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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DORO大樓

第一章─DORO大樓

      趁現在才早上十一點左右,他們搭上地鐵前往市中心站,不然早上就這樣子散會的話,那今天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而且已經聽見『那一邊』聲音的菖蒲更不可能就這樣善罷甘休。

     

      「不過,這耳機也太大聲了吧?」菖蒲坐在車廂最尾端的椅子上,她嘟著嘴把紙袋捧在懷裡,「我們剛剛都沒有戴著它,卻聽得到裡面的聲音耶?」

     

      「我想,因為它是開放式耳機的關係吧?」站著的桑谷拉著吊環,儘管旁邊空了一個位置,他還是沒有跟菖蒲坐在一起,「這種耳機就算是你戴著或是放在旁邊,旁邊的人多少能聽見耳機傳來的聲音。」

     

      「可是也聽得太清楚了吧!」

     

      「代表它的音質很棒,對吧?」

     

      「不──好──笑──」她冷冷哼了一聲,不願低頭看向紙袋中的木盒。

     

      其實桑谷在想,既然連菖蒲也聽得見那一邊的聲音,就代表那一邊的聲音並不會只給特定的對象聽見;除了菖蒲之外,速食店裡的人似乎只認為他們是看手機裡的影片,或者是故意把音樂調的很大聲製造別人困擾而已,並沒有發現那個聲音代表的詭異。

     

      這樣就可以排除,這個聲音只有桑谷才能聽見的疑慮了。

     

      而且,他覺得這個耳機彷彿有自己的判斷力,它在巧妙的時機向菖蒲展現那一邊的聲音,然後在不該喧賓奪主的時候安靜下來,變回一個單純的二手耳機。

     

      例如他們搭上地鐵的現在。一路上這耳機完全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來增添他們兩人多餘的麻煩,但是菖蒲仍緊緊抱住這裝著耳機的紙袋,好像這個東西才是她買的樣子。

     

      「妳也不要這麼緊張好不好?」桑谷覺得她都快把紙袋給用破了,「就算被別人聽見『低語』好了,他們應該也只會認為是誰在講手機或是放音樂而已吧?」

     

      「低語?那是什麼鬼?」菖蒲的疑惑寫在臉上,不過她的手依然沒有妥協的抱著紙袋。

     

      「就……耳機的聲音啦!我覺得取一個代稱會比較方便一點,不然一直說耳機裡的怪聲音,或者是女孩子的聲音……不覺得很冗長嗎?」

     

      「哦?沒想到我的啟蒙老師,還是不忘替生活增加一點中二的情趣呀?」

     

      「……把東西還給我,立刻。」

     

      「開不起玩笑耶!」菖蒲把手中的紙袋抱的更緊,「現在的情況就像是一顆未爆彈握在我們手中欸,謹慎應對之外也要適時的放鬆嘛!」

     

      「這個舉例很誇張耶……我看起來還不夠放鬆嗎?」

     

      「完全沒有,你的眉頭皺的跟沙皮狗一樣……對了!」菖蒲突然想起在速食店裡時,桑谷似乎打算說些什麼,「你是不是要跟我說,昨晚你從耳機……昨晚你從低語中,是不是有聽見什麼笛聲呀?」

     

      「哦……是啦。」他有些難為情的搔著頭,因為低語突然在速食店裡發生的關係,他原本想說的話也就被打斷了。

     

      不過與其說沒辦法說,不如說菖蒲是一個先行動後思考,是標準『總之先衝就對了!』的人,所以當她聽見低語的內容後,她便嚷嚷的要離開速食店搭上地鐵,完全沒有給桑谷解釋的時間。

     

      不過現在有時間了。

     

      「那個笛聲,好像是我爸媽曾經吹奏給我聽過的曲子。」

     

      「你……你爸媽?」菖蒲困惑的表情全都寫在臉上,「所以是你小時候聽過的曲子囉?那……」

     

      「就是這麼一回事,我在低語裡面聽見我小時候的聲音……欸,我先說,那個笛聲我沒有用CD或是錄音帶錄下來過,所以絕對不是我在發神經耶,我很確定,那個笛聲絕對是從低語傳來的。」

     

      「我知道啦!在速食店我都真的聽見低語了,那可能會說你在騙我啊?不過……搞不好只是又聽見同一首曲子啊?怎麼會篤定那是你小時候的聲音呢?。」

     

