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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波前延展

   在恆星系換日面附近執行任務會讓人永遠搞不清楚今天幾號,趙孟修醒來後看著往回跳了一天的時鐘想道。四天前,沈衡在外太空發動超時空魔法,將海星小隊隱蔽地帶往編號第八的行星《愛瑪》。他們停留於相距愛瑪大約八百萬公里的一條脫逸軌道,此刻正在微弱的重力場中往《愛衛二》上的《愛瑪牧場》漂流。

   跟陳永年約好半個小時後討論,趙孟修走進浴室徹底地沖過一趟碳酸水浴,也就是俗稱的汽水浴,非常刺激,而且相當提神,直到水質轉成微鹼性的高溫硫磺泉,接著又變冷泉,最後是溫暖的清泉。溫溫的水同時標示著趙孟修每一天的開始。可惜隨船電腦的運算能力都被徵調去解讀情報,目前沒辦法形成擬化人格,否則每天的開始,應當是早餐配咖啡,跟親人也似的正子腦說說話,聽她讀報紙。這四天裡,海星小隊的四架隨船電腦被趙孟修徵調了三架,只剩下翁瑞甫船上的藍珊瑚正常運作。沈衡一直唸著小米變得冷冰冰,唸到趙孟修有時候都想掐死他,這裡可是前線!

   趙孟修是二次徵召的後備軍人,由於退役時是軍官身份,所以結束短期集訓又再度掛上少尉章,於一年前指派到海星小隊成為隊長。他有相當優秀的領導天分,小隊執行過五項成功的任務,功績卓著。吳大山殉職是小隊所遭遇的首次重大挫折,儘管行動被本部視為成功,趙孟修卻始終有點自責。翁瑞甫醫師隱約也明白這件事,但沒說什麼。

   半個小時後陳永年準時出現,他帶來新的戰術態勢:「長官,這裡又開始生成另一個新的船團。」

   說起來,陳永年是海星小隊裡唯一的正規軍事人員,趙孟修算半路出家;至於同樣受召集的沈衡和翁瑞甫都沒有掛階,他們維持著平民身份,並不參與軍事行動。

   趙孟修點點頭表示知道,這支船團本來就是他們的任務目標。然而,情報似乎有誤,後勤補給母船的數目遠超出估計。他對照旁邊防衛司令部的電文說到:「我們要發動一次威力偵察,防衛司令部的人覺得這個看起來不像是單純的補給船團。」但會是什麼樣的船團呢?沒有答案。

   「長官,那他們有提到這可能是什麼樣的武力嗎?」

   趙孟修搖搖頭,又說:「都是猜測而已,沒什麼用處。然後聽他們說某些遭遇戰裡,已經發現一些很像是XS等級的生化腦,要我們特別小心。」

   螢幕上的陳永年皺著眉頭,一下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們有辦法呼叫到哪些支援?」趙孟修問到。

   陳永年稍微思索後,說他大約需要三十分鐘的時間查證。

   「去吧,只算七天內可以抵達的就好。」

   然後他又接通翁瑞甫和沈衡的通訊井:「沈衡,我們又要再徵用你的平台了。」「唉……唉,好吧。」「然後我們有哪些比較合適的魔法?」「要幹嘛的?」「炸船。」沈衡一臉讓我想想看的表情。

   「翁大哥,沈衡這幾天要轉移到你的船上。」「嘿,我知道。」也不是第一回了,熟練得很。

   他們又交換過一些意見,沈衡預約一份目標清單與尚未決定的戰鬥序列。「好,大約是這樣。放下手邊其他工作,這是目前最優先的任務。」趙孟修說完,解散後各自行動。沈衡開始搬家,醫師忙著準備每條船上的種種急救程序。

   稍後陳永年依序回報支援列表:「長官,第八跟第十一艦隊都在支援範圍內……」第八艦隊能提供一千六百架次的機群,第十一艦隊則是一千一百架次。此外,第八艦隊還能提供一組空域管制及一組戰術協調,不過兩支艦隊距離海星小隊都相當遙遠,所以海星必須自己擔當前進觀測的角色,「……預計抵達時間分別是九十三小時與一百廿七小時。」

   「請他們預備好發動支援,然後我們要先來計算一下情報。」

   生化腦船團離他們大約一百五十萬公里,船團分佈環環相扣,有著洋蔥般的同心結構,形成半徑大約兩千公里的球形集群。集群屏衛一處巨型的時空魔法拓樸,沈衡檢視完遙測結果後大大地發表一場議論……總之,他的意思是「這個魔法起碼比人類落後了五十年。」趙孟修倒不訝異,畢竟只有XS等級的生化腦才可以擔當魔法使,而前線的XS是直接由前線牧場快速培育,缺乏完整的教育過程。

