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02.助鬼為快樂之本

      如果少了母親,「家」,對我來說不過是個睡覺的地方。

      一般人的家,大概都是那種有門有樓梯甚至有電梯的房子或公寓,我家則是狹窄巷弄的鐵皮屋違建,大可想像成一個爛鐵盒裡頭堆滿雜物,上方充滿洞洞、下雨還會漏水的破鐵盒,所幸廁所倒是有門。

      而保全就是閒置在入口外的垃圾,臭到小偷不會想進來偷東西。

      放學回家後,我用那台一開機便會嗡嗡亂叫、不知道會不會爆炸的重組電腦上網找工作,網路線則是「借」隔壁公寓的。

      我家的一切都是「借、拼、湊」而成,拜託別說偷,真的只是借用,不過警察沒上門就會「借一輩子」,夾縫求生嘛,你幫我、他幫我,我再幫幫我自己,關關難過關關就過囉。

      「唉,怎麼都要專科以上的學歷啊,是要逼我去跟銀行『借』錢繳學費?」

      我托著下巴在電腦前嘆氣,翻來翻去沒學歷要求的就是黑手、水電工、烘焙學徒,當然還有護膚按摩店啦,不過有哪個貴婦會想花大錢請村民替自己按摩?要請也是請金城武嘛。

      想想自己念的是普通高中,跟那些高職畢業的傢伙相比專業技術肯定遜人一籌,比較適合我的大概還是那種純勞力,用短暫的高壓勞力就能換取金錢的工作,像是工地、非法造橋蓋房,途中死個偷渡外勞都沒人知的那種。

      不再猶豫,我打算出門晃晃看看附近工地有沒有缺人,家裡的菜錢已經不夠了,我可不捨得讓每天在外辛苦擺攤、凌晨回家繼續做手工的老媽吃泡麵養身,瓦斯也得再搬一桶回來,必須趕緊動身。

      沒料才剛跨出門就看到老媽提著一籃水果回來:「平帆你下課啦?今天是填志願的日子對吧?來!媽媽這就替你削水果一邊陪你填志願。」

      我趕緊接過水果籃,這大概又是媽媽手工攤隔壁賣水果大嬸送的,畢竟壓壞的醜水果不能賣:「媽不用了啦,我志願已經填好了,就填附近那些學校,公立的肯定能隨便擠上一所,你別擔心。」看我的說謊combo。

      「好啊好啊,這樣你放學回家媽媽還能煮飯給你吃,對了!外頭好像在飄雨,多加一件外套再出門吧,雨衣也穿上。」

      「好的,謝了媽,抱一個。」

      深深擁抱這間鐵盒裡唯一的溫暖後,那份溫暖更堅定了我想吃苦賺大錢的決心。

      瘦弱的猴子能爬樹、強壯的金剛能搬磚頭,猴子金剛能幹的事自己絕對也能幹。

 

***

 

      一寸短必有一寸長,我也曾想過去做殯葬業、靈骨塔,畢竟死人錢超好賺,塔位隨便都馬幾十萬在跳,也幻想面試時自己的陰陽眼會不會加分等等⋯⋯

      可惜一進到殯儀館我那該死的「撞鬼體質」就發作了,印象中自己在沒幾隻貓的館內大喊「天啊!這裡好多人啊!」,喊完便昏了過去,後續還發高燒燒了三天三夜,差那麼一點腦子就真的燒壞了。

      道士說我八字輕、高僧說我上輩子跟人結惡、牧師說因為我沒信耶穌、神棍說我錢繳的不夠,總而言之我不僅看得到鬼連身體都很容易把鬼給吸進來,夠慘了吧。

      為此,我只能甘願像現在這樣披著黃色破爛雨衣,聽工頭吆喝在雨中搬磚頭、倒水泥,進室內便鋸木鎚釘邊吸有毒的壓克力版,要不是我算是隻愛運動的猴子,這種粗活一般肥宅來做絕對三秒躺。

      「——休息時間到!大夥兒排隊去拿晚餐!要拉屎撒尿、要抽煙的趕緊去!今天的段落沒做完可不能回家休息啊!」  

      監工邊喊邊發水給大家,我飛身前去領了瓶水灌喉,自己現在要是把身上衣脫下來擰絕對能擰出1/3桶汗。  

      「沒看過你呢!小伙子新來的啊,第一天?」監工露出卡著檳榔渣的牙齒問道。

      我忙著灌水沒理他,只能點頭回應。  

      「喝著麼兇一會兒記得撇尿,今天的段落幹完記得來找我拿錢,來一根嗎?」

      他遞了根煙給我,灌水的我急忙從點頭改成搖頭。我不抽煙的。  

      「那記得保持精神,別把東西給鋸壞。」他拍拍我的肩。

      「好。」我隨即應聲,終於把水給灌完了。

      這種操翻天的活確實得仰仗菸酒檳榔保持清醒,放眼往去這裡每個大叔阿伯都壯的跟熊沒兩樣,虎背熊腰、手臂精實外加微凸的啤酒肚,感覺隨便一拳就能打死一個成天坐辦公室滑手機的上班族。

