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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夢謠 二章

      雖然已經極力壓抑;而關羽顧及她臉面以及自尊,出口的話也已是百般委婉。但難過的心情仍然像春雨綿綿,不斷不斷的累積,在原本平靜無波的心塘裡撒下萬點漣漪。

      韞卿緊握著手上的劍,低著頭;她突然覺得自己好笨,這些學武的忌諱,她怎麼可能不懂得?但她仍然咬牙嘗試,因為她知道,要上戰場的她不能再等;可槍與劍完全是天差地別,任她再有天份,再有心,仍是無法一口氣將阿爹浸淫數十載的精妙槍法融會貫通。

      二伯的意思讓她更加難過。她了解關羽話裡頭真正的含意,她不知道自己舞的槍究竟好在哪,真的入了他的眼麼?關羽似乎是想提點也無從提點起,從他的語氣聽來,似乎是已經放棄了要讓她學槍的打算;更何況昨兒個晚不是擺明了?他並不贊同阿爹要讓她上戰場的決定。

      難過的淚水直在眼眶裡打轉,她仰起頭來,日頭正升到屋簷高;她昨晚欣喜的幾乎睡不著覺。為了能夠早點前來二伯家,讓二伯親眼看看她的槍法,她起了個一大早,只簡單啃了一個白饅頭當早膳;為了早上起床能不忙中有錯,她昨兒個晚將自己用慣的劍給吊掛在眠床邊,以便拿取;為了節省時間,她甚至在晚上睡前先套上乾淨的繡襪。

      二伯與阿爹是情比金堅的義兄弟,也是沙場上多年戰友,二伯使的偃月刀雖然與阿爹的有些不同,但武藝高超同樣不在話下;她是她阿爹得意的寶貝女兒,即使阿爹說了,若有未解之惑,儘管向他討教便是。但見爹對她的期望如此之高,一向不服輸的她打小練武都是躲在後院兒自己練習,就算要給看,也只是教她使劍的師傅,她一向不敢真給爹娘瞧她練劍、練武時的模樣。

      自練武以來,她吃了多少苦?雖說自個兒喜歡,做不得苦,但既是練武,受傷疼痛總難免。有多少次,她都是咬牙苦撐著,硬要將今兒個日課走完才肯歇息?有多少次,她練習過度,隔日全身痠疼,即使給細心的娘親瞧出了端倪,開口勸阻她她仍是不肯有絲毫懈怠,剛學劍的時候,還曾經一不小心給自己的臂膀劃了道口子,後來還是在靜韜瞞著她跟爹娘報信後,他們兩個老人家才趕緊帶她去找大夫。

      別人稱讚她是練武的奇才,他們可知道這是他花了多少年努力學來的?但,就算她如此努力,卻還是敵不過一道界線。即使她有天份,也肯練,但只可惜……「是個女兒身。」教她使劍的師傅對她是既滿意又覺得無比惋惜。

      師傅的話言猶在耳。要是她是男兒,她不會落到今天使槍使的如此狼狽吧?

      是女兒身,她是女兒身……即使再不甘,這是事實,一個令她懊悔無比卻又無法改變的事實。

      一陣春風柔柔吹來,朝陽將整個後院照得滿地淡金,桃花迎風四散,散出雅香,揮灑出魅人顏色,庭中的人兒卻無心欣賞這一切。難過、悔恨在心裡頭不斷打轉,韞卿低下頭,任眼淚自粉嫩嬌顏上滑落,可即使是傷心了,顧及這裡不是自己的家,她仍是壓著、藏著,不許自己哭出聲來。

      「拿去吧。」都怪她自己,沉浸在自個兒思緒裡兀自傷心,竟然漏聽了那顯而易見的腳步聲;來人朝她遞出帕子,而這個人,她一點都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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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平心底猶豫。他不知道這回自己做的對不對。

      他也起了一大早,在房裡梳洗過臉面後,走到前庭時,卻發現大門早已洞開,他往外探了探頭,發現外頭人煙尚少;他順手關了門,正當自己要走進廳堂時,赫然發現爹爹手上拿著一柄戰槍,帶著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孩兒往後院裡走。他心底好奇,這才繞過主屋,到後院來窺看。

      直到她舞起劍來,他才認出,她是他從小就看到大的,三叔的女兒,韞卿。她來這兒做什麼?尤其又是這麼個大早,日頭還未上三竿,她就已經先到他們家報到了,她究竟起得多早啊?關平小心的躲在柱子後頭,靜靜的觀看。

