日自己找上門去報仇,只要不缺手斷腳的,其他一切都被當成是磨練。趙老實當然不傻,當然得找個靠山,趙普、趙老實同輩,年齡又相仿,自小玩在一起,恰巧趙普自小就吃得別人多、長得比人快,又好打抱不平,只要趙老實被別的頑劣孩子打了,趙普立刻帶著趙老實打上門去,久了趙老實就不離開趙普周圍了,不管趙普到哪趙老實就人前人後的跟著,當作大樹好庇蔭,兩人從小到大養出了過命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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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耗子這個外號還是這幾年趙普給他取的,也只有趙普敢叫,誰叫趙老實沒事蓄了個不倫不類的鬍子。東漢時男子行過冠禮之後就算成年了,可以給自己取號,同輩與外人都開始以號稱呼你,多數人自那時開始就會蓄鬚,但趙族男人極少蓄鬚,一是吃東西麻煩,容易沾黏,吃完還得清理,二是趙族男人一年到頭多在深山裡鑽來鑽去,留個鬚不留神就容易被樹枝之類的鈎到,生個火不注意下巴就多出了個火把,純粹自找麻煩,所以趙族男人不論老少大部分都是下巴沒毛。趙老實本來也沒蓄鬚,近兩三年也不知哪根筋不對,硬是要留這種惹人譏笑的怪鬚,趙老實還很堅持的向別人說「我這鬚是有靈的,有危險時會突然抖動,抖左左有險,抖右右有險。」趙普勸了幾次見無效,也就隨他去,但開始人前人後的叫他耗子,以「委婉」的表達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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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實滿臉堆笑的趨向前去,問道:「嶽哥,離家太久,這會就想嫂子了?」然後用手肘努了努趙普的腰際,露出了你懂的淫賤笑容。趙普一個爆栗就往他腦袋上下去:「找打啊?皮癢就說一聲。」趙老實趕緊閃開,委屈的說:「我說嶽哥,我不就看你一付悶悶不樂的樣子,想讓你回神一下嗎?」趙普一臉鐵青地說:「哼!閃遠點,哪邊涼快哪邊去。」趙老實滿臉堆笑:「誒,我誰啊?你兄弟ㄟ,有事就說說,能替你辦的我皺一下眉頭就不叫草上飛。」認真的說,草上飛這個外號才是趙老實真正的渾號。趙老實從小論勇力不及旁人,但他勝在身體輕盈,動作靈活,而上帝總會為有心的人開一扇窗,趙老實自小就另闢蹊徑,勤練腿力,結果讓他練出了一身飛毛腿的本事,這讓他在獵隊成了一個重要的角色,追逐受傷的獵物、當誘餌引誘大獸進入圈套、長距離驅趕動物,甚至有事需來回充當傳令兵都少不了他,所有族人就給他取了這個外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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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普搖搖頭,笑罵:「滾蛋吧你!爺有什麼事解決不了的,需要你插手?」趙老實手背背後,繞著趙普轉圈圈,嘴中不住叨念著:「我說嶽哥,你一不是佛,二不是神,幹嘛老是死撐著?是人就有煩惱,當兄弟的就是替你分憂解勞是不是?褲襠裡不能捏太久,捏破了嫂子日後就辛苦了。」邊說邊偷盱哪時該開始脫逃,果然趙普立馬拿起馬鞭抽過來「教你貧嘴!教你貧嘴!媽的,你嘴不乾淨我替你娘幫你洗乾淨。」兩個老小孩就在曠野中你追我逃,玩起追逐戰來,馬隊一堆晚輩不敢光明正大笑,只敢把頭別過去,閉緊嘴巴「噗噗」的偷笑,別說那有多難受了,不過鼎鼎大名的趙二爺也沒人想嘗嘗他的手段就是了。兩人你追我跑的遊戲直到逃乏了、追累了才罷戰,趙老實邊用袖子搧風,邊問:「嶽哥,現在沒別人了,就我們哥倆,可以跟我說說了嗎?看你皺眉頭幾天了,啥事能讓你煩成這樣?」趙普摘下腰間的竹筒水壺,灌了一大口,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後才說:「還真不是件小事,所以我委實難決,是關於攬兒的事,他快成年了,想去刺史公孫讚那兒投軍,在外面求個功名,我答應他這次回去給他答覆。」趙老實聞言皺眉說,:「嶽哥,這事還真不小,聽你話意,你可是有意讓攬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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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不就是難以抉擇嗎?說實的,我是有幾分贊成的,但也不是全然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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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哥,不開玩笑,我得認真跟你說說了,攬兒可是你的獨苗,戰場上刀槍無眼,一將功成萬骨枯,現下世道不平靜,不準哪天又哪裡起亂子了,到那時軍人可是得上戰場的,這當下去投軍吃糧風險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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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我未嘗沒想過,但攬兒自小就胸存大志,每每大言要重振我趙氏名聲,又總嫌守在山窩裡一世不得出頭,只得老死一途。你知道的,自十二歲起他就自尋師傅學習武藝,又常背著我去馬場練習弓馬,我是不曉得他的功夫如今如何了,但前些日子攬兒自來與我說道,他師父已認可他的武藝,還教他可以多注意身邊有無機會可以去報國效力、行俠仗義,他一聽就腦殼熱了,非要照他師父的話去做不行,沒給我來個捲金夜奔就算是給我這個爹一個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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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哥,他這個師傅我是沒見過,但聽攬兒說他是遊俠出身的,遊俠那是什麼人?地痞流氓之類的傢伙,這種人說的話你也信?我知道攬兒是個好苗子,但我也得說說你跟嫂子,這孩子自小被你倆寵壞了,學營生的事不肯上心,整天想些有的沒的,你跟嫂子怎麼也順著她的孩子心思去?我真的不懂你們這對父母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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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普不說話,拔了路邊一根蘆草,放進嘴邊咬將起來,心中暗思:「耗子,你哪裡知道,攬兒所想的,正跟我這一生想做卻做不到的不謀而合,我才裝作管教不動他啊!如果不是我年輕時我爹的思維跟你一樣,我也早走出了這片大山,管教我趙氏族名名揚天下。」趙老實歪著頭盯著趙普看,猜不到他的嶽哥心中打量的小小心思,但估計自己是說不動他了,遂轉了個話題:「嶽哥,如果你真的已有了決定,那大爺那邊你也該去跟他說說,你覺得他會同意嗎?」聽到大爺的名字,趙普大大嘆了一口氣,幽幽的說:「這也是我委實難決原因之一所在,我估量不到大爺聽到此事後會做何反應,所以為難啊!」趙氏一族群居一處,族長一職向來由嫡系之嫡長子擔任,族中財物為共有制,擁有者為每一位趙氏成員,除少量可以當作私人財產外,每次打獵所得皆收入公庫,由族長統一保管運用,而趙族若有內部爭執,不上官府,一概以族長裁決為最後決定,在趙族內部族長的權力甚至超過官府。現任的族長論輩份與趙普父親同輩,高齡已七十,為該輩最後僅存的一位尊長,不管是輩分、威望、見識,族中無人出其右,加以族長的特殊身分,此事若無他首肯,肯定不成。而如趙普這樣的二、三把手的人物,則無固定的任命規則,多為族中共同認可即可,也非一定要設立的職位,充其量只是族長的備詢角色及代辦一些跑腿事務,比較吃重的族中的防衛事務,多是由這些二三把手負責組織,但整體來說,族長在族中是不可挑戰的存在,但偏偏趙普為了一事與族長留下了心結,至今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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