      「因為我沒有在網路上或是唱片行上聽過同樣的曲子。」桑谷的眼神彷彿多了一層黯淡的灰色,「那個旋律我印象很深刻,我很確定除了我小時候外……就再也沒有聽過一樣的曲調了。我猜,可能是他們夫妻倆自己編的曲吧?」

     

      「……」菖蒲不禁皺起眉頭,「可是你說的低語,就是指『耳機會自己發出聲音』對吧?那這樣除了一開始低語中的女孩子外,你怎麼會聽見小時候熟悉的聲音呢?」

     

      「不知道。」桑谷閉著雙眼靠在車廂內的牆邊,「我真的不知道。」

     

      「這樣也太奇怪了吧!為什麼昨天你有聽到,可是在速食店裡就沒有聽到笛聲咧?難道低語跟聽唱片一樣,我還要上一首、下一首的在……啊!」

     

      抱怨到一半的菖蒲突然停了下來,她的嘴巴半開欲言又止,好像腦袋瓜裡要問的問題還沒有整理好,卻急著要開口說話的樣子,她食指還不斷咚咚咚地敲著大腿,看起來就跟笨蛋沒什麼兩樣。

     

      「喂……喂!妳幹嘛突然不說話,頭被撞到哦?」

     

      「唔……可能吧……不、不對啦!阿谷我問你。」她把嘴闔上停下焦躁的手,扎了扎她那雙翠綠色的雙眼,「你其實也不知道要怎麼聽見低語對吧?」

     

      「……啥?」

     

      「你啥什麼啦!我在問你問題耶。你昨天晚上在家裡,還有我們在速食店裡──這兩個發生低語的時間點,對你來說是突發性的狀況對吧?你根本不知道低語會在什麼時候發生,會說什麼樣的內容,沒錯吧?」

     

      「嗯……是這樣沒有錯,不然我幹嘛找妳討論這個事情?」他點了點頭,因為低語發生的時機、內容、時間長短,桑谷的確完全沒有頭緒。

     

      「那就對啦!」菖蒲敲了響指,「我猜,既然要遇上低語的現象,就代表一定有什麼契機,要在一個前提下觸發到低語的開關!」

     

      「開關?」

     

      「對啦!你不要重複我的話,我是在幫你想問題耶?」原本看起來沒什麼想法的菖蒲,開始有了初步的推測。

     

      「就跟我們玩角色扮演一樣啊?任何事情一定都有個觸發條件,例如不小心開了有陷阱的寶箱就會被火藥炸到,或是在藏有機關的走廊上,踩到不該踩的位置就會被敵人攻擊。不同的機關會有不同觸發狀況,所以既然是耳機的話……代表一定是誤觸了播放鍵。」

     

      「播放鍵……」桑谷不禁低頭思考,「所以妳認為低語是我自己觸碰到的?」

     

      「對!這就跟音響放音樂的道理一樣啊,你不是說你昨天聽廣播聽到一半,低語才開始發生的嗎?所以啊……一定是你碰到了什麼,包括我們在速食店的時候也是。然後你昨晚一定又是多做了什麼,才有聽見你說的笛聲!」

     

      「可是說我碰到什麼開關……」

     

      「唉唷,想想看嘛!」

     

      菖蒲仍堅持這個看法,因為她認為低語不是憑空產生的現象,一定有觸發的因素所導致。不然桑谷還在二手店裡試聽耳機的時候,或是回家戴上耳機的第一時間,低語早該那個時候發生了──但在那個時候他並沒有遇上。

     

      這就代表那個時候的桑谷,還沒有啟動到低語的開關。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桑谷又是怎麼誤觸到那個開關,聽見低語中那女孩的聲音,還有他兒時聽過的笛聲呢?

     

      桑谷又是做了什麼,讓低語自己停下來的呢?

