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No.2 〈Infinity〉(下)

水底是無聲的。程詠然看著卓嫣的眼睛,她想撫摸那樣的臉龐、想要靠近她的心口。水底彷彿是無際的,而無際中只有她們。

只有她和卓嫣悲傷的雙眼——她看過了很多次,多到足以辨識得了。在結束案子、關上門的時候,程詠然總是得假裝卓嫣看起來和平常一樣冷淡。美麗的海,卻從未被摸透它的形樣,它的情感。而她們困在裡頭,試圖尋找答案,即使是卓嫣也渴求著答案。

絕望。

突地,男人在背後緊勒住她的口鼻——窒息感瞬間攫住了程詠然,她在安靜的水底。

她在掙扎中看見卓嫣的口型。

她掙扎。

掙扎。

直到眼前剩下那片沉默的黑。

程詠然從浴缸中猛然坐起身子,激烈地咳嗽著。

她披上飯店的浴袍,用手掌在起霧的鏡面上抹出自己的容顏,滿臉通紅而疲憊。她的胃仍在翻攪,這種不適感從她準備要開長途車的那一刻便相伴著。

劃破寂靜的手機鈴聲喚回了程詠然的思緒,她拖著腳步回到房內。

「喂?」

「我明天早上就會到了,我會早點出門的,現在在飯店。抱歉,嗯,我真的太累了。」

她揉著自己的額頭,輕聲回應。

「你的身體還痛嗎?」

「有護士在嗎?」

「好,那你還是小心一點,好嗎?」

程詠然叮嚀,她也在這場對話中找到自己的平靜。

「......我也想你。你很快就會見到我了,我答應你。」

對不起。這樣的話她說過好多遍,仰臥在床上,程詠然看見自己的畫本和資料夾,她總是帶著這些東西。望著紙張的邊緣,她想起那些畫面,她的內心是充滿尊重的,卓嫣那樣的人也是,她一直都知道。

但,卓嫣到底是怎麼樣的?程詠然不禁回想那一次次的問話,她知道女人肯定有著故事,關於死亡的,否則那樣悲傷的神色不該出現在她的臉龐上。

現在程詠然突然領悟了,也許在逃避的從來都不是她的弟弟。

而是她自己。

過去她所抗拒接受的死亡,也許只是因為摸不清它的樣子。

穿著黑色工作服的女人走進病房,提著不帶生息的皮箱,手指一壓,鎖扣優雅地彈開。

「程先生,準備好了?」

病床上的男人只是微微一笑,他的雙眼失焦而盯著眼前的虛無。這是末期了。卓嫣一邊戴上手套,一邊這麼想著。

這樣的人總是她最常面對的客戶,但這個稍微特別了一些——他看不見。檔案裡的自述說明了他十三歲時的一場車禍,還有那鋼條是如何奪走他的視力、父親,以及近年胰腺癌的治療過程。

而到了最後,男人選擇結束這些折磨。

程紹廷。卓嫣的鼻頭漸漸酸了,她似乎懂了這一切的關聯,關於為什麼那位藝術家今天選擇不作畫。

「這是最後一次詢問,請問您有任何遺言嗎?」

卓嫣必須保持專業,而她也做到了,她拿著針筒,露出和客戶一樣平靜的表情。

「告訴我的姐姐,我想回到海裡。小時候我夢想著跟藍鯨一起游泳,如果可以實現,那就好了。」

程紹廷沒有任何猶豫的樣子,也沒有詢問,乾淨的臉龐卻有藏不住的虛弱氣息。

「還有,請叫她好好生活,我知道她很累了。她提到妳,抱歉,我知道這是不對的,但她只是想再多做些什麼。」

「我會紀錄下來。」

我可以理解。但最後卓嫣將這樣過度私人的話語吞了回去,只是淡淡地回應。

已經準備好了,她想,卻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神也柔軟了下來。

卓嫣送走了程詠然的弟弟。

這個過程相當沉默,但是不到冰冷,只是讓卓嫣暫時說服自己麻木所有的情感,忘了任何會使她停下動作的想法。

說不定未來沒有什麼能再使她動搖的了,卓嫣幫男人最後做闔眼的動作。除了程詠然本人。

她在醫院外撥打藝術家的號碼,但是沒有人接聽。

卓嫣明明可以不管,畢竟一切關於她的部分似乎已然完成了。她想,也許程詠然找到理由後便會消失,就像太多、太多人一樣。

但當卓嫣關上車門,盯著前方思忖了半刻後,她用力地錘了一下方向盤,然後拉上安全帶,開出車格。

程詠然還是沒接手機。

卓嫣在程詠然的家門前停好車,然後下車。這也不是她第一次來了,藝術家總是不鎖上門,怕她在遇上專心作畫時會進不來。出乎意料的是,今天也是一樣,在卓嫣將門把壓下去後,並沒有任何阻礙。

「程詠然?」

她關上門,朝屋內喚了一聲。

裡頭的擺設沒有變動,一切就像她之前來過的那個樣子,說明她還留在這個地方。但是女人不在,太靜了。

卓嫣走上二樓,如果程詠然睡著了,至少會在房裡——她是這麼希望的,因為除此之外,她沒有任何頭緒程詠然會去哪裡。

但當她推開房門,那戴著笨拙眼鏡的藝術家卻不在這裡。

於是卓嫣環顧房內,試圖尋找一點蛛絲馬跡,程詠然的牆面是溫和的天藍色,上頭拉了幾排的牛皮繩,奶白色的夾子咬住了一張張的畫紙,上頭有速寫,也有被染開顏色的畫面。

她從來沒有認真看過女人的畫。

但當卓嫣看清楚這些線條勾勒出的形體屬於誰後,她笑了出來。她的眼角含著淚珠,但是太久沒有這麼笑過了。程詠然是一個蠢女人,卓嫣想起那人當初把她攔下來的勇氣,真的太蠢了。

