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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卡車少女 (2)

邱商羽看著他們這樣哭著,哭到都累了還是繼續哽咽休息、打算休息好了繼續哭,心裡也不好受。自己添了麻煩又讓大家傷心,她臉皮再厚也會愧疚。

她穿過手術室,再一次看到面目全非的自己,又趕緊閉起了眼睛,不敢再多看一眼──那根本就不是她啊。

她也想要哭,但是她哭不出來,這不是因為變成鬼的緣故,而是因為她覺得她一點資格都沒有。

眼淚就是能這麼伸縮自如,她的難過與愧疚,已經不能拿眼淚來發洩了。

她閉著眼睛,想要鑽進自己的身體裡,以為這樣就能夠讓已經奄奄一息的她不再命危,但她連鑽進去都有困難、鑽得太大力還會被反彈開來。

她懊惱地飛出手術房,想回去看看她家人們現在怎麼樣了。結果才一飛出來,她與自己肉體所連結的那一條又細又長又會發亮的線,就這麼斷了。

難不成自己就這麼死了?這是邱商羽的第一個想法。

手術房的門也在這時候打開,醫生的動作跟說的話,就像是偶像劇和八點檔裡常常會出現的那種一樣。摘下了帽子,抿了抿唇,對著她的家人們說:「我們已經盡力搶救,但還是回天乏術。」

回天乏術,意思就是說,她已經死了。

……死了死了,她已經死了,沒辦法繼續留在地球上的意思。

她要到天堂當天使了?還是下地獄當小惡魔?怎麼沒有人來帶她走?

「醫生、醫生你說什麼?」邱父的聲音讓邱商羽回過神來,往他們那兒看去,明明就站在他們面前,卻連說句話都不能、連觸碰都沒有感覺。

看著邱父哭、邱母淚,大家難過的表情,邱商羽也覺得很不好受。

她連一句對不起都還沒說呢……連給她睜開眼說抱歉的機會都沒有,她得帶著愧疚的心情遺憾好久,也許還會因此死不瞑目。

邱商羽哪知道闖了紅燈之後,晚上的自己就是蓋著白布動彈不得的?她還有好多事情還沒有做、她明明已經趕完功課了,為什麼連給她交的機會都沒有?

這一天晚上特別孤寂,她從此成了孤魂野鬼,沒人帶她走。

她獨自流浪街頭、不敢回到家人身邊,說起來矛盾,但她真的好想要一個人靜一靜……現在的她,就算是飛到哪個男神家偷看人家洗澡,他們也不會發現。

就算她再怎麼想正面思考、再怎麼樂觀,也沒有辦法讓自己的心情好個一丁點。嗯,死了啊,這可是做什麼都無法彌補、去後悔的事情。

這幾天她看著她的父母天天傷心鬱卒,連一點笑容都沒有。她也會感到疲倦、但不會感到飢餓,她繼續睡在她的房間裡,也知道她的父母常常來她的房間、整理她的東西、然後默默哭泣。

她的書包沾滿了血,裡面還有莫城軒的暑假作業……她好想要把作業拿去還給他,他開學第一天除了遲到之外還沒有交作業,肯定被罵慘了。

邱母每天晚上都在她的房間哭著,她在她的床上、書桌也好,看著她的照片、買過的書、用過的筆,日日夜夜哭著。

邱父沒有那麼誇張,但還是失眠了。家裡變得好安靜,為了處理她的後事,他們也都請假、沒有去上班。好多親戚都來家裡,除了安慰還是安慰,只是安慰到後來,都是一直一直哭而已。

他們說著生前的邱商羽是一個多麼棒的女孩子,雖然功課沒有特別拿手,但至少體能好、跑得快、跑給教官追從沒有一次是被逮著的。

從小就像一個男孩子一樣,絕對不是被欺負的那個,而是保護被欺負的朋友們的那一個。個性開朗活潑、有時候有點少根筋,有時候又會耍小聰明……

說到這裡莫城軒的父母也哽咽了起來,說對對對,她就是一個這麼有正義感又善良的女孩,莫城軒也很開心有一個像她這樣熱情陽光的好朋友。

生前的她絕對聽不到這種稱讚,他們老是說她精力太過旺盛、好吵、好煩、要她安靜一點。現在,那些以前對她說的貶低她的言語,都轉向變成了她的優點,總算是懂她的開朗活潑不是缺點了。

莫城軒這幾天的心情也不是很好,邱商羽心想,這肯定是因為他沒有交作業、被老師記了警告的緣故──他們老師的口頭禪她再清楚不過了,不是「警告一支」,就是「去學務處拿自述表」。

他們高二好不容易在同一個班、她可以幫他吃掉他每個星期三午餐附送的乳製品,可是在第一個禮拜、她都還沒有認識其他新的同學,就發生了這樣的悲劇。

他們班上的三十號,目前會是空著的。

他們班第二排最後一個位子,也是空著的。

現在邱商羽很難過,因為她不知道多久之後,就會被遺忘一樣。她好嘔,她不想要死掉、不想要離開,尤其是她連遺言都沒有說,就這麼離開。

要是被她爸媽翻到她床底下那些禁忌上面寫個十八畫個紅色大叉叉的限制級漫畫,她真的會覺得很丟臉很丟臉啊……

「再難過下去也沒用。」莫城軒出現在他們家的客廳,畏縮在餐桌下面沉思的邱商羽也在這時候抬頭看向他,「邱商羽也不會回來了。」

莫城軒是因為發現已經十一點多了、他父母還不回家,所以才過來的。結果一過來這裡就看到大家又哭成一片、受不了,所以也不顧其他、開口說話了。

再難過下去,邱商羽也不會死而復生、醒過來。

再難過下去,時間也不會倒流回到那個時候,阻止悲劇。

那一天他不是故意不等她,照理來說最難過的人應該要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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