     

      菖蒲瞇著雙眼等他有個回應,但桑谷還是擺著那張沒有睡醒的死魚眼,而且因為菖蒲這個問題,他的眼皮下的黑眼圈彷彿又更重了一些。

     

      「欸……你還是沒頭緒?」

     

      「呃……對,完全沒有。」對著菖蒲的質問,桑谷除了些許的無奈外,還夾帶一絲的焦躁,「先別說我按到什麼開關,昨晚我連低語是怎麼停下來的我都不清楚……昨晚打電話給妳的時候我就沒有戴上耳機,可是它的聲音就跟速食店的時候一樣大聲的要死,還持續了一整晚。」

     

      「等一等,你昨晚打給我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一點了耶,然後低語持續了一整晚?那你昨天到底幾點……」

     

      「我根本不記得幾點睡了……也不知道它是幾點停下來。我想我大概只睡兩、三個小時吧?」他按住鼻樑想要提一點神,「就算把耳機丟在客廳,我在房間裡還是聽得到低語。」

     

      「這聽起來超詭異的說……不對!既然低語持續了一整晚,那內容一定也很多不是嗎?」

     

      「妳是想問應該有什麼線索對吧?很可惜……完全沒有,因為低語之後聲音,全都是聽不清楚的噪音,我只能從那些噪音判斷……是很激烈的吵架聲。」

     

      「吵架?你聽不清楚內容卻覺得是在吵架?」

     

      「就……直覺。」桑谷偏頭的想著,「就跟聽國外的流行音樂一樣啊,雖然聽不懂歌詞,但還是可以感受到那是悲傷的歌不是嗎?其他我有印象的,也只有就那幾句了吧……」

     

      他把全部有印象的低語重新整理一次,並且從自己的背包裡拿出紙筆寫了下來;這些被記下來的低語不但有微妙的契合,甚至能夠拼湊在一起。

     

      這是昨天晚上,桑谷一人有聽清楚的低語──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哦,畢竟啊……就像蒲公英一樣啊!開的時候這麼美,可是一到明天白色的種子就會被風吹走,只留下枯花……」

     

      然後這是今天在速食店裡,他和菖蒲聽見的低語──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哦,畢竟啊……嘻!我也想對你們多說一點我的事,多讓你們了解我一點!因為……我願意多聽一點你們的事,多認識你們一點,這是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

     

      透過低語說出這些話的,都是同一個女孩的聲音。

     

      「仔細想一想,這些內容都有點大同小異耶……」菖蒲探頭望著他的筆記本,「況且,這都跟你介意的笛聲沒有關係吧?」

     

      「是沒有關係,而且說出這些內容的女孩子我也沒有印象,但是……」

     

      看似心不在焉,表情疲倦的桑谷看向車窗外的風景;隧道那漆黑景色一下子被甩向後頭,迎面他們的是即將要下車的月台,他們到目的地了。

     

      「這就是現有知道的全部,總不能因為看起來毫無關聯,就這樣停下來吧……我不想忽視低語讓我想起的往事,而且耳機的狀況我得搞清楚才行,不然之後我就不能用在其他的事情上了。」

     

      「……」

     

      菖蒲很意外,意外自己能感受到桑谷那無精打采的模樣,是除了他熬夜疲勞的因素外,桑谷正壓抑自己對於低語的煩悶。

     

      那是一種,逼迫他人回想起往事的煩悶。

     

      如果一個人嘗試淡忘一件事情,甚至想要逃避一件事情時,卻不斷地被掀起蒼疤、被逼得無法繼續逃跑時──採取反擊是必然的行為。

     

      反擊的行動因人而異,而桑谷所採取的反擊,就是迫切想要解決,探尋低語真相的衝動,但正因為他這樣壓抑著情緒,別人難以查覺他實際的想法,難以查覺他心中的煩悶。

     

      如果菖蒲不了解他的往事,那她也不會發現這點吧。

     

      繼續猜測也不能解決問題,所以他們直接來到DORO賣場大樓,那裡離市中心站只有幾分鐘的步程,不過這一帶全都是熱鬧的商業地區,百貨公司、連鎖餐廳比比皆是。

     

      不過桑谷他們沒有逛街的閒情逸致,而是直接往DORO的方向走去  

     

      桑谷買下耳機的二手店就在DORO的裡面。他們打算去那裡一次問個清楚。

     

      可是,如果老闆完全不認賬想撇清關係的話……桑谷其實也拿對方沒轍,因為他買下耳機後並沒有索取發票,也沒有其他的購買證明,這一路上菖蒲還因為這個事情念了他好一頓。

     

      不過除了這些嘮叨之外,他們就沒有持續在談有關低語的話題。

     

      一離開車站後的路上,他們大部分都是在聊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最近在玩什麼遊戲、看什麼電影、有沒有推薦的音樂,都是些拿來消磨時間的話題。