桌上放著她的眼鏡,壓在一張名片上,那是再熟悉不過的名字與職稱。

卓嫣將工作服的領口整理好,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

  /

「所以,程小姐,我相信妳已經相當熟悉我們這行主要的業務是怎麼一回事了......而妳對死亡的見解也令人印象深刻。」

坐在程詠然眼前的男人說道,語音平順。她想起了那女人,那一聲黑的女人,肯定已經完成那該做的工作了。

「請不要怪罪卓嫣,這一切是我逼她的。」

「這恐怕由不得妳。關於她,還是會得到適當的懲處。」

程詠然吞了下口水,不禁感到失望。

「好了,聊天就吿一段落。」

男人從公事包中抽出一張紙,連著筆一起推到程詠然的面前。看著那該被完成的表格,她突然感覺一切都變得真實,這是她在沈浮與拉拔中最後的歸屬。

「......我們得來看看妳是不是符合資格,請見諒,我還是得照著程序問問題。」

「程小姐。」

她緩緩地拿起筆。

「妳身邊有任何人接受過安樂死嗎?」

海中的藍鯨。程詠然想起弟弟的話,還有那年沙灘上的女孩,他很快樂。

「有的。」

如果程紹廷回到海裡,也許就能睜開眼。

他將不再失望。

那頭美麗的藍鯨會在海裡陪伴著他——他能夠清楚看見,這最初與最後的嚮往。

「我的弟弟,程紹廷。」

/

程詠然抱著紙袋走出大樓,她的步伐有些不穩,每一步都使她壓抑許久的情緒再擴張了一些——直到她看見那熟悉的黑色身影,卓嫣靠在車門旁看著她。程詠然遲疑了一下,而女人做了一個招手的手勢,然後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妳為什麼......」

「我想我永遠都不能習慣。」

卓嫣將名片亮在她的眼前。

「......妳今天的案子都結束了嗎?」

她似乎沒有生氣。程詠然腦中的嗡嗡聲又回來了,一時語無倫次,只能訥訥地問道。

「嗯,結束了。」

程詠然欲言又止。

「我喜歡妳不戴眼鏡的樣子,以後都戴隱眼吧。」

沒想到卓嫣只是突然接道。這句話讓她愣了一下,在對方的淺笑中微微臉紅。

「謝謝?」

「他沒有痛苦。」

卓嫣遲遲沒有拉下安全帶,只是跟她一起坐在車內談話。然後卓嫣轉過頭看向程詠然,她的表情先是僵住,流露出一種脆弱、不安的情緒,最後才讓眼淚滑下。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抱歉。」

「那就什麼都不要說了。」

她看著程詠然的雙眼,那裡頭的情感她並不陌生,但是她卻沒有再早一些意識到,這是她虧欠程詠然的。

卓嫣稍微傾近身子,而女藝術家似乎懂了什麼,伸手環抱住她的身軀,在那肩頭止不住地落著眼淚。卓嫣第一次將程詠然抱緊了,這是情感太豐沛的舉動,她倆都以為不會再發生了,但它發生了。

「我去了妳家找妳。」

卓嫣在她的耳畔輕聲道。

「才發現原來妳真的想進『自主』。」

「這是試探嗎?一直以來,妳看到的這些事、紀錄下來的這些場景,都是妳尋找答案的方法吧。」

「......對不起,我害妳可能會丟掉工作。」

愧疚與難受感使得程詠然的聲音也漸漸越低、越沉。

「妳說我剛才收到的郵件嗎?上面的懲處的確下來了。」

卓嫣按著她的肩膀,迫使程詠然好好看著自己。

「......我以後再也沒有選擇要不要搭檔的自由。」

藝術家眨了眨眼,顯然有些困惑,但答案呼之欲出,在卓嫣瞳中的笑意裡。

「程詠然,妳最好準備好了。」

然後她放開女人,扣上安全帶,留著程詠然繼續遲疑——最後才領悟。

「......卓嫣。」

程詠然笨拙地開口,內心萬般希望開場白可以再好一點,但是她已經太狼狽了。

聞語,卓嫣撇過頭來看她。

「安全帶。」

卻只是這麼回應著。

突然,程詠然尷尬地看見女人將那一小張畫紙放在空的飲料架上。她早該看見的,卓嫣從房間裡取走了她的其中一張畫,也是女人的速寫,卻是唯一一張想像的、程詠然在腦中模擬卓嫣溫柔笑著的樣貌,這樣的描繪溫暖了她滿是愁緒的夜晚。

「卓嫣。」

於是程詠然又喚了一聲,試圖鼓起勇氣。

「妳還有很多需要學的。」

卓嫣又是自顧自地如此道,但藝術家放鬆下來,因為她發現卓嫣早就明白她想說的事,趕在她開口之前。

女人是一道橘紅色的模樣,還有漂亮的微笑,再也不帶威脅性。在開上道之前,那是一個程詠然相當熟悉的口型,在告訴她這一切該走什麼樣的方向。

程詠然還是抽著鼻子。

「沒關係,我受得了。」

生命仍然在流轉,在那夕陽餘暉之下的道路上。

The   xx   -   Infinity  

相當平淡的故事?

向The   hexecutioner與Person   of   interest致敬。

虛構內容,無絕對立場,不喜勿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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