      他不得不說,這女孩變漂亮了。從小見到大,他雖然只大她一歲,但是他將她當作自己的親妹妹來看待,而她也曾經親暱的叫他一聲「關哥哥」……只是曾經。

      後來他倆開始習武,兩個人的聯繫就少了,他自小學槍,而韞卿精通劍術;相較於她的劍術,自己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他對她一直很佩服,一個女孩子,居然如此肯練,爹以前就常在他面前提起韞卿,直到現在還提;說得他耳朵都快長繭了。要是韞卿是男兒身……「你想贏過她,就得比現下還要用心數倍!」他明白,爹親此舉只是單純的拿韞卿的努力警惕他;但他當時覺得韞卿是女孩又有什麼關係?直到後來,他才從靜韜的口中得知,韞卿她,一直都不甘於只做個平常姑娘家。

      又聽說,她之所以不喜歡見到他,也是因為,她心底將他拿來當作比較的對象,他是她追逐的目標。給爹親一手調教,槍法已小有所成的他,興許再過一年半載,就能夠實際帶兵上陣,跟隨著父親的腳步上場殺敵了。

      而她,卻仍然遙遙無期。只因為,她是女兒身。自古焉有女子從軍的道理?女人家道是只能在家裡頭燒飯洗衣、撫育奶娃兒,織布縫衣罷了;在遼闊的沙場上,容不下她那一點嬌小倩影。

      可他知道這個女孩性子有多烈,個性有多倔;還記得以前小時候老愛爬樹,他看見路上有一株桃樹,樹上正長滿著纍纍果實,當時天氣正熱,他又穿著輕便的衣褲;當時甫踏入習武的領域裡,不管那桃樹有多高,就想試試。韞卿、靜韜以及翎綺三人在樹底下睜大眼睛望著他,當他笑嘻嘻的爬上頂端的時候,他伸手摘下沈重飽滿的桃子,往樹下三個女娃那兒拋去,「吃吧吃吧!要吃多少我就摘多少。」

      「行了行了!哎呀!」韞卿朝他揮揮手,「關平!你……丟到我了!」她身上的衣裳全給熟爛的桃子弄污,爛桃子砸在她的頭上,令她爆出一聲高聲嬌喊。

      「哈哈哈!韞卿,妳不也在學武嘛?怎麼不躲呢?」他還記得就因為這句挑釁,韞卿睜大了眼,手腳並用,不管身上的衣裙是否會被樹枝勾破、也不管這樹有多高,她執意要爬上來,她執意。

      他記得他們兩人就在樹上僵持不下,直到雙方的爹娘都出來找人,可他一直沒能忘記,那雙乾淨又充滿神采的大眼,就這樣一直盯著他看,唇兒一語不發的緊閉著。

      他才知道,他是喚醒她那不服輸的脾氣了。當年,他七歲,而她六歲。

      許久沒有好好看看她,每回他到三叔那兒時,她避不見人,而她到他們那兒拜訪時,也都只找爹親或是翎綺說話,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就這樣,過了八個年頭。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她舞劍;瞧那游刃有餘的姿態,攻守有序的精妙劍法,他還真是看出興趣……甚至有些癡了。而後在爹親的叫喚之下,爹親居然將手上的戰槍拋給她,他不自覺張大嘴,而嬌小的她居然也這樣順勢拋出劍來,接過戰槍,就在他家後院裡舞起槍來。

      可槍跟劍畢竟不同。他明顯的看出韞卿的力不從心、生疏以及吃力。就目前這個狀況來看,他與關羽的想法相同,要她真正把槍使得精熟,確實還要一段時日。

      爹親與她說了些什麼,畢竟距離過遠,他沒聽明白,不過想必令聽者挫敗,他皺眉,開始擔心爹親會不會說得太過火。而後沒過多久,爹親走開了,而她握著她帶來的劍,就這樣直挺挺的站在庭院中。她頭低低的,雙頰被髮絲蓋著,他瞧不清,直到她仰起頭來,瞧見那副神傷顏色,他心裡陡然打了個突,這倔強又不肯服輸的女孩,居然……哭了?

      關平瞧見這一幕實在按捺不住,想也沒多想,他甚至忘了,自己本來就不該出現在這兒,更不應該現身關心她。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她沒事。他心底雖這樣想;但當他回過神來,自個兒已不自覺的從柱子後頭走出,快步走近她,朝她遞出帕子,「拿去吧。」

      他看著她的髮心,八年經過了,不知道她還介不介意那件事?他想跟她道歉的,早就想這麼做,可她一點機會也不給他,逕自躲著他。不知八年後的現在,她還氣不氣他?還會不會在意那件事?關平思索著,還沒與她對上眼,手上的巾帕陡然遭人拍飛。他驚詫的後退幾步,緊盯著眼前的她。

      只見她隨手揚袖,朝小臉上重重一抹,「你、你你怎麼會在這兒!」韞卿又驚又怒,沒想到居然有人看見她這般狼狽模樣,更令她感到不堪的是,竟然會是他!