     

      一來是擺脫他們剛剛沒有什麼收穫的揣測,二來是他們平常儘管會用網路來聯絡彼此,但距離上一次這樣見面聊天,已經是快兩個多月前的事情了。

     

      所以,菖蒲自然會多問一些桑谷的近況──因為那句『恩師』乍看聽起來只是個玩笑,但實際上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你大學那邊怎麼樣了呀?今天沒課嗎?」

     

      「我的課表看我心情來決定。」

     

      「……我是今天沒課,你不要搞到自己畢不了業耶?」菖蒲完全理解那個意思。

     

      「沒問題啦!又不是什麼多難念的學校。」

     

      「是是是,大老爺的話我又那敢多嘴……喂。」

     

      菖蒲在人行道中停下腳步,並指著前面的十字路口。在路口往右的轉角處,她比桑谷先看見那邊的大樓,「這個就是你說的DORO嗎?」

     

      「嗯?對啊,就是那──」他的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跟菖蒲一樣停在原地。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樣子。

     

      DORO是位在十字路口轉角的大樓。位在人行道左側的他們看過去,儘管看不清大樓的全部,還是能看見那棟白色建築的側面牆上,掛有DORO字樣的斗大招牌。

     

      菖蒲之所以先發現了DORO大樓,是因為她看到了那個招牌。

     

      桑谷之所以會慢半拍發現,是因為他眼前所見的,並不是他所熟悉的白色大樓。

     

      現在他和菖蒲所看見的……是一間被火啃食過的廢棄建築。

     

      不管是由誰來看,都會覺得這裡歷經了一場很嚴重的火災,牆面上的DORO字樣彷彿被高溫烘烤過一般扭曲變形。位在大樓下方的人行道,有一大半的位置已經被黃色的警示帶圍住,好讓人不要靠近那裡。

     

      明明桑谷昨天才造訪過的大樓,現在卻變成一個鳥不生蛋的廢墟。

     

      正準備要採取反擊的他,卻被諷刺的賞了一個巴掌。

     

      「怎、怎麼搞的啊……確定是這棟大樓嗎?怎麼看起來就像被……欸!阿谷等等我啊!」

     

      菖蒲錯愕的看著這被燒毀的大樓,正當她想跟桑谷確認的時候──桑谷已經不在她的旁邊,而是往十字路口的方向跑了過去。她再怎麼大聲吶喊,也沒辦法留住跑遠的桑谷。

     

      桑谷也不管菖蒲有沒有跟上那正倒數剩十秒的紅綠燈,他驚險地穿過馬路,來到轉角邊的DORO大門口,氣喘吁吁地仰望這大半面積都被燒黑的大樓,他的胸口有種難以言喻的燥熱。

     

      整個大樓已經付之一炬,一樓大門口的鐵捲門也被燒毀,讓桑谷能直接看見裡面的內部,他記得一樓的內部全都是販賣飲食的專區,但現在看起來就像一團混亂的礦坑。

     

      漆黑的大樓、殘破的內部,隔離的警示帶,讓茫然的他難以接受,因為這根本不是他昨天所見到的樣子。

     

      明明只是過了一天,為什麼這裡看起來像閒置很久的災難現場。

     

      「……」近乎賭氣的慾望開始填滿桑谷的心中,他不管周遭有沒有人,想都沒想就抬起腳跨過了警示帶,正準備要走進大樓裡時……

     

      阻止他的人不是菖蒲。

     

      「喂!」

     

      有個外力拉住的桑谷手腕,儘管那個力道不強,但那宏亮的聲音仍讓他停下腳步。

     

      「你幹什麼!」

     

      他轉過頭看向抓住他手的人,發現是一個正在值勤的女警。如果不仔細看的話他還會差點以為,這個把短髮全塞進警帽裡的是一個男警。

     

      「請你出來,沒看見這裡都被警示帶圍起來了嗎?」

     

      「我、我……」被對方這麼一拉,桑谷才意識過來自己的舉動,「只是想確定東西而已,請問……」

     

      「我說前面的黃線警示帶你沒看到嗎?這裡很危險,現在禁止進入!」

     

      女警咄咄逼人的模樣,讓桑谷完全沒有機會解釋,「你是之前這裡的員工嗎?你不知道這裡還在處理嗎?你進來這裡要做什麼?」

     

