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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沐清泉墨含香 一章

      潁川荀家大門洞開,整個門面張燈結綵,打點的喜氣洋洋的;今兒個不是什麼過年過節的大日子,而是荀家的大公子與唐家小姐結了一門親事。

      荀家前幾代祖先在朝中當過大官,這一代荀緄等八個兄弟個個聰明伶俐、才學不凡,雖然現在在朝中沒什麼勢力,到底還是個書香門第;唐家更不得了,中常侍唐衡權勢大如天,與左悺兩人把持朝政,殺生在口,故時諺云:「左回天,唐獨坐」。

      唐衡雖然於年前辭世了,但勢力仍不可小看;當今世道越來越亂,誰不想換個一官半職,以保富貴安泰?若能跟現下的唐家套近乎,想當個官簡直易如反掌。

      荀家這回能迎娶了唐家的小姐,真是要飛黃騰達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大街上那串迎娶隊伍浩浩蕩蕩,絲竹鑼鼓聲不絕於耳;最前頭的年輕男人騎著白馬,一身禮衣,顯得整齊體面的,可臉上的神情卻是恁地凝肅,兩眉糾結、雙唇緊閉,看不出一點歡快。而仔細一看,有個男童與他共乘一騎,看上去應不過四、五歲,同樣打扮得喜氣,戴頂小方帽;他則是興高采烈的到處探頭,十足愉悅。

      荀家大門前同樣奏起絲竹聲響,一名年輕少婦臉上薄施脂粉,髮髻梳理的整整齊齊,打扮莊重得體,在外頭招呼著前來飲宴的嘉賓,還時不時的往迎娶隊伍那方向望去。

      「荀夫人,真是恭喜了。」

      荀夫人回過頭來,趕緊陪笑道:「啊,原來是李員外,許久未見了,裡面請、裡面請。」

      那李員外朝荀夫人拱了拱手,隨即帶著隨行的人入內去了。

      又有人上門祝賀,荀夫人都只是簡單陪笑招呼,並不十分熱絡。

      或聽見有人言,「荀夫人,荀家這回迎娶了唐家的小姐,可不是要一飛沖天、鳥上青雲啦?」

      荀夫人一聽,精緻漂亮的容貌忽地皺了起來;回頭一看,說這話的那人還自以為是的笑著。她暗地裡咬了咬牙,勉強擠了一抹笑來,「哎呀,您真是說笑了。」便趕緊吩咐下人將此人帶開。

      省得在這兒看了扎眼。

      迎娶隊伍由遠而近,很快便到了荀家大門。

      馬背上的年輕男子翻身下馬,將小男童像拎小雞似的抓下來;那男孩面容白淨、眉目清亮,叫人一眼便看了喜歡。他跑上幾階,奔向荀夫人。「娘!」

      他天真的揮著手,只覺得身旁好多人、好熱鬧!

      荀夫人先望了年輕男子一眼,而後拍撫著孩子的頭,「彧兒乖,娘要先進去,你跟著爹爹把車上的姊姊帶進來,知道嗎?」

      男童也不知是真懂了還是如何,只是乖巧的點著頭。那年輕男子,也就是他的爹,荀緄,上前來搭著他肩膀,又向荀夫人言說幾句,可因為一旁的絲竹聲太過嘈雜,他沒聽分明。

      回頭一看,馬車裡載著那位姑娘已然給幾名ㄚ鬟簇擁而出。

      荀夫人正要進門,眼角不經意的瞥著了那唐家小姐的模樣,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

      那姑娘一張臉黑得像木炭,身上穿著過寬的禮衣彩裙,身材瘦弱,彷彿風一吹便倒;骨碌碌的大眼張望著,一時間兩人四目交會,她有如驚弓之鳥,立刻低下了頭,只聽任身旁兩個陪嫁ㄚ鬟擺佈,牽著她往大門口來。