      他什麼時候來的?看見了多少?知道了她的槍法使的有多彆腳嗎?他是來嘲笑她的嗎?

      她往後退了幾步。那張五官細緻分明的俏顏,明顯還殘留著淚痕,可那眼神,就如同八年前直盯著他那般沒有兩樣……不,她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更生氣了。關平了解她的心情,好強的她,肯定希望自己落淚這件事情神不知鬼不覺;但偏偏被他瞧見了,而他也不受控制的,讓她發現他的存在。

      關平沒有正面回答,撿起了那方遭拍落的方巾,拍了拍塵,而後在她眼前一站,她又羞又氣,伸出玉指來,指著他的胸膛質問,「你看見了?看見了多少?」

      關平猶豫了一會兒,但他決定實話實說,「都看見了。」他淡淡的道,眼前的柔美姑娘原本慘白的臉蛋倏地刷紅,而後咬著銀牙,像是壓抑著什麼。

      「你、你……」韞卿氣極,想好好出手教訓這個不知禮節的男人,可一想到她的難堪樣全都已經入了他的眼,打他亦是無用。揚起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後無力的放下來。「想笑就笑吧。」她撇開頭,將不屬於臉上的淚痕抹淨。

      此情此景,似乎又回到八年前,他們兩人還不懂事的時候,他嘲笑她的那一幕她仍沒忘;原以為眼前的他還會給上幾句難聽的奚落,可他卻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句,「別難過,我看得出,妳已經盡力了。」

      韞卿睜大眼睛,敢情他是來安慰人的,「你說話不是一向直截了當嗎?何必花功夫安慰我。」

      她的冷言冷語像是針般刺著他。關平在心底輕嘆,這女孩,可真會記仇啊,「我沒這意思,韞卿。」許久沒喚起她的名字,而今日突然又喊出口,突然覺得一股悶氣從胸口中吐出一般,顯得暢快。

      「是這樣嗎?那我問你,你方才躲在一旁窺伺,究竟是何居心?」她怒視著他,眼底雖仍泛紅著,但那凜然不可侵的氣勢,似乎再度回到了韞卿身上。

      「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韞卿冷笑,為啥偏偏她最難看的一面,全讓他給瞧見了。八年前是他造成的,沒想到多年來沒再正面瞧過他一眼,今日相見,卻又是此等難堪景象。「關平,你可真懂得怎麼傷人。」

      關平簡直有口難言,她顯然對他仍然存有成見,在這節骨眼上,不管怎麼跟她說,應該是也說不清楚的吧。

      「今天的事情,別說出去。」韞卿冷然的丟下這句話,頭也不回的邁開步伐離開。

      徒留下執著巾帕的關平,讓那微風吹送著,那淡淡的嘆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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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韜狀似認真的捧著書卷,注意力卻不斷的放在前天打從二伯那兒回來,就不斷的唉聲嘆氣的韞卿身上,想都不用想,她去二伯家那趟,肯定是不太順利的了。

      人各有志啊,看看自己,生得一副嬌小玲瓏的模樣,就算娘親安慰她,以後定可長得跟姊姊一般高,她也對自己沒什麼信心;自個兒有幾兩重,她最清楚,因此,她老早就將武藝束之高閣了。哪像韞卿這般死腦筋,天天在那裡苦練,一個弄不好就悶悶不樂,這種日子她可不過。

      不過有一點她不得不佩服,韞卿就是這種傻勁與不服輸的個性,學什麼都快。常人直道她是練武奇才,只有她才知道箇中真相,奇才不是用口說來的,也不是靠頭腦思索得來的,而是真正一拳一拳紮紮實實、日積月累苦練出來的。她是她的妹子,韞卿經歷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裡,有時候啊,她還真不能不心疼她這個笨蛋姊姊。

      可是,她從不對別人提起。她們兩姊妹的名字當然不會是阿爹那種大老粗取的,依她看,就算給阿爹十個頭腦也想不出來。韞卿、靜韜這兩個名字,自然是她那足智多謀又飽讀聖賢書的娘親所想的啦。而她查找過「韞」、「韜」這兩個字的意思,皆有「藏」意。她張靜韜啊,可別看她小小年紀,早已將五經讀過幾回的她,滿肚子淨是詩書學問,不過腦子裡更多的,就是古怪精靈的點子,但她藏的很好,沒幾人知道。