      「……」

     

      對方逕自劈哩啪啦的連珠炮,讓桑谷有一種被貼上敵對的標籤,讓他很不是滋味;但與其對方的追問,他現在心裡想的是要不要乾脆直接說謊,好迂迴掉這些煩人的質問。

     

      我是這裡的員工、我的零錢不小心滾進去了、我只是要攝影取材──反正只要說一些隨便的謊言,然後再挨個幾分鐘的嘮叨,他應該就能全身而退,擺脫這個煩人的警察了。

     

      為了省下一些麻煩,說點謊言是人之常情的事情。

     

      「……不、不是,我不是這裡的員工。」

     

      但是桑谷沒有說謊。

     

      「我昨天來這裡買過東西,想在過來看看而已,但沒想到只是過了一天,這裡就──」

     

      「先生,請你不要說謊。」女警再度打斷他的話,「這棟大樓已經被燒掉一個月了,我聽不懂你在胡說什麼。請你出來,然後誠實的告訴我,你進去這裡是要做什麼?」

     

      「……妳說被燒掉一個月?」

     

      女警的話讓桑谷不知所措,但是對方似乎沒有發現,又或是……根本沒有打算理會桑谷的疑問。

     

      「算了,麻煩出示你的證件。」女警冰冷的表情,讓桑谷徹底的厭惡。

     

      「……等一等。」這讓他相對表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妳從頭到尾根本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要我先回答妳?這什麼邏輯啊?」

     

      「請你好好配合。」女警的語氣一貫地冷淡,讓桑谷看起來自己就像一個哭鬧的孩子。

     

      的確,現在他說的在多,也只會被視為一種無裡性的抵抗,因為他現在的立場完全站不住腳,更別說四周開始圍觀的人群;這些人眼中所看到的,只是一個可疑男子想闖入這棟被燒毀的大樓,並且被警察及時阻止的狀況劇。

     

      他知道自己正身處這場戲中,距離半年前,他好像也演過差不多的戲。

     

      「我說,我憑什麼要配合你這……」就因為演過了一次,心中有著抵抗意識的他並不反對演到底。

     

      不過這一次,就真的是菖蒲出面阻止了他。

     

      「不好意思!」

     

      她的聲音從遠方大喊,硬是打斷這準備要撕破臉的氣氛。菖蒲喘著氣從圍觀的人群中擠了過來,她看起來很慌張、焦急,甚至眼眶泛紅地搭住桑谷的肩膀,並馬上對女警鞠躬道歉。

     

      「這是我表哥,因為女朋友前陣子在這裡跟他提分手,精神受到不小的打擊,所以情緒一直很不穩定……」

     

      「喂!菖蒲妳這……」

     

      「真的很對不起!」菖蒲焦急的動作蓋過桑谷的話,反而讓那位女警有些錯愕,「我們不是什麼奇怪的人,這是我的證件,我本名姓昌,他姓幕……哥!你也快點把證件拿出來呀!」

     

      喊出這句話的菖蒲淚水已經滑了下來。不過桑谷能從她那帶有淚水的雙眼中,看得出她想表達的意思。

     

      還不快配合我──

     

      確實收到這段訊息的他,也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從皮夾裡拿出自己的身份證。

     

      菖蒲的積極和行動,還有實際的證件都充滿了誠意以及歉意,或許是因為女孩子的關係,而且又是一附哭哭啼啼的樣子,儘管聽起來跟本就是胡謅的謊言,但菖蒲的確讓女警態度軟化了些。

     

      「……不准有第二次,如果再發生這種事情,我會真的把你們帶去局裡。」雖然女警看著桑谷的眼神依然很差,不過她看了一下證件查示身份後,似乎就不打算追究下去了。

     

      「是……我知道了……」菖蒲的語氣聽起來軟綿綿毫無朝氣,不過她還是不忘問些重要的事情。

     

      關於低語,還有二手店的事情──說謊不會臉紅一直是菖蒲的專長。

     

      「可是警察小姐,我記得前陣子來這裡的時候還好好的啊?怎麼突然變成這樣呢?」

     

      「妳說的前陣子是上個月的事情吧?」

     

      女警揮了揮手,要桑谷從警示帶的對面走出來後,她便一邊驅散圍觀的人群,一邊用手機連上網路新聞給他們看一個月前的消息,還耐心的對菖蒲解釋DORO一個月前的事情。

     

