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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焕的身世

杨焕刚满月的时候,他妈跟个野男人跑了。

        他爸,杨得才,因为当年是先上车后补票,奉子成婚,只是告诉家人,办了个酒,都还没来得及扯结婚证,所以老婆跑了也就只能跑了。杨焕嗷嗷一个待哺婴儿,杨绍才没有办法照顾,于是送回老家给他奶奶带。

        奶奶也不是好奶奶。干干瘦瘦一个老太婆,六十多岁了,身体也不好,背弓的跟个虾似的,行动拄个拐杖,自己已经可怜的不得了了,然而也没有别的人可以靠。杨得才说:“妈,你先暂时帮我带着他,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我那边方便了我就把他接回去。反正他现在小,也吃不了多少口粮。他吃饭穿衣的钱我出,你只管帮我照看他就行了。”

       

        杨焕他奶奶说:“哎呀,这是要咋整啊,他妈真不回来了啊?以后你就一个人过啊?你也去找她劝劝啊,你一个男人吃苦就吃苦,可焕焕才这么点大,孩子没妈怎么能行啊?你这个婆娘心肠怎么这么狠,她真不要你们爷俩了啊。”

        杨得才面上敷衍说:“哎呀,你别说啦,我知道,我会找机会劝她的,放心吧。”其实心里晓得杨焕他妈不会回来了,这儿子以后只能让他奶奶带了。

        农村米面总是有一口吃的,就是缺钱。杨得才给他妈拿了二十块钱,又在乡上供销社给杨焕买了几包葡萄糖,红糖,豆奶粉奶精,米粉、核桃粉,黑芝麻糊糊,大包小包地提回家,让以后拿这些给杨焕吃。

        那年头的食品珍贵,质量也是实实在在的好,没有一点掺假,黑芝麻糊就是黑芝麻磨的,核桃粉里面也是真有核桃,不像现在都用米粉往里掺,搅出来的糊糊,一看颜色就不正宗。

        都是好东西,杨焕他奶奶看的心疼哟,说:“买这么多干啥呀,家里又不是没米,把那米汤给他喂他也能吃啊,你又不是有钱的人,净买这些浪费。”

        杨得才说:“我儿子,是我们老杨家的宝贝,我不在的时候,你也不要亏了他吃穿,这孩子没妈已经够可怜了。”

        他奶奶说:“哎呀,我晓得。”

       

        杨得才在乡上做事,成年的到处奔波,很多年不回村子了。他是家里的独儿子,也没有其他兄弟,唯独跟一个田坎儿上的杨友生家稍微亲热一点,见面了总要打招呼。当天,他拿了两瓶丰谷酒,一条烟去杨友生家,商量说:“我妈年纪大了,干不了活。我跟她说了,以后不种水稻,只务务油菜麦子。我想跟你们家商量着,以后每年你们家打了谷子就称给我们一点,我这边按粮站的价钱给你们换,反正你们也要卖粮食。我妈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家里没男人,碰到农忙的时候,就要麻烦你们帮帮忙了。她一个老太婆,总共也就几分地,不到一亩,割菜子割麦,你们照顾着点。”

        杨友生本来和他关系就好,他又拿了这么多礼来,自然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你家里有什么事,我这边肯定照应着。你妈一个人不容易,我们一个村的,就算你不说这个话也要照顾的。”

        杨友生的人品,杨得才是信得过的。如此托付了一番,他确定儿子和老母是有人帮忙的,才安心回了家。

        他很久没回家了,他妈当天晚上煮了半个猪蹄。每年他妈跟杨友生家分一头猪,几十斤肉,一个猪蹄,放到年底都舍不得吃。腊肉放久了发苦,杨得才这些年工作原因,吃惯了好的,米要吃白米,肉要吃新鲜的,已经吃不下这种腊肉了,只吃了几块汤里的白萝卜。

        他是个穷人家走出来的,他妈苦了一辈子,辛辛苦苦供养他,供的背拱成一座桥,总算把他供出了人样。

        读书读到大专,念的师范。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出来以后,分配到中学教了几年书,又在乡上做干部,后来不愿在体制里呆,下海做生意创业,奋斗到三十多岁才结婚,娶了个年轻漂亮,如花似玉的妻子。他的人生比这村里大多数人都圆满了,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回这农村了,哪知道生意失败,赔了钱欠了债。漂亮老婆也不知道哪里勾搭上一个小白脸,说跑就跑了。一大把年纪了,结果还要回来依靠可怜的老母。

       

        杨得才是个永远自信澎湃的人。生意的失败,妻子的离去并不能使他沮丧消沉,只不过眼下他确实有点难。

        杨焕是他的宝贝儿子,他中年得子,自然把这孩子当成心肝在意。可惜他要忙着打拼事业,又没有女人,不能将儿子带在身边。只能可怜他在乡下长大了。

        乡下不好。

        要好吃的没好吃的,要好穿的没好穿的,玩的更是没有,还要干农活。乡下孩子都脏兮兮的,学校也糟糕,教学质量也不好,不管是乡下人,还是乡下老师,素质都非常低。他不想自己的儿子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可惜,眼下也只能将就了。