      深怕等等開工尿急惹是非,見場內的流動廁所大排長龍像夜市人潮排隊買雞排,我只好轉而跑去工地旁的公廁緩解。

      我走向小便斗,不料一抬頭看鏡子就見一名長髮凌亂的女鬼,這害我身下完美的拋物線不禁抖了下。

      好死不死,即便停頓那秒後我刻意假裝沒事,那名女鬼卻已察覺我似乎能看見她。

      「你⋯⋯看得見我?」她低語。

      「哼哼哼~哼哼!哼哼~」

      我故意哼歌拉起拉鍊趕緊走向洗手台洗手,要是她走過來撞到我,接下來的兩三天就只能躺在床上玩冰敷袋了,老媽已經夠辛苦了我可不想再給她添麻煩。  

      然而那女鬼已經篤定我就是看得見她,還不斷緩緩朝我飄過來:「你知不知道⋯⋯這裡很冷?」

      「——停!別過來!」

      「⋯⋯」她頓時停下。

      「拜託別撞到我,相信我跟我撞到你也不會有好下場,我頭會痛三天還會遍地漏屎,而你也會受重傷,真的!相信我!」  

      這話絕非無憑無據,小時候老媽曾帶我去山上玩,那天黃昏下山時我便跟路上的「某位哥哥」擦到了,回到家後就狂吐狂瀉不止,拉得滿屋又髒又臭。

      一般小孩生病父母都會帶去看醫生,但體質特殊的我只要一生病,首先衝的絕非醫院而是廟。在撞鬼後的隔天母親便帶我去隔壁鎮上最有名的武神廟收驚,廟裡和尚就說「人為全人,魂為半人,人魂相撞必兩敗俱傷」,他燒香問神後也告訴我媽那位「哥哥」同樣受了傷,祂其實沒要拿我怎樣,最後在武神的解惡下我才變回一尾活龍。  

      聽完我的告誡後女鬼這才乖乖退了幾步,不過她口裡仍自顧自的講鬼話:「可是這邊真的很冷⋯⋯」

      「很冷就去加外套,沒事別跟我搭腔,我肚子餓也要去吃飯了,等等還要上工沒時間陪你哈拉。」

      「⋯⋯你不怕我?」她十分好奇。

      「怕你幹嘛?我不怕你本身只怕你撞過來,面對你們這些怪理怪氣、一下沒頭一下斷手的傢伙我早麻痺了,看到眼睛都長繭了。」

      反正鬼魂幾乎都長那樣,同樣的鬼片天天看也會膩,看到最後一點也不恐怖。

      面對這種麻煩事最好的方法就是裝死擺爛、假裝看不見並不疾不徐的迅速逃離現場,依循常理只要沒得罪人或犯什麼忌,那些陰沉沉的傢伙通常不會追上來纏。

      「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她還是繼續自顧自的講鬼話。

      「怎麼?踩到磁磚滑倒撞到小便斗頭破血流而死?」

      「我⋯⋯是女生⋯⋯」她居然翻我白眼。

      「對喔,阿你怎麼在這兒不去女廁?」

      「因為我是被男人拖到男廁割喉殺害的,那男的最後居然還沒被判死刑,為此我要對喪心病狂的男人復仇⋯⋯」她邊說邊掀開自己脖子上腐爛的傷口。

      「阿噁!就跟你說我等等要吃飯,拜託現在別給我看那噁爛的東西!還有要復仇請你去找那放他一馬的法官,不然就去纏那砍你脖子的男人!別在這擾民好不好?」

      無視她的鬼話連篇,離去前我不忘將外套脫下放在男廁門口,反正要是真的太冷她大概會趁四下無人帶著那件外套飄走吧?而我找機會再去夜市「借」一件穿就好了。

      「噗⋯⋯謝謝你⋯⋯」

      當我走遠再次回頭時,外套和女鬼已不在原地,不出所料。

      依循多年的經驗,有時那些流離失所的傢伙只是寂寞想找人聊聊,無聊到必須捉弄一下活人刷存在感罷了,畢竟不少人死後仍有放不下的事,在心願未了前他們就會漫無目的四處遊蕩,我挺能理解那份無聊的。

      所以只要不過來撞我,必要的話我很樂意和他們加減聊兩句,一來我也沒啥朋友、是個邊緣人,二來助鬼為快樂之本,希望日行一善能大幅降低日後遇到真的很纏很機歪的鬼的機率。

      而一天的最終我幹了將近半天活,離開工地時我便用今天的薪水換了桶瓦斯。

      然後如同以往,我簡單用瀕臨報廢的雙手將重到靠杯的瓦斯桶傾斜,一頭抵住身子、另一端靠地,再邊走邊轉它的頭移動。

      冷夜飄著細雨,累到快失神倒地的我就這樣沿路轉啊轉~轉啊轉,心裡實在鬱悶這種粗活自己究竟能幹多久?會不會日後的薪水全都必須拿去買痠痛貼布?  

      鏘。  

      「幹。」我忍不住脫口,一個分神不小心就把瓦斯桶轉進電線竿和騎樓柱子間的縫隙,現在狗娘養的可好居然給我整桶卡住,操。

      就當我費盡心思想把瓦斯桶逆向轉出來時,恰好看到一旁的電線竿上貼了張徵人啟事。

      「急蒸!人高馬大、剽悍魁梧、抗壓性高、心智堅強的鐵血漢子!現做現領!薪水以天計,逢大雨即休!每日兩千!」

      天啊!每日兩千、下大雨還可以休息欸!這老闆是土豪嗎?自己半天在工地被操得跟狗一樣才領一千五⋯⋯

      可是看條件要求人高馬大、慓悍魁梧,這工作難不成是暴力討債?

      是說老闆可能國小沒畢業,是急「徵」不是急「蒸」。  

      為此我貼心掏出口袋向剛剛監工「借」來的原子筆順手替傳單改錯:「國文老師哭哭~」並在傳單上補了這句。

      再看看面試地點,九揚路八十七號旁的武林橋橋下,咦!那不就在我家旁邊嗎?

      真好,面試地點就在我家附近的河堤橋下,如果這份工作真能到手,那就完全符合「錢多離家近」,唯獨不知道事多事少而已。

      想也沒想,我趕緊將資訊抄在手上,打算明天就去碰碰運氣。

      當然,在那之前我還是得先把該死的瓦斯桶給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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