      網路新聞一開始是這麼介紹的;DORO大樓是一個靠近車站,營業好幾十年的大樓,裡面專門販售一些電子產品外,之中也有進駐一些連鎖書店和餐飲店,因為這裡是販賣資訊商品為主,又因為地點靠近車站,往往都有不少人潮特地來這裡購買電腦等資訊商品。

     

      結果在上個月導致整個大樓被燒的一蹋糊塗……所幸起火時間是大樓打烊的時段,所以沒有造成任何傷亡,透過消防單位的調查,研判是大樓裡的設備過於老舊所導致的電線走火,因此才造成這種意外。

     

      不管是新聞的內容,還是女警在旁邊的解釋,桑谷心中的煩悶一直沒有停歇。  

     

      「這樣的話……」菖蒲持續追問下去,「店家的狀況呢?裡面有一間二手店我很喜歡,那家店會搬到其他地方去嗎?」

     

      「二手店?DORO大樓不存在那種店吧?」

     

      「……沒有二手店?」

     

      菖蒲茫然地看向桑谷,但桑谷的卻沒有看著她,只是一昧地望著大樓的內部,眼神有些許的陰沉。

     

      「之前我也常來這買東西,所以很清楚。」女警繼續對菖蒲說著,「而且這裡是資訊賣場,不是古董店更不是跳蚤市場,沒有二手店是很正常的事情吧?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哦……好的,謝謝妳。」

     

      「下次。」女警隨即轉身,不給菖蒲繼續追問,但也不強行驅趕他們,就這樣自行離開,「請不要增添所有人的困擾。」

     

      這棟大樓已經被燒掉一個月。

     

      DORO大樓不存在二手店。

     

      請不要增添所有人的困擾。

     

      這些話,變成桑谷今天一路下來的收穫……他怎麼能不氣餒?

     

      ……或許他們不該放棄才對,可以直接向附近的店家一一詢問DORO火災的事情,問一些關於二手店的事情,不過菖蒲也知道現在不是鑽牛角尖的時候。

     

      因為與其說被冷落,不如說是在無視那位女警的桑谷;他的視線一直看向DORO大樓,並沒有參與她們剛剛的談話。他已經沒有心待在這裡了,更別說做其他事情,這點連菖蒲都懂。

     

      失去重要線索的他們,士氣實在不會高昂到那裡去,他們就帶著這麼一丁點的收穫準備回到車站,這一路上他們非常安靜。

     

      他們不但沒有得到解答,反而是得到更多疑問,而且這些疑問越來越弔詭、越來越匪夷所思,使得他們根本沒辦法討論什麼,或者嘗試說些什麼。

     

      一個月前的大火讓整個DORO沒辦法繼續營業下去,儘管只是走火意外,起火點的責任歸屬還有賠償等等問題,絕對不是近期就能解決的事情,而且就算整個大樓能馬上重新翻新營業,也絕對要花上好一段時間。

     

      在來,DORO大樓實際上並不存在一間二手店。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桑谷說的話就有明顯的出入。

     

      昨天下午,桑谷來到DORO大樓裡頭撞見一間二手店,然後買下一個會『低語』的二手耳機。

     

      桑谷所經歷的事情,跟實際上的DORO大樓完全不合邏輯。

     

      到底是桑谷在說謊,還是……

     

      「我昨天就是過去那裡,不會有錯。」一路上都很安靜的桑谷,走進月台之後就不斷地重複這幾句話,「我很確定就是昨天,我昨天去過那裡!」

     

      「我知道啦!又不是說懷疑你。」

     

      跟菖蒲那活潑的個性相比,還在賭氣的桑谷相對孤僻了些。

     

      其實她之所以會成為桑谷第一個諮商對象……不是因為她有什麼專長,或是天賦異稟的偵探細胞,她只是一個剛升上大學的新鮮人而已。

     

      真要說的話,她只是桑谷唯一仍有聯絡的朋友而已。

     

      這段友誼有段特別的經歷,在幾年前的時候,他們的個性幾乎是完全對調過來;但就算是這樣,菖蒲仍受不了桑谷一回到車站後的死樣子。

     