   只是雖然落後五十年,它依舊是道地的時空魔法,會絡繹不絕地從數光年外的某處運補增援來此。沈衡一直在計數高能輻射耀閃的次數,行話稱做「火花數」,計數顯示援軍數目相當驚人。那還只是眼前這座魔法場運作的結果而已,行星愛瑪周遭的軌域更有許多行為類似的船團。

   不過趙孟修成功地把眾多船團拋諸腦後,只專注在眼前的目標:「永年,戰機不算的話,有八千多條船。」

   「是的,長官。」陳永年也正在研究同一份戰術情資。

   趙孟修沉吟一會兒,問:「然後,如果……我們把重點放在標定魔法使的話,你有什麼想法?」

   「魔法使?可是船團中不一定有魔法使啊?」陳永年一臉疑惑。

   趙孟修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繼續說:「我想我們要先把船往赤道面的方向帶一段距離,一直到呈現這個方位角為止,那樣的觀測窗域,訊噪比好很多。」他抬起頭來:「你也覺得八千條船的船團太小,應該容不下任何一個類人腦。對吧?」

   陳永年點點頭,「是的,長官。」

   「不過我有點懷疑,這裡很可能是先鋒部隊的組建區。」趙孟修說,他解釋自己的想法:「你看這裡和這裡,都有半永久的隱蔽……」趙孟修指出的位置充滿一堆大大小小反射物,從百多萬公里外探測的結果就像重霧瀰漫,「對這麼小的船團來說很沒必要,然後補給母船的比例也偏高,不像是戰鬥部隊的比例。然後沈衡也說,那個魔法場太落伍了,不像生化腦直接配發的標準魔法,反而比較像土製的,所以很可能附近就有一個剛出道的魔法使。」還有許許多多的跡象,包括沈衡所計算的火花,「……如果按比例把作戰船艦補齊,兩個月後這組軌道上就會出現三到五個生化腦的標準艦群,大約就在這個位置……」趙孟修頓了頓,「剛好是往七號行星的軌道最佳解之一。」

   陳永年想一想,說:「長官,我在課堂上學過它們的魔法使,跟這不太一樣。」趙孟修也知道生化腦的魔法教範──魔法使應當只是輔助與防禦取向,以施放預鑄的成型裝藥為其職責,多數用於強化空間站,少數配置於第一線攻擊預備隊內緣,負責快速識別並反制人類方的大規模魔法;珍貴的魔法使不應當獨立作戰,它們自行構築的魔法威力不足,往往也缺乏匿蹤滲透的技巧──那是人們在捕獲XS等級生化腦之後,以自白劑與夢境解析得到的第一手資訊。

   但趙孟修有著指揮官之間交流的情報圈,這些情報幾乎都無法二度核實,因此無法配予士官與士官之下的兵員,然而其中卻流傳許多值得注意的小道消息。

   「沒關係,我們就先假設有。如果說我們有兩次飛掠的機會……然後你覺得怎麼樣?」

   一下子陳永年也只能亂七八糟地倒出些沒有頭緒的想法,在雜亂無章當中,趙孟修內心的計畫逐漸成型:「好,你說得也沒錯。如果有兩次飛掠的話,第一次進入的時候,我們應該可以先摧毀一部份護航武力,然後第二次的話,趁它們混亂的時候獵殺它們的重型船艦。」

   從計畫的骨幹出發,他們一步步討論識別與獵殺的優先次序,將可能方案輸入電腦。中間還找沈衡來參謀,沈衡倒是提出幾套以誘餌法術標定魔法使的構想。最終陳永年加入兩千七百架次的空中支援,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混和空優平台與魚雷轟炸機之後,趙孟修結束作戰會議:「好了。永年,剩下的細節交給你,然後午夜前要把作戰計畫送出去。趕工一下,動作要快。」

   定案的作戰計畫預計在八個本地日之後發動一次威力偵察,趙孟修逐步把海星小隊帶往一個更適合發動沖擊的軌道。

   再過兩天,距離目標船團剩下八十萬公里,趙孟修下令船艦分離。沈衡與翁瑞甫一起待在翁的座艦,依照原本的軌道運行,以人類匿蹤技術而言,實施適當管制,配合眾多恆星形成的背景光源,八十萬公里仍然相當安全。至於趙孟修與陳永年,他們即將跨入的界限,則可能引發有效接觸。

   收到命令之後,電腦立即進行密集的作業。十八片杯蓋大小的塊材在X光照射下逐漸張開成十八片巨大的薄膜,像是蛹化做蝴蝶,慢慢舒展牠的翅膀,卻又像是蠶兒造繭,一片片錯落有致,將三架飛行器圈在中央。外界的電波與雷射通訊瞬間就斷了,只剩下倚賴微生物的通訊井還能運作,對敵我而言都一樣,此刻的海星攻擊小組溶入夜色。

