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一、《偏執》(3)

(3)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是一個無聊的女人   :   普通地升上中學、大學,普通地從藝術系畢業,為了糊口而找了份普通的文職,由於工作不繁重,我每晚總有時間畫點塗鴉。我以畫筆填滿了一本又一本畫冊。一般女人的錢都用來買衣服、化妝品,我的,都用來買顏料。

其實我不是沒錢。但是,每一根粉彩都要用盡最後的一塊,每支水彩、油彩,非得用到以剪刀剖開一半、連管裡的一點一滴顏料到用完的地步,才捨得把它們丟掉。在我丟去每一盒用完的顏少之前,都要經過儀式   :   若是一盒五十枝的粉彩,我要將裹著每根粉彩的紙攤平,一張張密鋪於顏色盒上,風乾   ;   若是廣告彩、水彩跟油彩,我會將每支顏料剖開、搜刮出最後一滴顏料,洗淨每根管子,風乾。出嫁前,我房裡有一陣因年月積下的顏料味道,也只有我能安然待在這樣的空間。

將它們丟掉前,我會拍一張即影即有的寶麗萊照片,記錄它們那跟我一樣普通的一生。因此,我不會忘記自己用過的每一盒顏料。

若沒有人記得它們,那它們的死亡聽起來,不是很寂寞嗎?

它們明明那麼有價值,搞不好比我普通的人生更有價值。因為我總是質疑   :   我的人生也有為別人帶來價值嗎?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想成為一個「有用」的人,也就是為別人的人生帶了一點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比如是我最愛的人,苗宇。

我認識苗宇的時候,他還是個純真的孩子,一張臉圓如月盤,白嫩可愛。我小時候長得比他高,又確實比他早兩個月出生,我們的父母是要好的中學同學,因此我們算是零歲以來的朋友。他老愛跟在我後面,叫我「姐姐」、「姐姐」的,長大一點才叫我「小意」。他喜歡各種類型的動物,我有空就畫動物送給他   :   圓滾滾的小貓、長著呆臉的小狗、精靈的老鼠、有點蠢跟固執的牛,我覺得他最像小白兔,聰明,雪白滾圓的,很可愛。

小小的苗宇被我畫的動物四格漫畫逗笑,我覺得自己畢竟有點用處,我能逗他笑。

上了中學的苗宇身子抽高,就不再像小白兔了,令我有點感傷。我會畫畫的才能卻依然為他帶來用處   :   他用我的畫去討少女的歡心。我是個熱衷於記錄的人,一不記錄生活裡的任何細節,我就渾身不舒服,我很怕自己會忘掉生活裡那美好的事物。除了在房裡掛滿風乾中的、用完及清洗過的顏料管子,我也拍下我為苗宇畫過的每一張畫。

有他的肖像,有他不同時期的女友的肖像。

他給我的報酬就是無上限的顏料與上好的畫紙。

我用畫紙用得很兇,只要有一點點的錯   :   比如輪廓跟真人有些許分別、眼睛大了一點、鼻子低了一點,見到這些不完美的成品,我心裡很不舒服,一定要將之撕成碎片,令它們不再以不完美的姿態存在於世上——盡管不諳藝術的苗宇從來看不出這些差別。每當我畫出滿意的作品,就會將他那些女友的照片跟肖像畫並排而放,拍一張寶麗萊,寫下日期時間地點之類的資料。我數不清自己有多少本相簿。新婚時,苗宇想我把那些肖像畫的照片銷毀,我拒絕了——那可是我為他帶來的價值,每一張照片標誌著我曾經滿足過他的每一個要求,那麼珍貴的回憶,豈是說丟就丟的?

幾個月前我們為這些照片吵過架,我也沒有心軟,堅持不丟。樂樂翻出一本相簿,問我說   :「小意,」我都教他直呼我的名字,萬一苗宇哪天在外面碰見我跟樂樂,兒子至少不會叫我做媽媽,省得他日後的女友知道他已結婚的真實,樂樂問   :「裡面的漂亮姐姐是誰?」

我花了一個下午,跟他介紹他爸爸曾經有過的女朋友。樂樂問我什麼叫做女朋友,我說   :「就是會跟爸爸玩親親的漂亮女生。」結果,苗宇晚上回家,見到散落一地的相簿,樂樂抱著他的大腿,笑說   :「爸爸真好——有很多很多漂亮的女朋友,樂樂長大後也要交很多女朋友。」

沒想到苗宇很生氣。為了這件事,他逼我銷毀所有相片,我抵死不從,僵持了半個月,他才發覺自己的要求有多無理,放軟姿態跟我道歉。

可能因為打從一開始,我就覺得自己這麼普通的女人配不上苗宇,所以我那時從來沒有嫉妒過他的女朋友。他是我的好客戶,也給我大量練習肖像畫的機會。我畫完一幅又一幅,在中學期間意外地拿了一個國際繪畫比賽的二等獎,能升大學但沒什麼特別的興趣,就選了藝術系,而他主修環球經濟。

我依然畫畫。除了畫畫之外,我那乏善可陳的無聊人生,再沒有別的意義。

大三那年,苗宇不再要我為他畫畫。他問我要不要成為他的女友。我問   :「這樣做,你會快樂嗎?」他把我擁入懷裡,說   :「當然會。」我的要求很簡單   :   他不可以有我以外的女人。我對感情很認真——至今依然。我會費盡力氣去愛一個人,我不介意將我的一切獻給對方,只要他快樂、滿足就好了。

我們在一起的頭三個月,事情很順利。

別人說一個男人若是珍惜一個女人,不會太快佔有她。但苗宇說,一個男人假如愛一個女人,不可能抗拒她的魅力。他無法待在我身邊而不碰我,也就是說,他很喜歡我。我相信了,所以我們交往不夠半個月,我們就發生關係了。我的第一次牽手、擁抱、接吻、做愛,所有的第一次都給了他。我問他,「你開心嗎?」他給我一記微笑,吻得我幾乎喘不著氣,才說   :「當然。」我之於他是有用的,只是用處改變了。

我很安心。

我依然改變不了畫畫與記錄的嗜好。我為苗宇畫過的肖像畫多不勝數,記錄他各種姿態   :   喜怒哀樂、醉酒、看書、溫習、鄙夷,而我最喜歡畫他在性愛過後的模樣。他全裸躺在床上,身子白晢乾淨,仍流淌著幾道汗痕,臉上紅潮未褪,星眸半閉,有時他會倦極而眠,有時他儲好精力,不顧我仍在畫畫,又把我抱上床疼愛。這樣的苗宇,性感極了,要在人群中挑出這麼一個性感、富魅力的男人,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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