      韞卿名字中也有個「藏」意,身為陪伴在她身旁的妹子,依靜韜之愚見呢,她姊姊藏的,可是滿腹辛苦,以及可比天高的凌雲壯志。

      她怎麼會不知道韞卿是受了誰的刺激?一心的想要做個帶兵的將領,在丹書上好好記上一筆;這是好事,靜韜雖然覺得韞卿傻了點,但從不曾小覷過韞卿的本事,她是可以的。靜韜的眼似乎一片清明,能夠看穿人心,她將書本捲起,敲著下巴。她能,但需要點時間;可奇了,這傻韞卿,這事兒她自個兒一定知道,卻不曉得她究竟在急些什麼,似乎有種今朝不成便不肯罷休的意味兒。

      丟開書本,她自座墊上站起身子,活動活動筋骨,順道阻止那個在外頭苦練已約莫一個時辰的傻姊姊。「韞卿,瞧妳滿頭大汗的,練夠了沒有哇?」韞卿舉著長棍當作戰槍,每練一回感到不順手時,就停下來思索,想不通的時候便嘆氣,「妳從頭到尾槍法走了三回,阿爹教給妳的基礎八式後四式,妳每走一次就嘆四口氣,真不懂的話,我去幫妳叫爹爹來,讓他看看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算了。」她作勢要往前廳走,心裡頭暗算三聲,數到第三聲的時候,韞卿已然飛奔前來,站在她的眼前。

      「別,我自己可以練好。」立起長棍,韞卿氣喘吁吁,但她仍勉力保持著平淡聲調,阻止著妹妹洩密。

      「真的嗎?」靜韜可是非常懷疑,雙手扠著腰,這些天來她聽這句話已經不下數十回了,她敢說,要不是她故意用這種方式讓她停下來歇息,她張韞卿早就累倒啦。「不是妹子我不信妳,武學這種東西可不能閉門造車;高手指點勝過妳埋頭十日苦練,真參不夠箇中道理,就大方的問吧,別再撐著面子了。」她繞過韞卿,正打算繼續往前走。稍一閃神,韞卿又竄到她眼前來。

      「我不讓妳去。」韞卿緊閉著唇瓣,這些年來,靜韜學了些皮毛之後就沒再練習,因而日益荒廢,而她卻是不斷精進,互相消長下來,韞卿的武藝早已非靜韜所能及,要真動起手來,韞卿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讓靜韜乖乖聽話。

      靜韜是個聰明人,當然知曉若要動真格的,高他一個頭的姊姊用一根手指就能令她就範。不過比頭腦的話,她可不見得會輸,「姊姊,妳這是何苦呢?」她平時都挺沒大沒小,不喊韞卿一聲姊姊,而是直呼名諱,只有在某些「非常時刻」,「姊姊」這兩個字才會從她口中吐出,而現在就是那種時候了。

      韞卿自然也不笨,雖然在武藝上頭,她的傻勁簡直無人可敵。「妳想說什麼?」她瞇細了眼,緊盯著在她面前長吁短嘆的靜韜。

      如果靜韜說她對韞卿十足了解,那韞卿自然也對她這個親生妹子瞭若指掌。靜韜表面上是活潑淘氣,實際上可不只是這麼簡單,擅長隱藏的她肚子裡不知道構思著什麼壞點子,她老說如果自己能夠率領著千軍萬馬衝鋒陷陣的話,那她就可以如吳國的軍師周公瑾或是大伯身旁的諸葛叔叔那樣運籌帷幄。儘管表面上,靜韜對於兵法謀略什麼的並不感興趣。

      「妳在二伯家,並沒有得到什麼真正的指點吧?」靜韜早就知道了。韞卿對自己的情緒甚會隱藏,但是她的隱藏,只是不說罷了,明眼人都知道這件事情,當然,她是屬於明眼人的那一類。

      韞卿撇過頭去,「怎麼在這時候提這個?」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瞧韞卿這副不甚自在的模樣,靜韜對於實際情形可越來越感興趣了。

      韞卿的汗水闖過眉毛,滑入眼眶裡,她舉袖抹汗,在她面前的靜韜也順手的掏出帕子,給親姊姊使用,「敢情二伯不僅沒教導妳,甚至還數落妳?」

      韞卿揮了揮手,她可沒這麼容易給靜韜套出話來,「沒的事,別去跟阿爹瞎說。我去換件衣裳。」她拍拍靜韜的髮,而後閃過她,朝廂房內走去。

      靜韜揚了揚眉,雖然說她壞點子多,好點子卻也不少,她這個妹子可是十分顧念手足之情的,不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已經把孫子兵法給瞧過幾回,即使說來仍是空口白話,但意思她還懂得。粉唇兒,淺淺的揚起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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