   「艦長日誌,D日減六,二三○五時。通訊井封存,開始靜默航行。」趙孟修記錄。

   沈衡與翁瑞甫一直觀察攻擊小組的行動,到他們完全隱形為止。

   翁瑞甫說:「敬祝武運昌隆。」

   「我的家,一定要回來啊。」這是沈衡的禱詞。

   當然,趙孟修他們聽不見。

   此後的幾天,翁瑞甫與沈衡沒事就把作戰計畫攤開研究。沈衡說,為什麼不要全部用無人機就好?翁瑞甫答不上來,不過他反問:「這種打仗的事情,我怎麼會有概念。你那時候怎麼不直接問阿孟?」

   「忘了嘛。」沈衡說:「而且這個計畫……當時看起來並沒有那麼漏洞百出啊。」他又繼續提心吊膽。

   到表定攻擊日,沈衡與翁瑞甫早早就打開戰情終端。

   「小米,還有多久的時間?」這是沈衡的第十七次發問。

   「六個小時又八分鐘,你不要那麼擔心,隊長他們就算被發現也很容易逃掉。」小米回答。

   「那是現在,現在夠遠還逃得掉……」心不在焉的沈衡同樣地有點口不擇言。

   翁瑞甫在另一頭大喊:「沈衡給我閉上你的烏鴉嘴。」顯然他也很緊張,脾氣暴躁。

   漫漫長日的某一刻,徵兆出現,耳邊響起藍珊瑚清冷的聲音:「偵測到波前延展。」那是生化腦觸發防禦結界所形成的量子波,轉瞬間,戰情終端上爆發大量接觸報告。電腦標定為支援向量一號,數量三百,沈衡興奮地說:「那是我們的無人機群。」緊接著又出現八個支援向量,密密麻麻的機群被點出來,看得人眼花繚亂。

   「波前延展,七分五十二秒。」藍珊瑚又提示,沈衡歡呼:「哦耶!它們來不及了。」生化腦張開的防禦結界至少要將近八分鐘才能成形。

   沈衡又說:「隊長他們呢,出現了嗎?」小米代答:「還沒看到。」

   突然間戰術情勢又有變化:遠大於戰機的質量,高出力引擎所形成獨有的輻射頻譜,熾熱而明亮,穿破那些仍舊依循著慣性的匿蹤配置,海星攻擊小組正以迥異於無人機的特徵宣示著它的出現。三架飛行器尾端冒出電漿雲,時濃時淡,開始一連串δ─υ─σ的迴避動作。同時的那一刻,攻擊小組所在的方位遭遇大量雷達照明,各個波段都有;沈衡握緊拳頭,暴露了,那麼接下來就是與時間的競賽。

   對於生化腦而言,人腦向來都是最高優先目標,行為極度類似於有人機的攻擊小組顯然引起它們的注意,生化腦的艦群分佈開始產生變化,一半以上艦隻出現航向轉換的都卜勒效應──敵人要切進攔截航線了,沈衡知道趙孟修正等待著這個時機。昆蟲鳥獸不懂得太空航行,電腦懂;然而雙方都有電腦,電腦的行為是很容易預測的。

   表定攻擊時間倒數進入最後階段,小組發射的一顆顆照明彈以五秒間距投入太空中,強烈電磁波包含可見光與不可見光,照亮整個戰場。

   生化腦反應稍遲一步,它們只設下稀稀落落的砲擊區作為阻隔,縱深防禦因為其中六千艘船艦重新定位而顯得破綻百出,攔截機群處於極端不利的攔截航線,僅能接戰十數秒。海星小組是道地的堅實目標,一切都來不及造成傷害,穿越防衛網的三架航行器衝向艦群核心然後又突出。

   整個飛掠過程跨距兩萬公里,持續大約十七秒。這短短的時間內,沈衡知道已經標定大量目標。

   十四個誘餌出現在畫面上,總共有十五個一模一樣的海星小組。「第二次飛掠,狙擊程序開始。」藍珊瑚適時地報出任務階段,他們之間隔八十萬公里,但是緊張的感覺並不隨著距離而有所減緩。

   第二次飛掠一樣在廿秒內結束,接著就聽到陳永年的聲音:「魚雷機進場,魚雷機進場!一分鐘。轟炸航線,○─五─八,請避開射界。」正在承受大量損失的無人機群分出數股,沿著轟炸航線摧毀重型船隻。

   「武器投放完畢,小組注意,開始脫離。」這是趙孟修的聲音。

   不久後,攻擊小組又再度消失。

   「他們成功了!」沈衡開心地大喊。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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