        从那之后,杨得才一年回去一回看儿子。

        第一年回去的时候,杨焕一岁,柱台子高。那个脏的哟,好像是从茅坑里捞出来的,脸上糊满了口水鼻涕,身上的小衣裳也全是黑乎乎的污垢,可以铲一层。他奶奶眼睛不好,衣裳给他洗不干净,行动又不方便,任他爬在地上,捡到什么就往嘴里塞。杨得才穿着一件挺阔的牛皮夹克,皮鞋擦的亮锃锃,拿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看儿子脏的跟个老鼠似的,满地爬,硬是不敢上去抱。

        “妈,你是不是没给他吃饱啊?咋长的这么瘦呢?你别让他地上爬啊。”

        他奶奶在推磨,一边用勺子把黄豆和水浇进磨眼里,弯腰推着磨盘走,一边说:“啊?他不在地上爬,他能在哪爬啊?床上爬,我又没空看着他,地上爬摔不着,我这可以一边看着他一边干活。”

        杨得才说:“你这看的跟没看嘛。”

       

        磨盘吱吱转动,雪白的豆浆顺着石磨四周流下来,流进下面的沟槽,又流进水桶里。他奶奶说:“你嫌我看的不好,那你自己弄去看吧,我老太婆就这么大的本事,你小时候不也这么长大的吗?你不满意你把他弄回去。”

        老太婆一这么说,杨得才就不好说啥了:“你别整天忙你地里那点活了,能挣几个钱,我每个月给你拿的那些钱你拿来花啊,缺什么就去买。你把你时间腾出来,把儿子给我照顾好行不行?”

        他奶奶说:“我稀罕你的钱,你自己老婆都跟人跑了,还觉得自己挺阔呢……”

        杨得才从胸口的兜里抽出一包香烟,拿了一根,夹在手上,按了打火机点着了。他抽完一根烟,在这脏兮兮的老屋待不下去,吃了个午饭就走了。

       

        第二年回来的时候,杨焕已经会说话了。因为不在地上爬,他比上次见到时干净多了,身上穿着棉袄,裹着碎花布的罩衣,胳膊戴着花布小袖套,腿上戴着花布大袖套。像个小憨狗子,近处看还是能看到脸上干掉的鼻涕。

       

        杨得才意外发现,儿子长得很好看。杨焕长了一张秀气的小白脸,眼睛奇大,双眼皮儿,眼珠子漂亮的哟,黑漆漆水汪汪,眼睫毛那么长!头发软软的黑黑的,洋气的像个电影明星生的似的。

        杨得才感觉这孩子像谁?反正不像自己,他长得五大三粗的,样子不好看。大双眼皮子有点像他妈,除了他妈还像谁就看不出来了。

       

        杨得才每次回去,总会给儿子带很多吃的,玩具。所以杨焕两岁的时候见了他,还呆呆的盯着,不敢靠近,到了三四岁,孩子已经非常活泼了,见到杨得才就高兴的不得了,大声叫爸爸,伸手要钱。十块二十块的大票子,他要杨得才就给他。后来他连二十块都看不上了,要更大的。

        “要毛爷爷!要大脑袋的!”杨焕非常喜欢钱,他不认得数字,但他晓得上面印着毛爷爷,大脑袋的就是好的!

        杨得才叼着烟,一边从口袋里给他拿大票子,一边笑得合不拢嘴:“给你大票子啊,你想要哪个,自己选。”

       

        杨得才因为很少回家,对儿子心怀愧疚,所以格外宠溺,杨焕要给什么他就给什么。他有个皮夹子,里面常年装着大票子,杨焕一见面就要掏他的皮夹。

        一叠票子,杨焕一眼从里面抽出来一张最大的百圆券。杨得才惊讶说:“可以嘛,聪明啊,你还会认钱了,晓得这个最大?”

        杨焕不屑地切他:“谁不知道啊。”

        写字本,画画板,玩具枪,脚踏车……凡是小孩儿喜欢的,杨得才都往家给他买。一年只有一次,虽然到第二年的时候,这些东西总是神奇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杨得才总给他买新的。杨焕骑着脚踏车在院子里蹬的呼呼的,杨得才咬着根香烟杆边看边笑。杨焕一头绒毛,两个酒窝,扑闪如蝶的大眼睛,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人。

        可不就像拐了他老婆的那个小白脸么!

        杨得才从此留了心病。

        一年之后,他结了个二婚,并且很快又生了个大胖儿子。老婆霸道,绝不养那贱人生的野种。杨得才本打算四五岁上学就把杨焕接回去,四五岁转眼就到。杨得才咬咬牙,过几年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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