      一臉窮酸破敗樣。荀夫人想都沒想到,這門心不甘情不願的親事,就連嫁過來的唐家姑娘也沒個人樣。簡直是侮辱她們荀家,觸她們眉頭。

      她麗容陡沉,只是忿忿的回頭,用那彷彿能將石階踩陷的力道,入內招呼賓客去。

      「彧兒,去牽那位姊姊,一起進去吧。」荀緄知道愛妻看見什麼,輕輕一嘆,催促著兒子。

      荀彧乖巧聽話,對於自己迎娶的對象絲毫不在意美醜,傻裡傻氣的湊過去,把唐家小姐的手一牽,拉著她進家門。

      荀彧只是簡單的跟她一塊兒拜過堂,宴請賓客這等麻煩事,估計他也做不來。

      用飽了飯,他便躺在荀夫人的懷裡睡熟了;荀夫人吩咐幾句,將兒子帶回房裡歇息,只留下那唐家小姐與荀緄兩人在外應付著祝賀的賓客。

      客人臉上帶笑,嘴上說著恭喜,但孩子的嘴巴老實,看見那唐家小姐生得不漂亮,難免帶著幾句揶揄嘲笑;兩人勉強陪笑著,恨不得幾杯黃湯下肚,直接將自己灌醉,省得丟臉、麻煩。

      一頓飯吃到了接近申時,飽餐一頓,是也看夠了笑話的賓客們,這才滿足的離開荀家。

      荀府的下人收拾著殘羹剩飯,各忙各的。荀緄帶著幾分醉意,看了那已過門的「媳婦」一眼,沒多說什麼,自顧自的離開了。

      而荀夫人與荀彧打從筵席上離開後,便也沒回來這兒。

      茉白覺得腦子疼得厲害,活像是給人用木棍狠狠敲過似的;方才在席上,她飯都還沒吃上幾口,就聽見婆婆說什麼需要敬酒什麼的,她跟著公公敬過一回,從不飲酒的她昏得厲害,胸腹暖熱,一陣翻攪後偏頭便嘔,將那些黃湯全都嘔了出來。

      她的陪嫁ㄚ鬟呢?究竟在哪兒?她抬起眼來,卻遍尋不著;一旁下人來來去去,對她視而不見。她掏出帕子,胡亂抹了抹唇後,倚著欄杆,找了一處乾淨地方隨意坐下。

      茉白頭倚靠在漆得通紅的柱子上喘息著,黑炭般的臉佈滿細汗,而唇畔竟是微揚;帶著自嘲、無奈。

      有誰還記得,她是以「唐家小姐」的名號嫁過來的?

      說來,她本並不姓唐;她是個孤兒,究竟本姓什麼,自己也不知道。

      會與唐家牽上關係,純粹是因為「運氣好」;在她四歲那年,躺在洛陽街頭,眼看就快要餓死了,是唐衡看上了她,命人將她帶回唐府,這才讓她撿回小命。

      她在唐府休養一陣子後,恢復了精神,也才知道她究竟來到一個什麼樣的地方,給什麼人救了。

      唐府的主子,可是當時朝中獨攬大權的中常侍唐衡;她想也沒想過,自己居然遇上這等大人物。

      某回唐衡來探望她,她當時身子已經好了許多,連忙跪下拜見;別說正眼瞧,連看他的鞋子都不大敢。

      唐衡只是笑了笑,要她抬起臉面,給他看看。

      休養的那段日子裡,她吃得豐盛,每天都有乾淨衣裳穿,一張小臉看起來還算白淨;唐衡看了直笑著說不錯,便收了她做女兒。

      她就這樣莫名其妙,成了唐衡的養女,也才有了一個名兒。

      後來茉白才知道,原來唐衡是個宦官,不能生孩子,於是便收了許多長相端正白淨的男孩、女孩,做為自己的兒女。

      她只是其中一個。

      而唐衡權傾一時,不僅外頭的人擠著唐家大門要來巴結奉承,唐衡的妻妾以及養子們,個個也是暗潮洶湧、針鋒相對的,誰也不讓誰,只希望能得到唐衡的關愛,多分到一些好處。

      她在府裡無依無靠,唐衡收養了她可說是完全一時興起,時日一長,他似乎也忘了她這個女兒。因此她在唐府裡雖是小姐身份,但做的事情,跟普通ㄚ鬟、婆子沒什麼分別,她一樣需要給那些姨太太們挑水、奉茶,吃力的搬著斧頭劈柴、生火,抹抹桌子、打掃內外等雜事,她一樣沒漏。