      「……喂,你要這樣賭氣到什麼時候?」搭上列車的菖蒲打破這尷尬的沉默,「我又沒有說什麼,幹嘛一直搞自閉啊?」

     

      「我才沒有自閉好嗎?我是在想那種半吊子的謊話,妳竟然還講的出口。」

     

      「還真是抱歉啊!要用半吊子的謊話不讓你被警察帶走。」

     

      不過從以前到現在,他們之間的鬥嘴從來沒有改變過。

     

      「那接下來咧?」

     

      「什麼接下來?」桑谷拉住車廂內扶把,有氣無力地將臉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妳也難得放假,就這樣早點休息吧!我也想先回去靜一靜。」

     

      「……哇靠,你真的要放棄啦?你一開始還氣勢十足的耶?」

     

      「沒有啦!」桑谷難為情的把頭轉到另一邊,「……只是想休息一下而已。」

     

      桑谷真的不想放棄,他只是認為……像隻無頭蒼蠅那樣亂闖反而更浪費時間,他想回家好好靜一靜思考,這其中到底有那邊他忽略了,或者是還有那些管道可以著手?這都是他決定散會的理由。

     

      他刻意不去想跟那女警不愉快的事情。儘管DORO的結果是以不好的方式收尾,但換個角度上來說……他們的確得到另一種重要的情報。

     

      DORO、二手店,還有透過聽覺所重現的童年回憶……低語,這些事情已經更確定他現在所遭遇的,還有接下來他所要了解的,都是超脫一般現實框架的事情。

     

      他昨天進入完好如初的DORO,買下二手耳機的經歷,明顯跟其他人所處的現實完全不同。

     

      與其說遇到這種事情覺得弔詭,桑谷現在有一種釋懷的感覺。因為這樣就能認為那個嫌他添麻煩的女警,只是一個比他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傻子罷了,他是這麼想,好平復在DORO大樓時的不滿。

     

      可是接下來,菖蒲要不要繼續跟他一起給人增添麻煩就……

     

      「喂,菖蒲。」他把頭轉回來,不禁開口問著,「妳覺得我在騙妳?」

     

      「唷呼,鬧脾氣太多次會很像小學生哦?」菖蒲沒有看著他,只是玩著自己的手機。

     

      「……」

     

      因為這樣,桑谷才方便表露欣慰的苦笑。

     

      「可是我是說真的。」菖蒲繼續說下去,「如果找不到什麼結果,這個耳機你又搞不定的話你該怎麼辦?轉售給別人或者是是丟掉嗎?」

     

      「……我不是說了嗎?這個耳機之後我還要轉交給別人。在怎麼樣也不可能轉售吧?而且一個從外面買來的東西,卻能聽見兒時回憶的聲音,妳覺得我會轉賣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二手店又怎麼會賣這種東西?」

     

      「妳不要問那種連我也不知道的問題好不好……況且,就算我聽妳的話轉賣出去好了,如果低語突然發生在別人身上,那我不就要惹上交易糾紛了嗎?」

     

      「你是怕有人被嚇到心臟病發對吧?就註明高血壓、心臟病者不宜購買就好了啊!」

     

      「喂!」

     

      「哈哈哈!開玩笑的啦!你看你看,你就是這樣不夠圓滑,遇到警察面前才不會放低姿態。」只要桑谷一呈現惱羞成怒的樣子,菖蒲總是會露出得意的笑容。

       

      謹慎應對之外也要適時的放鬆,一直是她遇上任何事情都會有的態度。

     

      因為她認為,這樣能讓別人暫時忘掉煩惱──儘管這方式有些輕浮。

     

      「那個女警一看就知道她只是做事一板一眼,你還要跟她對著幹!真搞不懂你。」

     

      「是是是,小的我知錯了,可以了沒?」

     

      「一臉沒在反省。」她不領情地悶哼一聲,「總之,如果我們還要查低語的線索,必須要有個明確的方向,就跟調查殺人案一樣嘛!只要調查的方向對了,就能找出兇手是誰了!」

     

      「……妳這個有夠極端的假設論是跟誰學的?」

     

      「哦?不就是你嗎?」

     

      「……妳在挖苦我?」

     

      「那有!我可是低語調查小組第一位成員,那敢諷刺組長你呢?幫你都來不及了!」

     

      她調皮的笑容仍掛在臉上。跟在DORO時哭哭啼啼的樣子判若兩人。

     