      真正給唐衡收養後,她在唐府裡的待遇也瞬間從雲端掉到谷底;唯一的分別是她住的地方以及吃食,還像個樣子。

      唐衡收養這麼些孩子,無非是作為鞏固自己權力的棋子,或是幫手,她的「兄弟姊妹」們為了爭搶爹的關愛與府裡頭的地位,一場暗潮洶湧的爭奪免不了。

      不知是幸或不幸,她在唐家一點地位也沒,卻也因此躲過了這些紛紛擾擾。

      在唐府裡,茉白就像是躲在牆角的一朵小花,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即便唐衡前些年死了,家裡披麻帶孝,所有養子、妻妾無不在靈堂前極力「表現」,只求能得點什麼的時候,只有茉白一個人靜靜的待在後院,替園子裡的花花草草澆水施肥。

      因此等到哪天大姨作主,說要讓她嫁給汝南地方一個叫做傅公明的人,她簡直嚇壞了,不知道為什麼她們竟會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來。

      只是那傅公明不知是嫌她在唐府無足輕重,還是覺得如何的,總之她連見都沒見過他,就給人回絕了這門親事。

      給人拒絕的滋味雖然有些難過,但想到可以繼續在唐府裡頭安靜的度日,是也不壞;茉白聽到了消息,反而覺得慶幸。

      只是,上頭那些人顯然不肯放過她。

      唐家在唐衡死後,權勢雖然不若以往,但畢竟多少還有些影響力的;大姨筆鋒一勾,立刻又給她說了一門親事。

      潁川荀家。據說,這也算是個官宦世家,前幾代的荀家祖先作過大官,現在名聲雖不顯赫,但家境不錯,不至於虧待了她。

      只是她要嫁的,卻是一個不滿五歲的孩童。

      事情就這麼定了,茉白完全沒置喙的餘地。她從汝南的傅公明,轉而被嫁來荀家。

      即使她的公婆沒對她說過任何一句話,可從他們瞧她的眼神來看,茉白知道自己在這兒也不受歡迎;在唐府,她大字不識幾個,也沒學會那些心計詭謀,或是抬身份使性子作威作福,只有那點察言觀色的功夫,還算有些火候。

      這兒不比唐家,在唐家她名義上至少還是唐衡的女兒,再怎麼樣也不能把她趕出家門,可這兒是她的婆家,荀家會娶她,完全是因為唐家以權勢相脅,若哪天唐家失勢,她免不了要與那男童仳離,就此被趕出荀家的吧?

      而唐家好不容易踢掉了一顆石頭,對她定是不聞不問的了……

      茉白搖了搖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一直想著這些事。

      午後斜陽曬得她發暈,她剛剛吐過一陣,但現下肚子餓,胃翻攪著,仍覺得頂難受。

      她倚著柱子,掙扎著要起身,只可惜一點氣力也用不上。她重重的又坐回石階,打算再試一回,不料身旁突然出現了一隻小手,手上拿著一塊芝麻餅,朝她遞來。

      「給妳!拿去吃吧。」

      她眨了眨眼,一張粉撲撲、白淨爽利的小臉出現在她眼前;他笑著,也學著她眨了眨眼,將餅端到她眼前。

      是她的「夫君」啊……茉白突然覺得想笑,可眼底又有些濕;聞著餅香,舉起那黝黑又細瘦的手要接,「謝……」她想道謝,眼前卻突然一黑,整個人登時跌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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