      「畢竟除了我之外,應該不會有人相信你了吧?你想想嘛!DORO大樓是在一個月前被燒掉,可是你說你是昨天才跑去那裡買下耳機的。換句話說……那個二手店還有耳機的存在,就是一個很詭異的事情了哦?」

     

      「……這個我知道啦。」

     

      「所以啦!這種都市傳說就算說給別人聽,大概也只會被認定成一個有趣的故事而已,不會有人相信你這種事吧?要不然,也只剩下相信聖誕老人還存在的小孩子囉?大人那可能相信這種事情嘛!除非是親身經歷過,不然那可能相信咧?」

     

      「願意相信我還真是非常感謝妳啊!」

     

      他鬥不贏菖蒲,因為他的確沒辦法反駁……她說的沒錯,這種天馬行空的事情除了讓小孩子覺得有趣外,一般人根本只是一笑置之而已。

     

      儘管菖蒲現在露出嬉鬧的笑容,但那並不是不信任他的微笑。這是桑谷現在唯一感到欣慰的事情。

     

      「這當然的啊!在DORO的時候我又不是沒看在眼裡,所以……」

     

      但是,菖蒲的表情突然有了微妙的轉變,她收起了笑容。

     

      「我知道你對這個事情很煩躁啦?不過,我覺得你還要再多坦承一些。」

     

      「啥?我要坦承什麼?」

     

      「哦,我修正一下自己的話──」菖蒲不但收起了笑容,眼神也漸漸地嚴肅了起來。

     

      「我覺得你要確定,確定想從低語上知道什麼。」說到這裡,她把一直霸占的紙袋還給了桑谷,「低語有你以前聽過的笛聲,還有一個奇怪的女孩子說些大同小異的話……然後呢?你為什麼非得知道這些不可呢?」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除了這些事情外,我這個耳機還要……」

     

      「坦白講,就算你要把耳機轉交給『他』好了。」也不管車廂裡頭的人會不會聽見,菖蒲故意拉高她的音量,好打斷話說到一半的桑谷,「我也從來沒聽過,你會介意自己爸媽的事情,從來沒有。」

     

      「……」

     

      菖蒲幾乎是雞蛋裡挑骨頭的心態,抓出桑谷先前說話的語病。

     

      「你說,你想忽視低語讓我想起的往事……我不想戳破你,但我真的不記得我認識的桑谷,會這麼介意自己父母的事情,除非你以前一直在騙我。」

     

      「……」好像被直搗要害似的,桑谷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菖蒲並不是現在才想到這些話;在桑谷說出關於笛聲的事情時,她就想把這些話給說出來,只是在選一個適當的時機而已。

     

      下一站就要準備下車的她,無非是最好的時機。

     

      「我下週後就要繼續上班了,不過我時間很好安排的啦!總之有什麼新的想法,就再找我吧!」

     

      趁列車準備要開進月台時,菖蒲才拿這些話來當作壓軸,這是故意吊人胃口的方式;但是,在這個時候故意說出一些重要的事情,卻沒辦法繼續談下去時,往往能讓對方花更多的時間,來思考這些來不及聊完的話題。

     

      也容易讓別人聽進那些話。

     

      「雖然今天沒幫到你什麼,但我還是很開心啦!因為……」菖蒲小跳步地從列車裡跳到月台上,趁著車門還沒關閉的那幾秒鐘,她就像唱著獨角戲的演員,在桑谷沒有開口、反駁的情況下,她把壓軸的話全部說完。

     

      「我還以為你不會再找我討論這些事情了,甚至以為──我們的交情沒辦法回到你還是『雙面人』的時候。」

     

      「……」

     

      就算菖蒲說了那麼多,準備了這麼多壓軸,桑谷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

     

      列車的門緊緊關上,沒有揮手道別轉身就走的菖蒲,便這樣慢慢地消失在桑谷的視線中。

       

      「……這傢伙還是老樣子沒有變。」直到菖蒲離開後,他才喃喃自語的開口,不禁帶著苦澀的笑容。

     

      到底想從低語中知道些什麼?

     

      為什麼要找菖蒲討論低語這個事情?

     

      桑谷認為菖蒲說的對,他還沒有找到前者的答案……

     

      不過,桑谷有了後者的答案。

     

      說出一件令人難以相信的事情,不只需要勇氣,還需要判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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